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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问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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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会诊施救,用放血之法勉强留住了婉儿的一丝生气,因着已被投入天牢之中的韦香儿誓死不肯说出毒药成分,太医们不敢随便用药,婉儿病情不稳,尚处于深度昏迷状态,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武三思心烦意乱,一脚踢翻旁边碍眼的宫人,提剑横在太医院院判的脖颈间,冷道:“她活,你活!她死,你死!”
太医也是个脾气刚烈的,此刻面上毫无惧色,只将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锁住武三思,怒道:“若如此,请大人立刻杀了下官,否则下官还是那句话,在弄清毒药的成分前,任何行动都可能加速上官姑娘的死亡!”
武三思颓然收回长剑,整个人似失了主心骨般踉跄两步,惶惶靠在柱子上,眸子里的惘然无助也愈来愈浓,沉默半晌,忽而转身往外而去。
韦香儿早料到武三思会再次踏入这座天牢,所以看到他从石阶上下来,脸上并无一丝讶色。她自顾自坐在石凳上,冷眼看着武三思走近,嘴角不由勾起一丝讥笑。
武三思在她跟前站定,一脸疲惫,声音略有些嘶哑,道:“娘娘还是不肯说吗?”
韦香儿冷笑:“如果想用本宫的性命威胁本宫,大可不必!本宫可以死,不过黄泉路上有大人的心上人做个伴儿也不错!”
武三思强压住怒意,几乎放下了男人的尊严,低三下四道:“娘娘要怎样才肯说?下官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什么都可以答应?!他竟然说什么都可以答应!
韦香儿如遭雷击,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向来自视甚高,不曾为任何事折过腰的朝廷重臣武三思,那个令满朝文武深深忌惮的武三思,那个在沙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武三思,竟然会为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除非——”韦香儿咬牙,似已失了理智,脱口怒道:“除非你跪下来求我!”
一个女人也敢如此羞辱他!武三思怒极,一把攥住韦香儿的香颈,恨不能立刻将她掐死。他紧抿着苍白的唇,额上青筋暴出,手上的力越来越大。
韦香儿呼吸困难,脸上却带着冷笑。她一边吃力地喘着气,一边冷冷盯着武三思,恨道:“大人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这样上官婉儿也就死定了!”
武三思身形一滞,手腕渐渐松弛下来,他厌恶地盯着韦香儿,眼中的怒火足够将一座城烧成灰烬。挣扎良久,他终是撤回了手,顿了片刻,又缓缓弯下了膝盖。
韦香儿震惊地看着身份尊贵无比、不可一世的武三思竟真的跪在了她面前,一时便慌了。
她明白自己彻底伤了这个男人的尊严,她突然感到极度的惶恐,不,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要在他心里是那样一个令人憎恨,恶毒冷漠的形象!
那是她随口的愤怒之辞啊,她没有想到武三思会为了上官婉儿真的跪下了,她又羞又恼,不知所措,然后突然真心地羡慕起婉儿来,那是多么骄傲的男人,竟为了她舍弃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尊严!
上官婉儿何德何能!
韦香儿的心在滴血,在为武三思扯痛。傻瓜!就算你做到这种地步又如何?那个女人,何曾对你怜惜过半分,她的心中从来都是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武三思抬起猩红的双眸,努力克制着心里的厌恶,冷眼看着韦香儿,道:“娘娘现在可以告诉下官了吧?”
韦香儿的嘴角勾起一丝讥讽,只觉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成了笑话!一切都那么的没有意义,多年的衷情竟只换来了彻骨的厌恶!她的身子抖得厉害,她嘶哑着声音,缓缓道:“那毒药乃突厥巫师所赠,若要解毒,除了需配齐二十一味草药外,最重要的便是药引,乃是精壮男子的心头之血!”
