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跳》圣音天使

16、16

　　“送花的小姑娘。”
　　星娜靠外的一只手捂住了耳朵，直到回荡山谷的声音变得没那么震响。
　　“我好像没让你们送花。”
　　当然没有，星娜暗想，同时一阵窘迫划过心底。既然被发现了，她也不必继续躲着，尽管她原是打算悄无声息经过这里的——经过巨人看守的水晶径入口。
　　疾风境是砂地、树林和山峦混合的地貌，其中砂地占了绝大多比例。虽然如此，当人亲临身置星引山位于这个西片区的支脉部份，还是会感受到决然不同于俯瞰时的伟岸。
　　而当有如同山麓岩壁高的生物站在面前，则又是另一种感受。
　　巨人，当初友好的智慧群体Yawh留下的“礼物”，经和大西洲的女性先民交|配诞生的新种族，据说原意是协助这片大地更加欣欣向荣，可是因着自由意志，事态变得不那么朝着前者设想的发展。Anak的确强壮有力，但正由于很多遇到的情境似乎靠力量便能解决，他们要不是变得高傲自大，就是跟原生的大西洲人格格不入，远离人们聚居的地域。就算其中有不少本质善良的成员，都不能指望不擅沟通的他们面对异族时脾气有多好。
　　可以的话，她哪会不希望能瞬移到水晶径内呢？可不说这个地方顾名思义，乃是水晶繁茂生长的能量点，有别于辰星洞跟本区一般划作采矿之用的山脉区域上的水晶能量稳定却个头不会很大，“水晶径”，自山腰近乎长满半座山头的水晶园，其晶簇形体壮观的同时密度极高，导致持续处于充能状态的水晶体能量场彼此影响，纵使人们可从空中穿过这道浑然交织覆盖的能量罩，也不一定能准确降落预定地点，过程中大意受伤甚至被困山体内的例子最初屡有发生，更不论飞行器和飞行板这些本便依赖水晶力场运行的载具。
　　所以，唯有脚踏实地地徒步了。
　　但这样一来，就有很大几率碰上离群索居在附近的巨人。对大西洲子民不安全的地带，反而是他们的理想安身之处。
　　五百年过去，降临与凡人之女交合的Yawh成员们全都回去了，诞下Anak的母亲们也都进入了新的生命轮回，再没有谁能有效约束这些群体的行动，虽然作为生父的Yawh的寿命似乎没有完全遗传给他们的孩子，可相对母族的成员已足够漫长，乃至在兴盛数千年的大西洲历史中亦找不出几位大祭司与之并论，渐渐地当任大祭司也好，片区的祭司们俱默认流连星引山脉西端的Anak被放逐水晶径，以另一个角度看，作为这片“圣地”的守卫。
　　星娜默默深吸一口气，迈出山石那微不足道的掩影之际，叮嘱自己要简洁表达，谨守分寸：“向阁下问安。我是星娜，来自辰星洞，想来调查一个月前，发生在这附近的异常震动。”
　　“调查？”
　　孰料才开头就似乎弄砸了。
　　星娜被这声不轻不重的反问吓住，好半晌忘了怎么说话，同时，一道微澜在她心中泛起。
　　“我、我不是神殿的神侍，今天的来访也跟神殿没有关系，更不是阁下接触过的团体派来，完全基于我个人的理由，请阁下知悉。”
　　“那你有什么原因？”
　　清光由两侧山壁之间洒入，今日天气如常晴好，只是面前的这个巨人实在太高了，哪怕他站在山道中间，山体的投影未及笼罩，他上身赤露的肌理、腰下裹着的兽皮短裙清晰可辨，他的面容还是掩隐在了随他垂眸审度她的逆光阴影里。
　　在辰星洞的启蒙神殿或者黎明神殿的教导中，均极少对学生提及巨人的知识，老师们只会告诉大家，巨人好战成性，仅少数问学明理，这也是他们数量急剧减少的缘故。而如果有好奇的同学追问关于他们的外貌，老师一般都只回答，就是身体为成年的大西洲男性三到十倍的模样。
