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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十月十五夜，骊山脚，丁癸宗密室。
说是密室，实则并非只有一室或几室大小，而是位于山腹内，一个一二百方大小的空间。
骊山有温泉，山体坚固，此空间非是天然形成，而是前朝工匠凿就。
此处原是前朝皇室的冬宫，长安冬日寒冷，帝王们早年为国征战大都留有伤患，每逢天寒都会来用温泉调养。
也不知是哪朝的梁皇，着人在骊山山腹里开凿了这么一处空间。以前朝喜欢凿山建陵的习俗判断，或许是那一位梁皇喜欢此处，想长眠于此。
密室的入口设得奇妙，在汤泉宫后，乃此处温泉涌泉之地。
旁人见此，皆只会以为里头都是泉水，不会深想。实则飞身越过入口处的涌泉，里头就会有一条不起眼的小路，曲折蜿蜒后，尽头便是这处密室。
丁癸宗上任宗主占了骊山后便发现了此处，起先只辟作练功用。
此处山腹又一奇妙之处，入内起先会觉得寒气逼人，然后又会渐觉脚下有熊熊烈火。寒气与烈火在接触之时竟奇迹般共存，正如丁癸宗的绝学一般，丁火掌与癸水剑，水与火亦是共存。
顾凛继承宗主之位后，不止将此处作为练功之用，还在北面石壁上亲手凿了三百五十六个石龛，每个石龛里都立有一个用金丝楠木雕刻的牌位。
牌位上的名字各不相同，除顾凛外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韩为先带来的酒正好三百五十六坛，正是为这些牌位准备的。
顾凛拿起酒瓶，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施展轻功，将酒一一放置在石龛内，替换前一年的酒。
密室中除却顾凛，没有其他任何人，除却他施展轻功时发出的衣袂环佩声外，再无任何声响。
寂静空洞得可怕！
就好比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的十月十五夜，圆月当空，如血一般，投射至地面，什么都是红的。
残肢断臂，血流遍地。
年幼的顾凛躲在一间依山而建的屋舍之后，山体和屋墙间有一条只有他这样身形的才能钻进去的缝隙。
他藏在里面，缝隙入口靠着具尸体，是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的一只手伸入缝隙内，摊开的手掌上一粒麦芽糖。
顾凛清楚的记得，是这位小哥哥发现藏在缝隙里的他，为了保护他，小哥哥死在了歹人的剑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缝隙，还从怀里掏了一颗麦芽糖，哄小顾凛：“小麟娃，乖，吃糖，不要哭……不要发出声音……”
小哥哥说完就断气了，血流入了缝隙内，流到了小顾凛的脚下，相当的难闻。
小顾凛当时害怕极了，根本不敢伸手去拿颗糖，直到门外有了动静，有人正在努力搬动小哥哥的尸体，又好像不够力气，搬得相当吃力。
顾凛那时还小，无法从搬动的动作上判断清楚来人，只一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外面血流遍地，所有人都被杀了，他也要被发现，被杀了吗？
“小……小麟娃，是我，颜师兄。”一个小孩的声音传来，听着不过七八岁。
小顾凛认得，高兴地脱口而出，唤道：“颜哥儿。”
“什么颜哥儿？没大没小的！唤我师兄。”被唤作颜哥儿的小孩说道。
小顾凛却没有改口，在颜哥儿终于搬开尸体时，再也憋不住扑上去保住了对方：“颜哥儿，我怕死了。”
颜哥儿也明显是怕的，接住小顾凛时浑身都在抖，嘴上却还是大人般的安慰：“不怕，有我在。”
“嗯！”小顾凛带着哭腔应着。
“贼人下山已有半天，趁收尸的人还没出工，我带你走。”颜哥儿说道。
“好。”小顾凛应着，可毕竟人小，又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早就没力气走，刚抬脚人就整个跪在了地上，小顾凛更怕了。
颜哥儿拍拍小顾凛的背，哄道：“别怕，师兄背你。”说着就将小顾凛背了起来，可他毕竟年幼，在外寻人时耗费了太多体力，而且小顾凛虽小，人也不轻。
背起后，颜哥儿走得特别慢，还时常打滑，因为外面到处都是血……
小顾凛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顿时吓得哆嗦了起来。
“别怕，听师兄的话，把眼睛闭上！”颜哥儿安慰。
“嗯……”小顾凛呜咽着应。
忽然，有两人自山道上而来，一男一女，手中执剑，两人身上皆沾满血渍。
