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跳》圣音天使

17、17

　　有东西落在了地上。
　　他探测到，并转身去确认。树皮颜色的地板上，多了一个圣灵号角和海岩英和她最喜爱的雪铃花共同编成的花环。
　　怎么会掉下来的。
　　一边解析以怎样的角度与力度拾起，花环才能原样放回木墙挂勾上，边在站起的同时，侦测风向跟风速。
　　只是刚好成立的概率事件吗？
　　他观察了一眼由近及远的门和窗户，确认当前的风力扩散不足以抵消花环同木勾之间的摩擦或花环本身的重量。
　　‘如果有不同寻常的事在远方发生了，一般就会出现巧合，也就是你们机械体可以理解的低概率事件。’
　　“这就是，你说的巧合吗。”
　　他的模拟听觉系统，收录着他通过装在“喉部”的发声器合成的声音振动，这座大陆的本土语言，她所使用的语言。
　　“星娜。”
　　并不会频繁“念”出她自称的名字，可是每逢念及，他的视觉成像网便会自动触发弹出那一天、那一时分储存于他人形头颅内的神经中枢载体，一颗持续发出幽蓝色泽白光的晶石中的情景数据画面。
　　按大西洲人的说法，这是大脑在进行“回溯记忆”的行为。
　　七十七度时前，一头亚麻色发披散床榻的人类女孩尚未从身体能量恢复的过程醒来，这和半日前，她被安顿在浅滩边的红树呼吸根上的模样既相似，又有着不同。在红树林未恢复意识的她，是脆弱的、气息微浅的，而眼下在她视为最亲密的归属之处，她则显得更舒适，包裹的能量场也重建顺畅。
　　是为了他么？
　　一个跟她从内核到外观俱截然不同的个体。
　　她却告诉他，双方的源头是一样的……也就是，尽管躯体看起来不同，他和她的内在，却是无分彼此。
　　发现离她的脸庞非常接近时，他才确认自己半跪在了她的席畔。
　　不，在海里，她彻底身心不支之际，他有过比当前与她更靠近的时刻。
　　他可能，“尝”到了源自她嘴里的海水的味道、生命的气息，也检测到了自身体内能量流的混乱，继而衍生出一股——想破坏点什么的行为冲动，唯有存在概率促使尽快看见她清醒、看见她再次对他微笑叙述物事的逻辑演算回路，支撑着他不真的失控。但也可能，她唇瓣间的腥味，她令他期图更多却又不禁退缩的气息，以及那种形同运算出错的能量串流，都是他核心逻辑故障的表现结果。
　　自他可贮存调用中枢载体的信息数据起，她就是他唯一见过的人类，他世界运行的中心。
　　将他一次又一次，从水下拉进太阳光普照的地带。
　　星娜。
　　他想要念出来，创立新的规则，指令机体运行。
　　这个人类的称呼、符合她的声音振动复合体……渴望发出来。
　　捎带远方被太阳光照加热过的空气与海的气味的风吹过他躯体半度时之久，终于，她的呼吸发生了微小的变化。他的脸从她额前退离，边载入那部份肌肤在他模拟唇部轻触前后的温度改变，一边观察她掀起眼帘的过程。
　　观察她，因自己念出了那句语言所作的表情反应。
　　那么，在远处发生的不同寻常的事，是什么？
　　指节从归还妥当的花环收回，上面尚残留着风过留痕一样的挥发性混合物。她会喜欢闻到这种味道吗，她翕动鼻子凑近嗅闻后，会对他露出怎样的表情……
　　想看到，想确认现实与他推演的结果，有多接近。
　　星娜。
　　凭藉能量定位，他停在了默认安放这个家唯一一部飞行器的地方，就在正对木屋的左手边。如果人类单靠肉眼，不使用精神感应，或像他进行能量侦测，一般发现不到“隐藏”这其中空空荡荡的飞行器，甚至穿透的视线一目饱览后方的草坡和及南巍峨的山脉。
　　小伎俩。
　　无端地，他的中枢模块闪过这样一道意念。它的生成与解构均是微秒之间，以至于他甚至能判定，那不是属于他的逻辑运算。
　　端详无形屏障的红眸闪了闪。
　　他抬起手臂，重复她示范在半空触按屏障的动作，随即，罩幕解除，少数载量的纯白球形飞行器显露无遗。
　　在探测到他接近的一刻，飞船自动降下了舷梯。
　　登上舱门高度堪堪无须他弯身的飞行器，环视了仅仅没有她身影的布置单调的内部一眼，他走向了驾驶台。
