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大动》是鹿

55、第五十五章 朝露醉

　　[第五十五章]

　　出了泰山府，涂山显遇到一位故友。
　　陆吾站在桥头，在看水中云的倒影。
　　涂山显见到他，大为惊异：“陆吾？”
　　桥头的人循声望来，眉目英武的一张脸，半点没变，他张口应了一句：“涂山老弟，别来无恙。”
　　“好巧，在这里遇到。”
　　“不是巧，我是特地在这里等你。”
　　涂山显走近了，闻他此言，不由得暗惊，他心想道：“若是为了几百年前昆仑山上那桩旧事，倒不用隔了这么久才来追究。”
　　陆吾说：“我是来泰山府向府君禀呈一些事务的。原本此次奉命出来，也是要去涂山找你一趟，后来听说你就在这里，我不愿多跑，干脆在此等上一等。”
　　“陆吾兄，找我何事，但说无妨。”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龙尊重又醒来了，托我给你捎一样东西。”
　　涂山显愣住：“……龙尊？”
　　陆吾点头：“涂山老弟是贵人多忘事了，你有今日的修为，都亏得龙尊大度，既从天帝面前保下你，又没有去向你要回他的万年龙丹。”
　　涂山显皱眉：“龙丹？我没有拿过，当年我从昆仑带走的只有黄帝建木，而且一过黄河，建木就毁了。”
　　陆吾打量着他，见他一副十分较真的模样，不由得哂笑：“原来你还蒙在鼓里，连发生了什么都闹不清楚。”
　　涂山显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没有关系，陆吾此来，挺愿意为他解惑：“涂山显，那年你在昆仑捅了那么大的娄子，按规矩，我是要捉拿你去天帝跟前认罪的，可我最后没那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发现龙尊的内丹，被你吞了，我若不当心伤了你，就会损伤到那颗被你吞下不久的龙丹，这般大的罪过，我小小一只开明兽承担不起。”
　　涂山显惊诧，他细细回忆着那年的一战，在龙血撒入双眼之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要说吞过什么……就是在他目盲之后，有凉凉一物落进他的口中，因为事发突然而被误吞下去再也吐不出来……
　　“我想起来了！”他眼底一亮，但随即脸色却白了好几分，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略带着一丝惊恐地盯着陆吾，“你，你来不是想——”
　　陆吾笑看他：“怎么，平白得了万余年的修为，用习惯了，不肯还了？”
　　“我……”
　　“也是，才活了一千多年，就有这样高深的修为，唯我独尊，走到哪里都不用讲道理，感觉一定很不错吧？”
　　涂山显想起了他冲破行云封印的那个夜晚，他曾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不甘心，所以激发了最深的潜能，以最快的速度成就了天位，由此才能做到拆裂时空、开启虚空之路，他从未想过，他做到这些，凭的竟不是自己的本事。
　　然而这天底下，怎么会有白来的便宜好事？既然不是自己的，那便理当奉还，这样的担当，他涂山主还是有的。
　　大不了，从头来过，再……再比别人努力百倍。
　　“呵，我以为是我自己的造化好，不料想是得了别人的万年修为……”涂山显唇色泛白，他压抑着心中的不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便干脆收为拳，牢牢捏紧，“不是我的东西，我当然要归还，但是，从昆仑回来，除了目盲过一阵子，我没有察觉到我很奇怪，所以即便我想将修为归还给那条老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陆吾凑近几分：“没关系，我知道。”
　　涂山显心一横，将双眼闭上：“那你动手吧！”
　　隔了好片刻，什么事也没发生，陆吾却在笑。
　　涂山显惊愕睁开眼睛。
　　陆吾止了笑，满含歆羡意味地拍了拍他的肩：“涂山显，你真的很有福。别瞎担心了，几百年前龙尊就说过了，你是大荒帝尊的子孙后裔，龙尊还欠着大荒帝尊的救命之恩未报，你拿着帝尊留下的灵珠跑来，犯再大的错，龙尊也不想为难你。”
　　涂山显惊不可言：“我、我吞掉了他的龙丹，等于是夺去了他万余年的修为……他这都能不计较？”
　　“龙尊说，大荒帝尊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陆吾说道，“也可能是有缘，你资质特别好，居然毫无异反现象，顺顺利利和龙尊万余年的修为化为一体了，龙尊还能有什么法子吗？只得大方地将一身修为赠给你了。”
　　涂山显惊愕又无措：“那老龙没了一身修为，他自己该怎么办？”
　　“在昆仑山上养着。”
　　“……”
　　见涂山显愁容，陆吾宽慰道：“你也无需太挂怀了，龙尊让我转告你，一来，他自出生起就循规蹈矩，这样的一生他不是很满意，你既然得了他的修为，自己底子又佳，就要活得肆意张扬些，替他，也为你自己；二来，当年要守护建木，因建木不可遇火，才请五行属水的龙尊前去镇守百仞渊，其实那个时候，龙尊就在想自己是不是修错了方向，但后来一守就是几千年，这心思自然不了了之，你用火灵珠砸得龙尊连内丹都吐出来了，一切回到了起始，倒是给了龙尊机会去重新选择。”
　　这两个理由未免太任性妄为了，涂山显听完呆住了。
　　“那老龙别是活傻了”——当然，纵使心里敢这么想，嘴上也是不敢就这么说出来的。
　　陆吾好像从涂山显变化的神色里读出了他的想法，遂笑道：“说出来你不信，别看龙尊冷言冷语不好相处，实则他总说自己心性还停在百来岁，是最活泼跳脱的时候，因此凡事容易过眼忘。”
　　涂山显苦笑说：“他这样施恩于我，我都无以为报了。不如，改天我去昆仑走一走？”
　　陆吾连连摆手，“哎，你可别来，不是不欢迎你啊，只是龙尊长眠，很少醒来。”然后他又取出一个小盒递给涂山显，“龙尊恢复了很多，这隔了好几百年醒过来，他想起让我把你们涂山的东西还给你。”
　　涂山显迷惑，他不知他们涂山是有什么落在了昆仑的。
　　小盒接过，打开，里面是一些赤色的碎片。
　　陆吾道：“这是火灵珠的碎片，虽然碎了，但还有神力附着在上面，我们不好处置，因此拿来还你。”
　　先祖遗留的镇族之宝，终究还能拿得回碎片，拼拼凑凑，凑出个原样供奉起来都是极好的，所以见到小盒里的东西，涂山显惊异之余，又是欢喜。
　　陆吾还要再开口的时候，看见泰山府的方向过来了人，他示意涂山显往后瞧。