其中一人小顾凛认得，是仙姝峰的楚师姐，她还活着？！
小顾凛一个激动，正要喊出口，却见他师兄立刻捂住他的嘴，沿着阴暗处躲了进去。
小顾凛不明所以，却听得楚师叔喊道：“小颜娃，师叔知道你没死，赶紧出来，那些人过会就会折返，他们要烧了这，师叔特意绕开了他们，先带你走！”
那些人还要回来？还会烧山？小顾凛吓得连连看向颜哥儿。
颜哥儿却满眼愤怒地盯着楚师叔，捂住小顾凛的手也不自觉得用上了狠劲，弄得小顾凛赶紧挣扎。
这一挣扎就坏了事，踢到了一旁的石子，石子沿山体落下，声响越来越大。
颜哥儿知道不好。
他躲藏之处是一个缓坡，坡上有矮树遮掩，以顾凛的身高，走在其中不容易被发现，缓坡下去后有一处终年不干涸的山泉。
他在小顾凛耳边叮嘱了一句：“往下爬，躲山泉里。”之后，便捡起地上的剑飞身出去。
幼小的孩子，举着一柄并不趁手的剑，怒指楚师叔：“你害死了师父，害死了宗门那么多弟子，你还有脸回来！”
“傻孩子，他们死是因为他们冥顽不灵，你不一样，你是好孩子，来，乖乖跟师叔走。”楚师叔笑哄着，她乃当今武林第一美人，容貌不用说，声音温婉柔和，尤其是哄人时，能把人骨头都听酥了。
颜哥儿没被她哄住。
同行的男子不耐烦了：“别跟他废话，不过是一小孩！你确定那东西的关键是孩子？”
“确定！这孩子是跟那柄剑一起带回来的，绝对脱不了干系。”楚师叔肯定。
“好！”男子话音落，一剑挑向颜哥儿。
颜哥儿瘦小的身体只消挡了一挡，剑便脱手，他不甘被擒，就拔腿往山上跑去。他人小，若是下山路，必然很快被抓，山上还有一线生机，主峰山路陡峭，又有机关，须得手脚并用，大人行进起来不占优势。
临行前，颜哥儿朝着小顾凛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消失在月色中。
没过多久，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该死的，怎么让他跳下去了？”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回荡山谷。
颜……颜哥儿也死了？小顾凛脚下一滑，整个就滚了下去。他根本没做多余的挣扎，就这么扑通一下掉进了水潭，而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漫山遍野的火烧了起来，烧到了水潭边。
水潭很小，都不能淹没他，烈火把潭水烤得火热。
水与火的交织中，小顾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死了，大家都死了……！！！
“顾凛！回神！”韩为先急道，封住顾凛周身大穴，又将其扶到一旁，喂了颗阴阳双生丹，驱动内力为其调养。
方运功，便觉对方体内两股内息异常紊乱。
“这么多年了，怎么每回都这样！”韩为先骂了句，熟门熟路地替对方疏导。
两周天后，顾凛方才恢复，向韩为先道了句：“多谢！”
“别总是谢我，你要想哪天你小叔我战死沙场了，你怎么办？”韩为先甩甩酸胀的手，没好气地瞅了顾凛一眼。
“当年之事我已有眉目，大仇得报时，便不再麻烦你。”顾凛答。
韩为先掏掏生茧了的耳朵，摆手：“别，你病根已深，大仇得报就能好转？你不过就是想大仇报了就随他们一起去。”
被点破心思，顾凛一笑：“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好端端的，说什么死？”韩为先答道。
顾凛闻言不语，而是走向了某一石龛前，与其他龛内的牌位不同，这个牌位之上盖了块红布，红布下的牌位上，名字一栏空着。
是颜哥儿，不，他师兄的牌位。
当年韩锋老将军亲自上山，救回了顾凛。韩家军收敛满地残骸，搜山半月，唯独没有找到颜哥儿的尸体。
韩老将军的说法是颜哥儿掉落的那处山谷人迹罕至，野兽横行，这么小的孩子怕早已被野狼吃尽。
然而顾凛却一直抱有侥幸，期望颜哥儿没死，所以他的牌位一直盖着块红布，上面名字一栏一直空白着。属于颜哥儿的酒也从未供上，而是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着。
今年亦是如此。
顾凛伸手去取酒瓶，准备放到别处，然而摸索半日，忽然想起这一回酒瓶打破了一个，正好短了颜哥儿的这瓶。
顾凛顿怒，韩为先赶紧劝：“好了好了，别生气，不跟你说了吗？短的那一瓶我补你，别气坏身体。往好处想，缺了这瓶是好事，说不定你的颜哥儿真活着。”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05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