　　之所以用男性居民作参照，是由于Anak是单性群体。
　　这难道跟巨人的性格和局面有什么关联？全是雄性，而缺乏雌性的种族……
　　她维持着伸直脖子高昂头颅的姿势，目光努力聚焦在长有一头黄色短卷发，戴有类似护额的头饰的对方脸上：“我遇到了想要珍惜保护的个体，他的出现，可能跟传闻一个月前经水晶径传出的异动有关。”
　　“与我何干？”
　　预料中的反应，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干脆。这是星娜鲜少有过的遭遇。
　　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度出手帮过我的白银身使者，他近日的缺席似也跟该事件有某种联系。不知阁下有没有过关心的人，譬如为你亲手制作这条额饰的编织者，她如果无缘无故离开了，你可会惶惶不安？想去将她找出来，想确认她安好？”
　　“你好大胆。”
　　星娜颤栗了起来。话一口气讲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把这个巨人当作了她的同胞，试图动之以情。
　　她该逃吗？
　　可是她连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能集中发动念力都抱有疑问。万一受这里的水晶场影响，她尚未瞬移多远就被对方一手逮住了呢？老师说过，面对Anak是最不能把背朝向他们，会被视作挑衅……
　　挑衅，直到此日此刻，她都不知道这样陌生的词、现象，真的会出现在生活平和的这座大陆。
　　“你在抖什么？是害怕吗？”
　　原本高悬于顶的声音，骤然如落雷狂风贯耳。
　　星娜猛睁开眼。
　　满目只有一张堪比大岩块正面，两腮下颌全是与头发差不多颜色的浓密胡须的人脸，鼻子翕张间有旋流扑送，紧抿的嘴唇上沟壑深浅不一，使之越发像封闭着通往深渊道路的石壁，可能比羽行馆的贤者水晶球还大的碧蓝瞳孔，照出了脆弱不堪犹不及他下庭高的一个人类少女。
　　正是她。
　　心跳的韵律，扑通，扑通，撞击耳膜。
　　必须应答。
　　必须发出声响。
　　纯净而坚固的一道面容闪过眼前。
　　Arzi。
　　“是的，我怕不能回到他身边，和他一起。”
　　眼泪，无意识涌出了眼眶。
　　话说出来，她方察觉，自己对这个仅仅相遇了半个月的机械人，竟已抱有这样深的感情。
　　星……娜……
　　他念出她名字时的声线声音、那一刻的情境，星光火焰般凿刻在她灵魂上。
　　短暂屈身伏贴地上的巨人站了起来。
　　这个距离，她毫无疑问那比拟苍云之柱圣坛的圆柱粗硕的双腿稍有大意，便可把她踩成肉泥。
　　星娜不自觉屏息。
　　“你走吧。”
　　在她一时不确定这话意思的当口，对方往山岩方向收起了脚步，身体轻侧。
　　允许她通过了？
　　面对知之甚少的Anak族人，她始终止不住战战兢兢的，生怕说错一句话对方就改变主意甚至大发雷霆，所以在心里的疑惑也只是原地盘旋而已。就连她透露出确认意味的目光，都在触及巨人硬冷投下的眼神瞬间，受惊弹收回来。
　　星娜挺直了身板，背脊舒张的同时能量中心也将自动调整恢复。
　　“谢谢你，巨人先生！”
　　她保持视线的散焦，仰着脸朝对方面门微笑致意。
　　下一刻，忙不迭提起步伐往山径前进。
　　“喂。”
　　没走出二十肘远，春雷一样响亮的声音再度震动了她周遭的山壁岩地。
　　回过身，巨人并未挪动分毫，似乎也没有那个迹象。