　　涂山显对来人稍有些印象，在蒿里时，对方是跟随在泰山府君身后的，应是泰山府君的左膀右臂。
　　黑衣的年轻人疾步赶来，近前为礼，奉上怀中的一个青布包：“府君说，这里有壶朝露醉，赠与涂山之君。”
　　不久前才在泰山府打伤了众人，这之中的深意，涂山显参不透，他诧异问道：“为什么？”
　　年轻人笑说道：“无他，听说您性嗜佳酿罢了。”
　　涂山显就迟疑着伸手接过了：“那便，多谢尊上。”
　　年轻人躬身：“恕不远送。”
　　之后，年轻人就回去了。
　　陆吾忍不住放声大笑，打趣道：“我就说你很有福吧，前一刻结下了梁子，后一刻府君还肯送你好酒。”
　　“羡慕？那不如共饮几杯？”
　　“可不敢，这是府君送你的酒。”陆吾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昆仑还有很多事，我就先回去了。涂山老弟，珍重。”
　　涂山显感念他千里迢迢跑这一趟，诚心谢过了他。
　　二人便分别在泰山府外，各返归途了。

　　这晚涂山的星星繁多而明亮。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所以没有人去在意涂山显白天没有出现的事，也更加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君上去过了泰山府。
　　他躺了很久睡不着，干脆翻身坐起，摸过泰山府君差人送来的那壶朝露醉，一气儿喝了个见底，这壶酒的酒劲来得太快，他不知不觉就犯起迷糊，很快倒头睡了过去。
　　几百年没有做梦，竟然做起梦来了。
　　在梦里，他去到一片白茫茫的地方，怎么走也走不出去，过了很久，他才看见远处站着一个人，青丝飞扬身姿纤瘦，依稀是个姑娘的身影。他举步要上前打听这是何地，不及有所动，仿佛听到那个姑娘在浅浅声地说话，似远非远、似近非近。他听得很清楚，她说的是：“我怕忘记你，如果可以，我不想转生。”
　　这样的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过，好熟悉啊……
　　他骤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