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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   006
      三天后,沐君颜终于醒来。

      依旧是背上的痛将他活生生从混沌昏迷中拉回现实,琵琶骨的位置上接头颈,下连整个背部,左右还影响双臂。

      这个位置一痛,后颈都像被个重物拉着拽着,双臂怎么都抬不起来,连呼吸都不顺畅,只能小口小口一点点地吸气,再一点点的呼气。

      沐君颜还没呼吸一个来回,就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脑门上已经布满汗珠,正在往下淌,有一滴还流进了他的眼。

      眼顿时被汗的咸味刺痛,他不住地眨眼。

      “哎呦,你可算醒了。”一个声音在沐君颜头顶响起,有些熟悉,像是张二牛,只是相较之前听到时沙哑了不少。

      一块温热的布巾搭上了沐君颜的脑门,说话之人正在笨手笨脚地给他擦脸,手劲很大,好在效果不错,沐君颜的眼终于能顺利睁开。

      目光所及是张二牛凑到跟前的大脸,他是正宗秦人长相,宽额、阔腮、凤眼、厚鼻。平时不语时,有着赳赳老秦人的风范,一用表情一说话就憨厚了,摆在跟前就跟花灯巡游时的大头娃娃一样。

      沐君颜有一瞬间的迟愣,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眨眨眼。

      张二牛不善揣度人心,并不知道沐君颜此时的反应是为何,只开心地认为对方眼皮子都能眨得这么顺溜,妥妥是醒了。

      于是赶紧按照郎中的嘱咐,将温着的药端过来:“来,喝药,郎中说了你要是醒了,一定要先喝这碗药,然后才能吃些其他汤水。”

      张二牛端来的药几乎无色,闻着带有参汤的味,小尝了口,咸甜口,都很淡,温度刚好,能顺利喝下,还能暖一下胃。

      只是沐君颜是俯卧,头侧向一遍,喝起来有些困难。

      张二牛小口小口地喂,比当初喂羊汤的时候细心多了,一面喂,还一面唠叨这几日发生的事:“那天小韩将军救了你,宗主不让郎中取你背上的东西,郎中只能给你清理伤口。处理的时候,我没见着,据说刮下不少烂肉,还给你上了只有镇西侯府才有的极品金疮药,喏,就是那个。”

      张二牛用勺子指桌上的制作精巧,描金的盒子。

      沐君颜顺着望去,看到盒子的同时顺带看清楚了所处之地的样貌。

      是间面积很小的土坯房,没有窗,只有一扇虚掩的门,其中一面墙整齐垒着劈好的木材,还有一面墙旁放着张用得已经发黑的桌子,就是放了药盒的那张桌。

      桌脚边架着一个非常精巧的药炉,通体由精铁打造,底部有两个口,一个塞木材用,一个掏灰用。上方有一大一小两个口,小口冒着烟,大口有个盖子,盖子上还有个小口,冒着水烟。

      沐君颜见得多,一眼就认出这不是个寻常的药炉,乃神医世家花氏特有的药炉。

      花氏先祖原为苗医,但不满足于传统苗术,喜欢去各地学习不同的医术,据说最西到过犂靬,最北到过到极寒之海,东至扶桑,南到红毛之人生存的陆地。

      花氏医术博采众长,又分为数个分支,可各自问诊,也可联合巡诊,还独创了很多特有的医治方法。

      这精铁药炉便是花氏所创。

      精铁厚,木材或者火炭燃烧后的会使得炉温高于普通药炉,药罐与炉体不分,又能增加一层炉温。用此药炉熬药,能更好的将药材中的精华熬煮出来。

      而且这药炉使用方便,无论什么环境,只要能有烧火的材料,便可以安全使用。就如此刻沐君颜所待屋子狭小,若再分个地出来开火,稍不小心便会引发火灾,用这药炉就不一样了。

      留下这个药炉的郎中,甚为体贴心细。留下那盒极品金疮药的小韩将军韩为先一样也行心细之人。

      沐君颜尚在江南时便见过这种药,此药亦是神医世家所制。但不是现任家主所制,而是当年跟随大梁光武帝一道重整山河的花椒花神医所制,当时的韩氏在北蛮的铁蹄之下,守住了大梁北方仅存的一支力量,还保护了燕王独子,也就是后来登基的景帝。

