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吹雪》三奇加会

3、雪

　　苏繁锦一直都知道，雁回山那一日并不是他与沈千风的第一次见面。
　　十年前，苏繁锦还是个小小子，家乡闹饥荒爹娘都死了，他一个人沿着沫江乞讨到了宿州。
　　宿州是富硕之地加上民风淳朴，乞丐也能有口饭填饱肚子，有幸遇上好人家还能再得几件旧衣服，苏繁锦这小乞丐的日子过得也安稳。
　　一日，他在街上遇见了一个身穿华服的小男孩，大抵是富贵人家偷跑出来的小少爷，像没见过世面一眼，看着街上的商摊小贩哪都是稀奇的。
　　许是因为嫉妒，苏繁锦把这个小少爷拐到了小巷子里，抢走了他身上一切值钱的东西。后来苏繁锦被少爷家的家丁捉到了要扭他去官府，半路被那位小少爷拦下。
　　后来苏繁锦成了小少爷身边的小书童，这位小少爷知书达理性格好对谁都软软的，他教苏繁锦读书识字，表面上一主一仆实地里小少爷可被小书童欺负惨了。
　　有吃有喝有书读有人给欺负，苏繁锦觉得那几年是自己这辈子最逍遥的日子了。
　　再后来，小少爷的爹爹出了事，家败了，小少爷被苏繁锦拎着做了乞丐。
　　也是一年花灯节，小少爷用攒了好久的钱给苏繁锦买了盏河灯，两个人在河边放灯许完愿去桥上看烟花。
　　那一年的花灯节人异常的多，苏繁锦被挤得掉进了河里，被人救上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攒钱给他买花灯的小少爷。
　　直到十年后的雁回山，他抛了个银铃铛，又把他砸了出来。

　　苏繁锦腿疾犯了，又在桥上强撑着站了一夜，情况十分不好，赶不成路，他自个儿也没有回好闲庄的意思，就借个巧在宿州多赖几天。
　　对自己的病苏繁锦是无所谓的，但下面的人可就开始提心吊胆了，林阳急得第二天便带了药材和大夫上门拜访。
　　苏繁锦只留了根拐杖，说了句，“老毛病，不必看，病着病着就好了”，便把人轰了出去。
　　越是这样林阳便越不放心。
　　苏繁锦的性格林阳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当年前宗主在宿州收养了小小的苏繁锦，这一晃十年都过去了，苏繁锦也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一个“老姑娘”。放在寻常人家，这么大的男子早就成家生子了。林阳还记得老宗主走的时候专门交代他们这些“老臣”，“阿锦只是个代宗主，哪天他要是喜欢谁跑了你们再寻一个宗主就是了切莫去找，就当出云宗从来未有这么一个人”，老宗主是希望她当年捡的小娃娃莫步了她的后尘，能像个寻常人过日子便最好，这些林阳都知道，所以他才格外担心苏繁锦。
　　苏繁锦性子倔，对自己从来没有多么在乎过，身上的病开心了就治几天，不开心了便恨不得病死在当下。苏繁锦这几日显然是不开心的。被轰出去的林阳守在门口也不敢走，直到傍晚时候苏繁锦开了门。
　　“宿州分舵没有事情做么？”苏繁锦说，“若是太闲了林舵主今晚便回总坛帮忙去吧。”
　　林阳慌忙告辞，出了巷子又让跟着自己回来的那几个大夫拐回去继续在苏繁锦住的小院门口待命。苏繁锦赶走了林阳也没有进屋，靠在院门口看着前面的路，那几个大夫回来后看见苏繁锦俱心底一惊。
　　苏繁锦皱了皱眉头，开口准备说点什么。那几个大夫已经做好了再“滚出去”一次的准备，结果苏繁锦却说了一句，“进来吧，你们住那间。”
　　苏繁锦转身时又想起了一句，“没事儿别来烦我，快死了我会叫你们的。”
　　那几个大夫手心里已是一手冷汗。

