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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天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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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被裴炎带回宫中,可武后却避而不见,只着李公公传旨,将她暂时关押在大理寺的监牢里。监牢的条件虽然差了些,此时却是整个洛阳城最安全的地方,她此番死里逃生,自然不在意这些。
因着武后圣意难测,又有武三思从中斡旋,狱卒们不敢怠慢,婉儿便也没受多大苦。
烛影摇曳,她端坐于石凳之上,默默打量着这座石室,还是那间牢房,还是那样的布置,甚至墙角里婉儿曾刻上的文字,依然清晰可辨,想不到时隔多年,她上官婉儿又一次沦为阶下之囚,可那个人却不会再走进来,微笑着向她伸出援手了。
她缓缓闭上眼,当年的情形在眼前闪过,那个人的样子,鲜亮如昔,仍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向她轻轻挑起眉梢。
她伸出手去,握住的却只是一团空气。
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躬身从石阶上下来,牢里的烛光便随着那人带进来的寒风忽明忽暗。
听到动静,婉儿猛然睁开眼来,看到一抹红衣映入眼中,眸子里悄然掠过一丝失落。
狱卒跟上前来,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门放了红衣女子进来。
婉儿整理思绪,欠身做礼道:“参见贵妃娘娘!”
“你受苦了,快起来!”韦香儿笑盈盈伸手虚扶一把,又从随身带来的食盒中取出酒菜,一一摆放在石桌之上。
婉儿默默看着韦香儿从酒壶中倒出尚冒着热气的美酒,只觉有些蹊跷,这韦香儿已经半年多不曾与她往来,却不知为何今日突然来探她的监。她深知韦香儿为了武三思对她芥蒂颇深,就算念着当年相互扶持之情而同情她,也不至于俨然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任何裂痕一般。
“娘娘厚爱,奴婢实不敢受!”
韦香儿自顾自在石凳上坐了,抬眼看她一眼,道:“你我何须客套?坐吧!”
婉儿只得在一旁坐了。
韦香儿将酒杯推到婉儿身前,笑道:“牢里阴寒,喝了它暖暖身子吧!”
婉儿看着那杯酒,道:“奴婢身子虚弱,不胜酒力,只得辜负了娘娘的好意!”
韦香儿眉眼一沉,忽然变了脸色,冷道:“怎么?怕本宫在这酒里头下毒?”
婉儿却没有被她的强做声势吓住,只淡淡道:“那娘娘有么?”
韦香儿见婉儿设起防备,不肯就范,怕事久生变,直言道:“就算酒里有毒,此刻你也得给本宫喝下去!”
婉儿目光微寒,想不到韦香儿竟要置她于死地,“你当真这般恨我!”
“我恨!”韦香儿咬牙,忽而如癫似狂,道:“不过两年,皇上便已对我厌弃,为了那新来的艳婢,他竟半年多不曾登过我的宫门,一个弃妇,在这深宫中挣扎,俨然行尸走肉,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婉儿蹙眉,“想不到娘娘竟已偏执到如此地步!”
韦香儿双眸一寒,歇斯底里道:“偏执?本宫就是偏执!都是被你害的!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东西,别以为武三思会对你钟情一辈子!”
婉儿苦笑,“所以娘娘想要奴婢死?”说着,她托起那盏酒樽,微微倾下杯口,酒水顺势流在地上,立刻像是沸腾了一般,散了毒气。
韦香儿被当面揭穿,却不慌不忙地勾起唇角,幽幽道:“你也可以不死,但今晚一定有人要死!”
婉儿警惕地望向韦香儿,“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韦香儿对婉儿眸中的不安十分满意,自诩掌控了局势,愈发洋洋得意,道:“守仁从汝南校场折返,今晚会经过洛阳城外十里铺驿站!”
“你!”婉儿难以置信地望着韦香儿,想不到她竟然要用一个孩子的性命相威胁,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娘娘有什么都可以冲我来!娘娘自个儿也是做娘的人,怎么忍心去害一个孩子?”
韦香儿盈盈一笑,姣好的相貌在灯光下晕染出几分妖冶的味道,她垂眸欣赏着自个儿的纤纤素手,悠悠叹一口气,道:“本宫对那孩子没兴趣,只是为了逼你就范而已,”说着,又挑起兰指,重新满上一杯酒,推到婉儿面前,道:“他死还是你死,做个选择吧!”
婉儿瞥见她腕间若隐若现的佩玉,忽而目光一沉,那是守仁的随身之物。
天牢外更声悠悠传来,韦香儿的目光愈发阴冷逼人,婉儿顿了顿,终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杯毒酒。她垂眸打量着毒酒,忽而勾起唇,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着急想要我死?”如果只是私人恩怨,她犯不着大动干戈,冒险进这天牢里杀她。
韦香儿冷笑,“怪不得人人都道你聪明,也罢,不如就让你死个明白!你可知张昌宗莫名死了,张易之却为何坚信你是杀害他兄弟的凶手?”