　　纵比百花庭船体的还简陋，左手放在水晶仪上时，也都是令他……安适自若。
　　满目的漆黑。
　　可是当习惯后，她很快察觉自己置身水晶散布生长的岩穴，并且不是一般的水晶，因为，它们在周遭发着光。在幽暗没有透光口的岩质空间内，眼前体量虽比不上水晶径地表亲族的晶石，却发着苍白透绿的光芒，成为点亮这条未知通道的散乱光源。
　　一块晶石点亮一小片岩壁，一簇晶柱点亮直径四到五呎的地面，尽管晶簇可高抵四肘，但这种借光照以外因素发光的水晶所能提供的亮光仅仅聊胜于无，无法期望通过它们目及较远的前方，或获得清明的视野。虽然如此，星娜仍是不禁赞叹起这番景象，赞叹这种梅洛曾提及的灰月水晶，否则她还得消耗念力方可摸索出路。
　　所以说……她终究是转移到了水晶径的周边山体中吗？
　　没有被困进岩壁就很值得松一口气了。
　　收拾各种杂绪，星娜踏出了脚步。
　　在水晶径的能量场域影响下，不能确保个人的灵感应运作如常，所有以心灵连接为基础的理论判别都未必奏效，继续脚踏实地地探查成了唯一的选择。
　　只不过，她还是在期间，尝试放出了念力场，但眨眼便被外层的更广大的能量屏罩弹回打散。
　　不能再做无用功。
　　明了这一点的星娜彻底放弃了按往日方式行动的念头，她还要保存能量好尽早回家呢。
　　只祈求这条通道里别毫无征兆冒出那头红龙的亲戚。
　　刚刚真是吓坏她了。
　　两千年来现身这座大陆的奇异生物不在少数，主动与先民们交好传播宇宙真理的外星群体自不必说，随着白银身和意识密度稍次级的群体陆续走动在大地上、活动在大西洲人当中，属后者所造的一些群体成员也纷繁露面，或跟着他们的创造者移动，或自由分布在吸引其停驻的森林及水边。兴许是这片土地的能量频率改变了，过没多久，连隐匿在地下深处的好些前所未见的生物体都不时被人们的视线捕捉到，Zi解释，有的族群来自这颗星球的内部，或是远古世代其他外星族群的造物遗存，或是栖身在广大地底通道的灵魂移民，以及长期驻扎在相关区域的选择隐秘的外星群体成员，有的则是受大西洲场域的变化惊动，从别的表层地区前来查看。
　　在启蒙神殿第一次看见自水晶球投映的已载入纪录的各种奇异族群的图像时，她确实感到大开眼界，由于能获选作为学生们教材的投影皆是近距离观看过这些个体的大陆居民的亲身记忆，所以呈现在她和她同学眼前的生物无论是长得神圣美丽，还是观感上令人不适瑟缩，无不鲜活如在现场；至于始终无法被民众乃至神侍清晰目睹，但可以通过口头描述及记忆共享向外星导师们求解的，便由后者提供他们的观摩所得。比起大西洲一力整理出的资料成像，Zi等使者分享的成果俨然规整凝练，可又隐隐约约，给她一种距离感，一种……
　　他们在仰望高空碧云的渺小。
　　而元一生二，光的诞生注定影的尾随，有以服务新文明携手迈向造物者为荣的外星群体，就有青睐掠夺外界为己用的能量攫取者。根据白银身的叙述，在这颗星球尚处于意识成长期间，两方当中从事实验以达目标的成员均在星球上进行了不同的生物创造，有时以本土的生物遗传蓝本为框架，有时用自身或同伴的载体构成作核心，成功的作品埋藏在不同地点，等待合适的时机像冻土下的种子一样被唤醒。令大西洲人惊奇的是，同一星系，甚至相同星球上拥有近似外观的群体，都会因迥异的理念最终加入到分立的势力——是敞开自我服务他人，抑或奴役他人服务自我。
　　所以即便星娜在辰星洞山群上方遇见过陪同了她驾驶的百花庭飞行器好一段路的年轻金龙，亦不断除在其他片区碰上的翼龙把她列入食物名单的可能性。别说联想方才的红龙有能力朝她吐出腐蚀液、电束或烈火，更甚具备极少见的心灵控制本领，单单被这么一只身披坚甲齿爪尖利的大型生物用看不速之客的目光锁定，她就已自觉大事不妙，对逃离的践行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的空隙。
