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香山会 ...
-
那轮红日爬了一上午的坡，终于爬到了坡顶。柔弱的红光脱胎成万丈金芒，炫耀似地绽开着笑容，告诉往来的人们，时已近午。
这个时候的福来居，总是一天里面客流量最大的时候。
所以，当羲子翌进来的时候，几乎找不到空余的桌子，除了靠着门口的一个位置。门口进出者多，最是喧闹，又容易被磕磕碰碰，所以大抵人们都是不愿意选择这个位置的。
羲子翌却是轻拍着折扇，暗中带笑的幽瞳往拥挤的大厅里一扫，便满不在乎地在那张仅余的桌子面前坐了下来。
跟着他一块儿坐下来的另有一名青衣男子。那男子的面容宁九漓倒也是熟悉的，只是不知道这个人的到底是死想谜题的书呆子，还是流岚阁内所见到的冷然的宋秋寒。
门口之遥，与宁九漓正好隔了三四张桌子，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却是最尴尬的距离，穿过人群，一抬眼，便能望上。
在羲子翌没有进来之前，宁九漓是休闲着坐在一边享用美味，还时不时隔窗眺望周围的风景，心情愉悦，悠然自得。可这回儿，她却是低着脑袋，拼命地想用垂下来的几缕发丝遮住半边脸，埋头苦吃，食而不知其味。
羲子翌好好地不呆在幽都，跑到平城来做什么？
这边厢苦恼不已，那边厢，羲子翌却是吃得开怀，脸上的浮着的笑容，仿佛渡着层金光，欲与金日比耀眼。
凭语处，谈笑风生，亦不快哉。
飨美食，品杯酒，从头到尾，却未向宁九漓这边看来一眼。
宁九漓暗暗松了口气，压得低低的头稍稍抬了起来。
视线上移，恰好看到羲子翌把折扇展了开来。
这一看，差点让宁九漓半举在空中的筷子掉了下来。
白玉扇面上，是尊如来佛像，佛主的脸上挂着笑容，恍有普度众生之感，然而宁九漓入目之处却不是菩萨的慈悲之心，她不会错看如来佛主手掌心上的一只黑猫。
黑猫张牙舞爪，却在如来佛主的指间碰得焦头烂额。
宁九漓气得牙痒痒，捂了捂怀里的易容之物，只听“叮咚”一声，本已是摇摇欲坠的筷子，终于落到了地上。她眼神宛转，唇翳生笑，正准备弯腰拾去，谁知一只手比她动得更快，不过须臾，筷子已被捡了起来，传入耳中的是小二客气的声音：“客官，这筷子掉在地上脏了，我就先收掉了，你再从筷筒里拿一双就好。”
话音落时，人已远遁，又继续忙活去了，徒留目瞪口呆的宁九漓。
上菜之时，怎未见得小二的速度有如此之快？
她只得怏怏地从筷筒里又拔出一双筷子，捏在手上，一边注意着在跑堂中穿来穿去的店小二，一边绸缪着下一次落筷的时间。
不多时，“啪啦”一声，筷子倒是又落了下来，但却没有往地上坠去，而是交叉着躺在了桌子上。
宁九漓这次的松手，并非在那绸缪之内。只因看到门外又进来了两个人。
若说宁九漓本来看到羲子翌时，心里只是划过一个惊雷，打得她胆战心惊，徒生怯意。那么看到这两个人时，雷声已惊起海潮，一浪接着一浪，奔涌不止。
这两人携手而来，倒像是檀郎谢女。
男子是十二月里的泉水，看来好似蒙着一层寒霜，寒霜之下却流淌着暖流，温玉其心。
女子是六月里的冰雪，寒冰消融，最是那冰雪其身，花月其貌，金玉其质，星月其神的风情。
一男一女，可不正是经久未见的楚狂人和兰清玉。
莫不是，这家福来居的主人果是兰清玉？
果如其然，福来居才如此类似于福满楼。
这个猜测很快得到了验证。
因为迎接兰清玉的不是普通的小二，而是福来居的掌柜。
掌柜迎着楚狂人和兰清玉直接上了二楼。
福来居的二楼，不同于福满楼。福满楼的二楼是雅间，只要有付得起足够的钱，谁都可以入得。但若要入福来居的二楼，则必须要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普通人就算出再多的钱，也得被这几步台阶挡在楼下。
但不过一溜烟的工夫，兰清玉和楚狂人已消失在楼梯口。
来去如风，情意绵密，全没在意周围的人。
不要说他们没有看到远远坐在窗边的宁九漓，就连同近在咫尺的羲子翌也只是擦身而过，恍若不曾相识，眼光未在大厅里停留片刻。
羲子翌也似未看见兰清玉般，带笑的眸子，盯着杯中的水酒，酒里映着的眸光，像是长埋雪山的九龙黑玉之光。
然而，那纯玉的光泽中多了份杂质，映着寒芒，折射着剑端的刃心。
平城的治安向来不错，甚少有持械殴斗的现象。
福来居的声誉也一直甚佳，鲜有打闹滋事的情况。
显然这一天，对于平城的福来居来说，更是长年难见。
数十个头带斗笠的人从门外鱼贯而入。
他们身着一样的装束，把斗笠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福来居迎天下客，虽然此时的大堂已满，但也绝对不会怠慢了客人。小二虽然对这一行人心生疑窦，但还是堆挤着笑容，迎了上去。
可是他走了没一会儿，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磷光闪烁，数十把亮堂堂的长剑便指在了半空中。随着长剑出鞘，福来居的大门被沉沉合上。
刷刷的拔剑之声一齐作响，声音脆亮，可震人耳膜。嘈杂的大堂被这阵响声一断，反倒寂静了下来。