武三思眸中涌起一抹喜色,顾不上其它,便哗啦站起身,他走的太急,只在片刻之间,整个人便已消失在了石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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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得用药及时,婉儿侥幸保住一命,但因连日奔波,身子羸弱,又被毒酒伤了五脏,从此缠绵病榻,足足将养了一个多月才渐渐好转。
武后得到消息,虽仍未露面,却吩咐下来,只将婉儿软禁在梨香院,不用再回天牢,待养好身子之日,再着大理寺堂审。
韦香儿早已被拘押看管起来,张易之也因串谋韦氏,并欲加害朝廷重臣与公主之罪一并受罚收监,只待问明案情再酌情发落。
养病的这些日子,武三思常来梨香院探望,有时还兴致颇浓地陪婉儿下几盘棋。这一场大病下来,婉儿足足瘦了一圈,整个人几乎脱了相,身子弱得似一阵风便能吹倒。
这日天气晴朗,冷画见婉儿气色不错,便将楠木大椅搬到园子里,扶她出来晒晒太阳。婉儿倚在椅背上,腿上搭着狐裘,脚边打着暖炉,默默捧了一本书翻看。
门口处响起脚步声,婉儿抬眸,看到近处长身而立之人,不由一愣。
冷画见来了陌生男子,忙凑上去拦住,道:“什么人?怎么如此不知礼,随随便便闯进人家的园子里来?”
婉儿拦下冷画,轻笑道:“是我的朋友,你去沏壶好茶来!”
冷画答应一声,让开路,狐疑地往房内而去。
婉儿指一指旁边的石凳,笑道:“我身子不好,不方便起身见礼,你别见怪!”
薛绍俯身帮她整理好滑落的狐裘,柔声道:“你我之间,无需这些客套!”
婉儿看着他坐下来,又道:“你的伤?”那一日若非薛绍为她挡了几刀,她早已丢了性命,她与薛绍相识不久,薛绍竟能不顾安危,屡屡为她,她又怎能不知此种的情意?
“都是皮外伤,养养便好了,只是你——”薛绍显然并不在意自个儿身上的伤,只是一直在为婉儿担心,前些日子他卧病之时,多番打听婉儿的情况,家人却只道她一切安好,直至大哥说露了嘴,他才知道婉儿中毒之事。本想即刻进宫探望,却因父亲突然病倒而耽搁了,此时终得相见,见她这般病弱的模样,心中不免心疼不已。
婉儿温润一笑,道:“不妨事,再过几日便能完全好了!”顿了顿,又道:“公子怎会出现在宫中?”
“家父近日身子微恙,便着我代他入宫述职,顺便来看看你!”薛绍接过冷画端来的茶水,垂眸细细吹凉了,递给婉儿。他自然不会告诉婉儿,他从来厌恶官场,若非为了进宫见她,绝不会主
动请缨,巴巴揽下这个差事。
婉儿接过水杯饮下,又被薛绍接过来,顺势续上一杯。婉儿正要说她已然不渴,却见薛绍抬起手腕,就着水杯一饮而尽。婉儿见薛绍竟毫不嫌弃地与她共用一个杯子,心中不由荡起一丝涟漪,只觉这场面像极了普通夫妇的寻常互动般透着默默温情,让人忍不住心动,这些年,她已经许久不曾与一个人如此亲密了!
她觑起眸子,打量着薛绍在日光下愈发柔和的脸庞,想起画舫上相处的点滴,心中突然如一池吹风被风轻轻撩动,然后不自觉的扯动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薛绍一回头,见婉儿正细细打量着他,四目相对,静了片刻,婉儿匆匆移开视线,神色竟略有些局促狼狈。
薛绍看在眼里,心情不由十分畅快。
婉儿闪躲着他探究的视线,道:“那日你舍命相救,婉儿心中感激不尽!”
薛绍的目光锁住她,意味深长地笑道:“就是为你丢了这条性命,又何足惜!”
双颊微微发烫,婉儿不是木石之人,不会不懂薛绍的情话,只是不敢面对,不知如何面对罢了。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如一潭死水,可是却不知仍会被感动,她不愿面对,不想承认。
李贤的影子这么多年如同信仰般在她的心里根深蒂固,她早已打算守着这个影子了此残生,她不能爱上别人,不想爱上别人!
落叶萧萧而下,两个人相伴坐于树下,一个温润清雅,一个气质脱俗,合着这梨香院中的初秋景象,美好的如一丝画卷。
武三思立在拱门外,凝眸望着这副画面,脸上的神情幽深得难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