　　她悬起的心又悄悄安放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头上的带子是我关心的人类所编织？”
　　星娜愣了愣。
　　不久，她莞尔答道：“因为，只有关心阁下的人制作的东西，才可能历经岁月流逝，仍被先生你留在身边。”
　　向远处的雄伟身影又行了行礼，她方返回路途上。
　　不像月光湖或白鸟湾北部的红树林浅滩，唯独在夜里或白天才看得到其独有的至美景观，在水晶径，这座全然属于水晶的庭园中的庭园，无论黎明还是黄昏，深夜抑或晴昼，它俱展现着千姿百态的流光斑斓。
　　在Zi的教导中，在这三千年大西洲形成的文明认知中，世上万有都是活，或者活过的，不管是吹拂的风、流淌的水、跳闪的火焰、沉淀的土，全是有推动它们，居住在它们之中的灵。因造物主的种子皆在祂的造物中。
　　山和石头，在他们看来，自然也不是如表面上的沉默。
　　但人们需要调整自身到非常放空的状态，才可以听见这群无言者的耳语。通常，它们在幽静的黑夜交流，在太阳拜访的时候歌唱。
　　水晶，便是最直观的，来自这些乐篇逸逃凝固的音符。
　　人不像机械体那么直接地受到能量流的影响，可她能感到自己身处在了能量十分紧密的场域。五大神殿，尤其靠近圣坛的空间，能量密度也会渐趋变浓，只是极少令人产生不适的压迫感，这跟水晶径内截然不同。
　　水晶们有自己生长喜好的能量源，有的在偏疏松的能量网点舒展晶体，有的则青睐热烈密集的能量交互，不一样的选择会造就迥异的结晶体颜色和结构。
　　在梅洛尚未忙于他脚不沾地的工作前，她每次来疾风境探望，都会多少学到在辰星洞只得其一的知识，水晶径尽管以作为水晶种类繁多冠绝的胜地闻名遐迩，然而基于同样的特点使人望而却步的因由，对它的探索记载历来难以详尽。
　　“调查什么的……”伸手试着触碰一整支接近与她同宽的水晶体，但须臾，星娜即抽回了手，凝住依稀倒映出她忧愁的晶面喃喃：“我该怎样开始呢？”
　　穿过了白水晶遍生的地带，一个人走在褐色同黄色分庭罗布的晶石长廊，看辰光照洒在仿佛树枝向阳生长的不尽肖似的水晶柱上，反射散射出不同浓度各具色差的浅金光晕，其中少部份又如漏下光斑的枝桠之间，往底下空寂的走廊纷撒大大小小图印独一无二的灯影，在快沉醉迷失的一刹，回拢了心神。
　　记起了正事。
　　她聪明但不可爱的弟弟说过，水晶径入口的守卫，既是防进，亦是防出。她乍听时，还不解既然遇到巨人的大西洲子民不容易进去，哪里需要防止后者离开？难道水晶径里有什么神秘之处或宝藏，是Anak知晓却不能让人类得悉，更不能让他们带走的？结果换来梅洛看草原兔的神情。
　　“可是进来一段时间了，我根本没看见其他生物的踪迹……别的巨人，以及……”
　　只不过，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免不了就是又一场性命边缘的冒险了。
　　然而星娜还是有点在意在第一个岔口时，自己没选的那条小路，由于水晶好像沿着一条路线分布，她很自然便避开了不怎么看得到水晶的另一选项。
　　“但进行调查，首先要确定具体的地点，这整座水晶园的范围未免太大了。”
　　就在这时，后背像被一片刀锋刮过，叫她不寒而栗。
　　直觉驱使她缓缓地，转过了身。
　　是一头几倍于她体型的红龙，正眼神不善地定定盯着她。
　　头皮一瞬发麻！
　　星娜下意识便握住了胸口前的白水晶，念力充盈，随从此地转移的想法扩展、包裹全身。
　　面前的景象眨眼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