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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特地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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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斗笠客走动时,福来居的大门也动了,一阵阵垂击的声音震得大门摇摇欲坠。
搭在门上的门插,在震动声里显得那么脆弱,颤颤抖抖地往旁移去,几乎就要垂了下来。
日头晒得很火,兵士的心里也烧着一把火。火气蔓延到大门上,便使得大门震得愈发厉害。
这福来居是该整顿整顿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肆意往窗外扔筷子。扔一双筷子倒也罢了,扔得偏偏是一打筷子;扔一打筷子倒也罢了,偏偏又统统砸到了他们的头上,当头一拢筷雨。
手掌挥动,任凭筷子落了一地,心里亦愤愤然地想着,肇事者必要严惩。
此时的宁九漓坐在窗边,鼻子痒痒的,仿佛有一个喷嚏欲冲鼻出来,她赶紧用手捂着,硬是把这股子冲动压了回去。忍得鼻子酸酸的,心里徒生出幽怨的念头:难道有人在诅咒她?她只不过是趁着厅里混乱的时候,悄悄地往窗外扔了一把筷子。
震耳欲聋的敲门声,让斗笠客刚迈出几步远的身子立时止了下来。到底是该继续向前包抄,还是先处理好身后突如其来的危机。
两头夹击,举步维艰。
带头大哥的手在额头上搭了好一会儿,才做出个手势,以示兵分两路。
射箭之人要挡,撞门之人更是要防。
苹天苇地,引得东风相误,这年头,强盗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初出茅庐,就遇到挫折不断,前有强敌,不知道后面是否还有追兵。
这边大门的频频震动,终于带动了人流的骚动。
他们终于意识到强盗的剑使他们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躲到了桌子底下,而后的人跟着仿效,纷纷把桌子当作盾牌来用。
宁九漓自然也不例外。这个时候,连道具都不用,就能往桌子底下钻去,最重要的是一点都不显得突兀。她甚是开心地随众躲在桌子下面,靠着角落,拿出松脂瓶子,往脸上涂抹起来。
然而大厅里也有端坐未动的,比如羲子翌。他我行我素地摇着扇子,脸上仿佛挂着千古不变的笑容。
这笑容,对心生恼怒的强盗无疑是一种挑衅。
回来守门的强盗中,有不忿者,随手挥剑砍去。剑锋正好切断了束发的玉带,发丝如黑鸦一般疯狂地飘散了开来。
羲子翌依旧溢着笑容,只不过这个时候的笑,看在众人的眼里便成了傻笑。
风度翩翩的玉冠少年,刹那间变成了发丝凌乱的傻愣子。
斗笠客哄堂大笑,仿佛觉得自己终于挽回了一点掩面,而笑声里夹着观者的叹息。叹息的同时摇着脑袋,原以为这少年是个高深莫测的高手,谁知竟然是个呆傻的,难怪剑架在脖子上都浑然未觉。
乐极生悲。
在斗笠客们的笑声里,大门被轰然撞开,一队兵士蜂拥而入。
他们本是找袭击他们的人,但凭着多年的经验,一看到大厅里的情况,便立刻圜转过来。此时此刻,没什么比捉贼更加重要,这是树立他们威严的大好机会。
于是,他们严肃起来,正气凛然地向斗笠客喊道:“放下武器,不得伤人。”
斗笠客一见形势不妙,赶紧退了回来,为首的眼轱辘一转,剑架着羲子翌,倒把他挟持起来。
“让我们安全撤退,否则……”
说话间,隐隐的血丝已经在羲子翌的脖间透了出来,宛如一株淡色的红梅。
这群人张牙舞爪,如狼似虎;那群人全无理会,丝毫不把羲子翌的性命放在心上,把包围圈又缩小了一分。
剑刃眼看着一点一点地渗入羲子翌的肌肤。
宋秋寒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反倒是指着平城的兵士,语气颤动:“我汔国七殿下的命,要是毁在这群歹徒手里,你们赔得起吗?”
震如铜锣一般的声音,终于显示出恫射力。
原来不断紧逼的兵士,停住了前进的步伐。
汔国七殿下要来出使澜国,是他们早就接到的通知,可是他们苦等的高头大马却一直没有出现,难道眼前这个狼狈如斯的人,真是一国王子?
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宁九漓拍拍上了药的脸颊,混在桌下的人群里,偶尔抬眼看看不动声色的羲子翌,嘴角微微抽搐。
以他的武功,居然被一普通强盗的剑架住?
又抬眼看看方燕鸿和阿斐,他们竟也把箭放了下来,且做从容。
原来,终于有人发号了师令,那人的一声令下,由得斗笠客安然退去。
羲子翌被领头人一路拖着到门口,将要望见天边的浮云之时,才最后被猛力一推,跌跌撞撞地碰回了福来居。
福来居第一拨走的是带着斗笠的一伙强盗,第二拨走的便是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的散客,包括掩去了真容的宁九漓。
只是,宁九漓走得没有一般客人那么顺利,她又一次被羲子翌拦住。
羲子翌虽然经过了刚才的大劫,但声音依旧温文有礼:“姑娘,请留步。”
宁九漓未语,只以恼怒的眼神看着他,又欲带含羞,双颊微红,好似被调戏了一般,欲引起周围同情的眼光,好同仇敌忾。
经过之人,虽偶有两三人向羲子翌投去鄙视的目光,却幽弱得很,在强光下一晒,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多数人不是忙着撤离,就是慑于羲子翌的身份,不愿惹麻烦上身。
仇无法同起来,忾也消失在羲子翌的笑容里。
他蛊惑一笑,声音如鬼魅一般传入宁九漓的耳朵里:“我们可是老相识呢?”