从没有看过这种场面的平城人，一时之间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圆圆的，讶异地看着这群装束一致、表情一致，连着握剑的方向都是一模一样的剑客。
高谈阔论立刻被吃惊的表情所取代。
这群带着斗笠的剑客也同样惊讶，他们本以为在长剑的威慑之下，酒楼里的人会慌作一团，四下逃窜。
谁知，是悄然无声。
静得连筷子落地那清脆的声音都成了巨响。
这巨响又一次成功地牵扯了所有人的目光。
顺着声源，便看见羲子翌坦然地引着众人的目光，灿然一笑，如寒月生光。
枪打出头鸟。这时候稍有动静的人，必是首当其冲的人。所以，斗笠客毫不犹豫地把剑架在了羲子翌的脖子上。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交出来，否则……”斗笠客边说着话，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是对着羲子翌说，更是扯开了嗓门对着整个酒楼的客人说。
但显然，他的话起得作用不大，羲子翌浑然未动，笑容一如原先。
羲子翌不疾不徐地摇着扇子，好似浑没在意架在他脖子上的剑锋。楚秋寒却是阴沉着脸，冷笑道：“都说平城是锦绣之都，太平风骨，十里繁华。我看所言甚虚，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抢劫。”
声音朗朗，在几乎寂静的大厅里显得尤为突出，传遍了厅内的每一个角落。
平城人被这么一说，火气蹭蹭蹭地冒了上来，蠢蠢欲动。
但也不过是念头上的一动罢了，养尊处优惯了的他们，哪里肯轻易把自己的性命搭上。
所以，他们的脸是红光满面的，他们的脖子却是缩着的。
挺着脖子的羲子翌自然笑得更深。
斗笠客见自己摆着剑够不成威胁，手腕一翻，白光如织，向羲子翌的手臂卷去。
在一片银光相映成辉之下，刀锋已经挨近手臂，羲子翌却依旧未动，只是眼角的余光瞟向了楼道口。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哐啷”一声，一支羽箭擦着斗笠客的手而过，地上赫然躺着一把被击落的长剑。
抬眼望去，阿斐站在楼道口，搭弓上箭。
阿斐跟着方燕鸿，比宁九漓早一步到了福来居。
风竹子只是卜卦，从不留人吃饭。所以辞别风竹子，方燕鸿和阿斐早只得另寻地方觅食。
阿斐心神不定，想着他的大吉大凶之相，小二忙忙碌碌，在客流中穿梭得飞快。所以足下一个不稳，手中的盆子一歪，便把热汤几乎一古脑儿的浇到了阿斐的身上。
阿斐只觉得衣服一湿，身上一烫，衣服上便挂满了彩旗。红的是萝卜，绿的是菜叶，黑的是木耳，黄的上蘑菇。
正如他尚透着青紫，而又因热泛红的脸色，可谓色彩斑斓。
旁的几名看客，不知是觉得阿斐衣服上的新饰物好玩，还是他的神态有趣，皆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笑了起来。
一开始是捂着嘴压低着身子偷笑，后来有人实在撑不住，便放开手，哄堂大笑起来，这一笑带着一笑，笑声此起彼伏，充盈于室。
小二自是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低着头，哈着腰，连连陪不是。
方燕鸿面无表情，冷冷地站在一旁，阿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笑声惊动了掌柜，他把手上的账目放在一边，急切地走了过来。他虽没见过阿斐，但却认识方燕鸿这个方家大少。
方少爷的朋友，怎好得罪？
大厅里如此狼狈，掌柜便展开最为敬业的笑容，把方燕鸿和阿斐往楼上迎。没有预约，也未收分文，仅仅为弥补小二所犯的错误。
所以，掌柜跨上台阶之前，不忘狠狠地瞪了小二一眼。
阿斐的衣服虽然被污了，但却换得一顿免费的大餐。
所以，他的脸便不再阴沉着。苦尽甘来，谁说大凶之后，不是大吉呢？
阿斐的脸上很快又溢满了神采，连吃着菜色的味道都格外的香浓。
他的心情好转未久，便发现了楼下异常的状况。习武之人，耳朵最是灵敏，所以虽然隔着层地板，但方燕鸿和阿斐仍然听到了拔剑齐鸣的声音。
阿斐血气方刚，背上弓箭，先一步冲了下来。
一出楼梯的拐角，他便看到了斗笠客的剑挥向了羲子翌的手臂。
无暇细细思索，阿斐立刻把箭搭在弦上，猛力一拉，箭尖拖着尾巴，急如虬龙，力拔锤星，击落了砍向羲子翌的剑。
地上躺着一把银剑，一支黑羽。
斗笠客看着地上的箭，齐刷刷地扭了半个头，诧异地转向楼梯口这一面。
楼道口站着两个人。两人都携带着弓箭，只是一个背在背上，一个拿在手里。
弓箭是远程武器，越是近处，效力越差。所以，斗笠客趁着此二人的箭没有再度袭来，赶紧先围了上去。
这会儿，陷入重围之中，任人鱼肉的成了方燕鸿和阿斐。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香山会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