“洗耳恭听!”婉儿不解,看韦香儿的样子,张昌宗实为张柬之所杀,她似是并不知情,却不知她在这件事中又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
韦香儿见婉儿面上略有茫然之色,便愈发有些得意,道:“我只是顺着张易之的猜疑,将你的随身之物放在了张昌宗的尸体上而已!”
婉儿摇头苦笑,难怪韦香儿要冒险来杀她,却原来竟是这一层原因!的确,韦香儿这贵妃之位本就岌岌可危,若是明天早上找出破绽,牵引出她来,她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韦香儿已将底牌亮出,生怕再生事端,便将眉心一横,厉声催促道:“只要没有接到停手的命令,那些杀手便会在子时动手,你没有时间犹豫了!”
婉儿凄然一笑,默默闭上了双眸。守仁的模样在眼前闪过,这孩子少年老成,性子果敢刚毅,颇有几分乃父当年的英姿,甚是惹人怜爱。思及这孩子,婉儿的眼角便不由荡起一缕轻柔的笑意,良久,她复睁开眼,望一眼天窗外高悬的明月,毅然仰头一饮而尽。
想不到折腾这么一遭,还是难逃这样的结局,罢了,她真的有些累了,其实就这样死了也很好!
韦香儿看着她痛快地喝下,不由冷笑,“当初为了贤太子不顾一切,如今为了他的儿子甘愿赴死,本宫真替武三思委屈!”
婉儿忍住胃里翻腾的痛苦,道:“毒酒奴婢已经饮了,娘娘也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吧!”
韦香儿定定看着她,忽而仰天大笑不止,就好像遇到了极痛快的事情,直笑得按住胸口倒在石桌上,才一边喘气一边笑说道:“你放心,没有埋伏,没有刺杀,本宫只是唬一唬你,想不到你竟中计了!果然关心则乱!”
婉儿按住胸口,冷汗从眉头滑下,双腿也有些支撑不住,只好将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她抬眸叹一口气,嘴角不由挤出一个自嘲的笑意,是啊,是她关心则乱,韦香儿如今于弃妃无异,如何有能力谋划刺杀?
想不到她聪明一世,最后却跌在了一个小小的谎言上,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只要守仁安好便是!”提起守仁,婉儿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竟悄然浮现出一丝光彩。
韦香儿看在眼中,怒意更盛,恨道:“长情不是什么好事,若是早些抛开,何至于把自己逼到如斯绝境?”
婉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叹道:“娘娘又何尝不是长情之人!”
韦香儿被她一语击中要害,恼羞成怒,抬脚一把踹在婉儿胸口。
婉儿无力支撑,摇摇晃晃倒在地上,鲜血开始从嘴角涌出,小川似的止不住,五脏六腑全纠缠在一起扭痛,意识也开始涣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冷的发抖。
韦香儿向前,提足踩在婉儿的胸口上,冷道:“你放心,明日一早,你畏罪自杀的消息便会传开,作为戴罪之身,很可能会曝尸荒野,本宫好歹与你相识一场,会悄悄帮你准备一口上好的棺材!”
说完,唇角一勾,脚上加力,鲜血便愈发汹涌地从婉儿口中流出。
韦香儿嘴角的笑意正愈发张狂,却忽而凝滞,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胸口一阵闷痛,整个人便腾空飞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重重地跌落在角落里。
半晌,韦香儿才勉强扶着墙站起,见有人扑向前,托起婉儿小心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似乎试图让她将胃里的毒酒吐出来。
韦香儿抬手抹去嘴角渗出的鲜血,讥道:“武三思,你救不了她的!”
武三思一个转眸,杀气逼人,他没有说话,扶起婉儿便要走。
婉儿推开他,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晃悠悠走上前,盯着韦香儿打量片刻,忽然一扬手,啪的一声,韦香儿的脸颊上便多了五根清晰的指印。
“你——”韦香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婉儿。
婉儿目光冷寂,忽而一扬手,又是啪的一声,韦香儿的另一边脸也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韦香儿捂住脸颊,连连退后两步,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眼中也似要喷出怒火来。
婉儿扶住胸口,眉心痛苦地蹙成一团,目光却极是冷静,幽幽道:“从此之后,奴婢与娘娘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两巴掌下去,婉儿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此时神色虽然淡漠如常,身子却已支撑不住,武三思见她眼看着又要倒下,忙伸臂将她圈入怀中,打横抱起,看也不看韦香儿一眼,提足便要离开。
“奸夫□□!”韦香儿冷眼看着两人,眸子的恨意翻腾不休。
武三思犀利的目光刹那间横扫过来,冲着韦香儿冷笑道:“贵妃娘娘最好注意自己的言辞,本官可不介意这天牢中多一个死人!”
“你敢!”韦香儿强做镇定,却被那目光吓得一个寒战,她心里知道,这个人,他什么都干的出来!
武三思勾唇,似在努力克制心底滔天的怒意,道:“娘娘再多说一句,马上就会知道下官敢不敢!”
韦香儿望望左右无人,想必已被武三思遣散,只要他一句刺客闯入,便可以让她死的不明不白,她闭上嘴,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