      光武帝和景帝念韩氏之功,赐下无数奇珍,这极品金疮药便是其中一种,不仅有止血生肌之奇效,也能同时调理气血,习武之人用之效果更加。且里面还添了一味来自南洋的特殊药物,据说此味药对破败的伤口有奇效。

      沐君颜这个伤已持续一月多,伤口的脓已深入肌体,五脏。他清晰记得起先自己还会发烧,后来就不太会了,身体一直冰凉。

      这不是好现象。

      而那金疮药里的那味特殊药物可以有效的针对这个病情,有了它,自己离见阎王又远了一步。

      沐君颜轻叹了声。

      他之前是故意去取酒,故意砸碎的。他需要制造机会在清醒的情况下与丁癸宗宗主来一次面谈,取酒是唯一的机会,凶险但能有一线生机。

      那一线生机便是韩为先。

      按那一日的情形判断,很明显顾凛是绝不会在乎他沐君颜的生死,但是他在乎韩为先,在乎韩家军。只要说动韩为先愿意保他,在关键时刻又顺着顾凛的思路拒绝韩为先提供的保护,不给韩家军添麻烦。

      顾凛必然会放他沐君颜一马。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而且结果远比他想象中的好,韩为先的这颗赤子之心比任何人都来得真诚,他是真的给沐君颜留下了生机。

      他日若有机会报答此恩,我必然万死不辞!沐君颜心道。

      “啪”屋门忽然被人踢开,门板打到柴堆,甚至撞了几根木材,推门之人躲闪不及,差点被砸到脚,那人本就不好的脸色更不好了。

      “醒了啊?”那人开口,声音沙哑却故意吊着嗓子,发“啊”这个音的时候都破音了。长得肥头大耳的,如鼠目一般的双眼下有着清晰可见的乌青,欲上前查看沐君颜的情况,却又嫌弃屋子小,嫌弃沐君颜身上的味,捏着鼻子,用手掸了掸空气,阴阳怪气地说道,“宗主说了:丁癸宗不养闲人!念你受了伤,只派你劈柴挑水的活。既然醒了,就起来干活。”

      “这……”没等沐君颜回答,张二牛率先开了口,巴巴地求着那人,“二班头,他才刚醒,背上的伤口还淌着血,怎么干得了重活!能不能宽限几日?”

      被唤作“二班头”的那人立刻摆出一副相当不乐意的表情,这回被沐君颜摔酒坛,宗门上下都被罚了一通,他虽然不是当日当值,只罚了一月的薪水。但也是一月的薪水,一两银子呢!

      便指着张二牛鼻子骂:“你也别总护着他。这事没有你多管闲事,犯得着大伙都受罚吗?再说了……”二班头踹了张二牛一脚,张二牛踉跄了好久才站稳,二班头冷哼,“你自己讨到好果子吃了吗?”

      沐君颜见状眉一沉,张二牛身子骨结实,又是做惯体力活的,二班头脸色不佳,乃虚胖,踹得再有力也不至于将张二牛踹成这样,怕是受过罚吧。

      先前谋划那一计时,沐君颜什么情况都考虑周全了,唯独没法顾及张二牛。他当时的想法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能亏欠张二牛了,事成之后,此人若活,必加倍报答;若死,必为其寻一处风水极佳之所,立碑刻传。

      万幸此人未死,还不计前嫌照顾他。眼见张二牛被欺负,沐君颜不想罢休,正要开口,却见张二牛从怀里掏了二两碎银,塞给了二班头,求:“您就行行好,通融几天?”

      二两碎银可是笔大钱,二班头的一月薪水不过一两银子,普通杂役更少,只得五百钱。

      在太平年间,一两银子可兑一千文钱,可现在世道早乱了,两千文钱能兑得一两银子已经很不错了,黑市上叫到三千文的时候都有。

      这二两碎银,值个四五千钱!