一边压低着声音,一边摇着折扇,手指正好按住了扇面上如来佛掌心里的那只黑猫。
“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宁九漓半是惊讶,半是害怕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的红霞更加艳丽。
羲子翌欲待上前,却被一身着黑衣之人挡住。
喜欢着黑衣的人很多,但世上,能把黑衣穿出脱俗风华的,却绝对不多,而公子隐恰好是这些不多人里的一个。
他的笑容甚似嫡仙,声如玉击:“七殿下,舍妹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舍妹年纪小,尚不懂事。”
语气温润,像极了长兄。
连宁九漓都有刹那间的怀疑,这人真的是自己的哥哥。
“哦,是吗?”羲子翌把折扇收了起来,轻打着掌心。
那啪啪的声音慢得磨人,宁九漓觉得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子在血脉里缓缓地爬行。
痒得难奈。
“那么大概是我认错了人。”羲子翌带着迷人而慵懒的笑容,浅浅叹息。
公子隐也笑,温华似浆露。他道:“七殿下远道而来,不如我做东,请殿下上楼喝杯水酒,也好为刚才的事压压惊。”
公子隐侧着身子,礼让地空出一条道来。
一楼厅里已被刚才的一阵惊扰搅和得鸡飞蛋打,乱糟糟地不堪落座。
羲子翌便也不推托,踏步上前。只是在楼梯口看到阿斐时,停了下来。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阿斐,面泛笑容:“多谢这位小兄弟救命之恩,请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阿斐羞涩地低下脑袋,手指抓挠着头皮。说话的声音比起他刚才的箭势来,自是低了不少:“我叫齐斐,你叫我阿斐就好。”
“不知小兄弟这样的人才,现在为谁效力?”羲子翌已然停了下来,索性靠在一边,拉起了家常。
阿斐瞟了一眼方燕鸿,默不作声。他现在应该算是闲散人员一名吧。
公子隐悄悄使了个眼色,一个将领模样的人立刻了然地跑上前来。
他拍了拍阿斐的肩膀,抢先一步道:“阿斐兄弟,有没有兴趣到我们禁卫队来?”
态度自然,毫不扭捏,显得直爽而真诚。
此时的阿斐被围了起来,一下子成了众人聚焦的中心。
他的心跳得厉害,他今天触了一次霉头,又遇到一次良机,不知道这算不算验证了风竹子所说的大凶大吉?
在别人的地盘上,羲子翌不好明着挖人,所以他只是浅笑如昔。
方燕鸿像冰雕一样,冷然得面无表情,阿斐只能继续抓挠着头皮。
“方少爷,难道你甘心埋没小兄弟这样的人才,而让他跟在你身边做个小小的随从?”这个统领看了看阿斐和方燕鸿之间的暗波流动,依旧坚持着他直爽的作风。
方燕鸿穿的是锦服,阿斐穿的是麻衣,阿斐又时不时地看向方燕鸿,好似在征询什么意见,也难怪引起别人的误会。
方燕鸿不屑做辩解,阿斐又默然不语,眼看局面就要僵持下来,公子隐便出来打了个圆场:“先上楼吃个饭,再谈论如何?”
逼于无奈,跟着一起上楼的,还有宁九漓。
她本想走在最后面,如此溜起来也容易些。结果,这个宋秋寒偏偏对着她礼让,硬是要她走在前面。
而且,尽管她走得极慢极慢,宋秋寒依旧耐着性子,跟在她的后面,而不急着超越。
待得在一宽敞明亮的雅间落座,菜色之豪华,逾楼下十倍不止。
所以,宁九漓提着筷子,吃得欢快。
反正她易了容,已化身为公子隐的妹妹,羲子翌也奈何不了她,她何必跟美食过不去呢。
但显然,别人并没有她这种好兴致。
她埋头苦吃,只觉得不停有人翻帘出门。不知不觉,身边已越来越空。她放下筷子,抬眼望去,旁边竟然只剩下了两个人。
淡荡金风,正零玉露。
羲子翌和公子隐举杯对酌于小窗台前。
“羽公子,久仰大名。”公子隐斟了第一杯酒,仰头喝下。
“隐公子,彼此彼此。”羲子翌回敬了一杯。
“羽公子,你的苦肉计演得不错。”公子隐看着羲子翌脖子上的血痕,意有所指。
“隐公子,你的权利也不小。”羲子翌扫了一眼楼下的禁卫军,笑得意味深长。
“羽公子,你出使平城,就不怕幽都出什么意外?”公子隐放下酒杯,出尘的眸子光芒凝聚了起来。
“隐公子,你不呆汐国,就不怕汐王引起怀疑?”公子羽也放下酒杯,深邃的眸子愈发幽黑。
相视一笑,犹胜凭高感怀。
对手对彼此的了解,有时候更甚于朋友。
羲子翌和公子隐都知道,彼此永远也不会是朋友。
所以,他们喝着酒,笑语融融,却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