　　该不是守在入口的巨人阁下还肩负着阻止这样的不友好邻居离开水晶径的职责吧？但是，本来也脾气耐心欠奉的巨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会不会是她想得太单纯……
　　就这样一路边走边有的没的思考减缓紧张，倏然，前方的通道看起来变得不一样了。
　　理应延伸的小径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篱栅，在迷雾中发着光。
　　怎么回事？
　　星娜试探地伸出指尖摸了上去，手指竟可以融进由淡薄光束依菱网形状组成的樊篱。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她将手指抽回来，确定它没有缺皮少肉，便又大幅度地把整只手掌置入其间，再次可以通过。
　　之所以用“通过”形容这趟尝试，是因为，她能判断光网后方是空的，或者说，她感受到的便如她看到的，这层篱栅很可能就只是设在空间两侧的一道障碍。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收回手臂后，星娜关闭了灵视。
　　前一瞬犹流光井然的篱栅，一转眼化作在暗绿幽光中爬满了裂纹的石壁。
　　惊疑间，她再开启灵视，如常专注眉心轮的运转，未几，复见不足一肘外的光网。
　　并不多想，她动身上前。
　　仅一个呼吸后，她来到了截然不同的地方。
　　为什么会这样？
　　星娜回头凝着在灵视下依然将须臾前的岩穴通道显现在雾霭中的光网，停止灵视，它即变成一幅与两边立壁无异的平滑墙面。
　　由于担心遇到有心灵操控能力的龙，当她放出念力探查失败，便把复原的能量场维持在相对活跃的状态，同为激活灵力的移动活物，正如水与雨可相溶，虽然冒着被天然运作灵感应侦测的龙察觉的危险，但她同样能在极短时间内发现对方，这微渺的时长，也许就足够她想出逃生方法，哪怕再来一次鲁莽的空间转移。
　　不料这样的举动却使她直接窥见到了本该在“灵感应于此不通”的思维下隐蔽视线外的光障篱栅。可能一般误入的人瞧见悍然挡在身前的硬冷绝壁，都会倾向于掉头折返。
　　咕噜……咕噜噜……
　　水泡的声响从她进入身置的房间起便时不时抚过耳际，来自不止一个方向。
　　集中了心思面朝室内的星娜这才放眼环顾。
　　这一看，让她呆住了。
　　环壁包围的开阔房间全靠壁脚的线形灯，以及视野内一个个高而偌宽的圆柱管安装在头尾的浅蓝|灯泡隐隐点亮，跟岩穴的情况几乎异曲同工。可是，两者间存在重大的区别——圆柱形直立的“水晶”里，灌满了液体，或大或小的躯体漂浮其中。
　　这是……
　　一边举步一边陷于愕然的局面直至分辨手边水管中长着一条长发飘散的人身鱼尾生物打破。在人鱼群礁邂逅的歌唱中的身影猛地与眼前重合，一下子向她扑来。
　　“啊！！”
　　不自已惊呼出声，随即用手捂住了嘴巴。
　　她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人或团体不愿被撞见的秘密……一股呕吐的生理反应霎时对她的胃部发起冲击，朝她的喉咙翻滚。
　　要立刻离开这里。
　　想法甫一冒头，她就加快了脚下脚步。
　　按原路返回只会令她落入迷宫，既然这是一个对接偶然性瞬移才能闯入的岩道的房间，那么与此地相关的人必然有另一个踏足的出入口。
　　人鱼、鲸、豚、海狮、海豹……星娜一一掠过体积相约的培养管，她对“存储”于密闭透明壁板后的生物体不是每一个都能判断其所属物种，有的培养管内那么一块相形见绌的肉团她甚至不笃定它是生物，或者，可以发育为“生物”。
　　直线到另一边景色相似的墙壁后，她改锐角前行，不久，她抵达了一眼过去愈加叫人阵阵森寒的数十支培养管前方，一片明显运转着传送门的空地。
　　画上不繁复的符文，意味着这个法阵只能每次传输少量人数，因为恒常发动，叶绿色的光尘在周遭点点闪烁，对比起身后说不出阴晦的景致确实清新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