      二班头拿得异常熟练,上头吩咐下来只让他盯着沐君颜干活,却没清楚说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银子,他乐得做“好人”,也乐得继续讹。

      便道:“算你识相!就让你躺三天,三天之后要是还起不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三、三天怎么够?”张二牛还想多讨几天,二班头早就转身离去,急得张二牛直跺脚,“这、这么行?哎呦……呲。”

      他跺脚间牵扯到了自己伤口,沐君颜忙着喊张二牛坐下,努力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盒子:“老张哥,盒子里的药你拿去些,敷在伤口上,过两三便能好。”

      “不行不行。”张二牛忙推辞,“这是小韩将军留给你的药。”

      “既然是留给我的,便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沐君颜坚持。

      张二牛嘴笨,反驳不了,头却还是摇成拨浪鼓,一个劲地推辞。

      沐君颜笑,不给张二牛继续话题的机会,而是点拨道:“三天后,那人若再来,莫要再给银子。他肥头大耳,贼眉鼠眼,平日里定是个花钱不节制之人,又惯会装腔作势,欺负弱小,讹银钱的手段如此熟络,必是贪得无厌之人。”

      “你怎么知道?”张二牛好奇,沐君颜不过见了二班头一面,居然猜得如此精准,便小声道,“他是邱掌事的表弟,好赌。经常在夜里开局子,管家发现过几回,可他只管得了杂役,管不了宗门弟子,只能作罢。”

      沐君颜顿时明了,张二牛口中的邱掌事应该是宗门弟子。丁癸宗虽是武林门派,但宗门内的职位设置与寻常公侯伯子男府也差不多。宗门弟子就好比府中各房自家人,庶务自然是由他们掌管,杂役便是下人,就设个管家专管。掌事和各房自由自己的亲戚关系,错综复杂,管家自然是能管则管,不管拉倒,与万剑山庄一个样!

      沐君颜心下一笑,如此要治那二班头甚是简单,便叮嘱张二牛:“这种人你给他一次银子,他便会想要你第二次,你赚钱不容易,莫要再花销……”

      他尚未说完,张二牛打断:“这银钱不是我的,是小韩将军特意留给我的,就是让我关键时多使点钱。”

      沐君颜愣,韩为先周到到让他意外了,韩为先知道丁癸宗必然刁难他沐君颜,又不好直接与丁癸宗对上,留下些银钱贿赂是最好的办法。

      心领了!沐君颜心道,对张二牛笑:“既是小韩将军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那人也好,旁人也好,再有人讹你,一个子都不要掏出来。我自有办法治他们。”

      张二牛听着半信半疑,但对上沐君颜的眼,明亮又带着光,让他不由自主地信任,正在犹豫该不该收好钱时,屋外再次有了响动。

      “二牛!”是个老婆子的声音,听着甚是和蔼。

      张二牛闻声面露喜色,赶紧出去:“张婆,你怎么亲自来了?”

      “我闲,老闷在屋子里不舒服,就出来走走。喏,这是一套冬衣,一套夹袄,拿好了。”张婆说着。

      “欸?”张二牛一面接衣服,一面语带疑惑。

      张婆显然听出来了,就解释:“那位公子身材高挑,身量却不大,寻常宗门里的衣衫他穿不上,我这几天闲来无事给他改了改。就是料子不够了,原本两套夹袄,只改成了一套,先穿着吧,回头有料子再补。”

      “欸!好嘞。”张二牛答应着。

      紧接着似有一人自外面而来,放了样东西在地上,张婆的声音又响起:“喏,这是午食,知道你现在去饭堂打饭麻烦,给你取的。”

      “哎呀……”张二牛激动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感谢的话好。

      张婆似清楚张二牛的性子,也未等他继续说,只道:“不全是给你的,有些是给那位公子的。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往后的日子得靠自己想法子,懂吗?”

      “懂、懂!”张二牛连说,目送张婆离去。

      沐君颜在里头听着,对这位张婆产生了兴趣,最后那句“往后的日子得靠自己想法子”显然不止是对张二牛说的。

      这张婆是何人?口音听着竟还是江南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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