　　真如苏繁锦所言，他的病确实是病着病着便好了。
　　又在宿州停了半月，苏繁锦的腿大好，加上雁回山传来密函，让他不得不提前动身。
　　雁回山在极寒之地，常年积雪不化，出云宗总坛就在山中谷地。
　　因为四面环山阻挡了寒气风雪，加上谷中大大小小三十七眼温泉，让出云宗总坛虽居雪山之中却能四季如春。
　　入谷的路只有一条，便是两山之间仅容一人通过的隘口。入口之外又有出云宗初代宗主请来蜀中唐门精心设计的百十道机关，就算是躲过了机关进到了谷中，沿路还有毒瘴无数，纵是出云宗人入谷也需要使者引路才能安全。
　　出云宗创教近三百年，那些替天行道的正道人士还未曾踏入谷中一步。
　　“一群连门都摸不到的猪猡，何惧之有。”苏繁锦说着掰下一块米糕喂给停在自己胳膊上的白鹦鹉。
　　“何惧之有，何惧之有。”鹦鹉得了好处表演起来。
　　苏繁锦不慌不忙的样子把在座的几位长老气得眉毛都歪了，他抬眼看了一圈。
　　“繁锦前几日去宿州玩了一圈，江南水乡甚是不错，不如几位长老也去宿州待几日散散心，等在下了结了这边的事情再回来，省的看着心烦不是？”苏繁锦笑道。
　　几位长老听到这里眉毛更歪了。还是领头的徐长老，先站了起来。
　　“哎，小子长大了，嫌我们碍事了，走吧走吧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也不在这烦你了。等会儿我就去宿州，正好找林阳那小子喝酒。”徐长老说着便出去了。
　　剩下的几位长老也在徐长老走后挨个起身走了，走时不忘交代苏繁锦，“我宗三百年的基业啊，你可考虑仔细了”。
　　终于应付完这几个难缠的老头，苏繁锦拍了拍鹦鹉的屁股也让它飞走了，然后吩咐银珈推他回书房。

　　三个月前被苏繁锦击溃的正道众派又突然集结起来，向雁回山进发，这一次带头的仍是洪辰，事出反常必有妖——恐怕是出云宗内部出了奸细。
　　“银子，除了好闲庄和这里你还去过别的地方么？”苏繁锦突然问。
　　“没有。”银珈回答。
　　苏繁锦：“那你有想去的地方么？”
　　“没有，属下呆在宗主身边就好。”
　　苏繁锦扭头看这银珈突然笑了，“女大不中留，姑娘大了早晚是要嫁人的。”
　　银珈被苏繁锦说的脸红了，也不知该怎么反驳。
　　“那你觉得，”苏繁锦转过头看向远处蒸腾着雾气的温泉，“奸细会是谁呢？”
　　“大概是……沈大哥吧。”
　　“是啦，”苏繁锦捋了捋袖子边上的绒毛，“素鹤门确实有个叫沈千风的弟子，不过不是外门杂役，而是掌门的真传弟子。他这个奸细，当的倒也是坦荡啊。”
　　银珈想说些什么被苏繁锦打住。
　　“不去书房了，”苏繁锦拍拍银珈的手，“我有些累想睡了。”

　　出云宗总坛不过是个象征，整个四季如春谷里，只有几位长老和一年中有十个月都见不到人的代宗主苏繁锦，除此之外就是一些伺候这几位衣食住行的下人。
　　如今苏繁锦把那几把老骨头都送到了宿州，这谷里也就只剩他一个有点价值的魔教妖孽，就算是正道攻破了总坛，出云宗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不过正道的嘴皮子向来厉害，只是破了一个没什么用的总坛捉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宗主，他们也能说成是毁了出云宗百年的基业，对于他们说瞎话的能力，苏繁锦向来不敢小看。
　　苏繁锦视察了一圈看着客人还没到，打了个呵欠又想睡觉了。
　　自从从宿州回来苏繁锦便不太喜欢让银珈跟着，恰好现在总坛没人了，银珈暂时代了了总管，也没有什么时间伺候苏繁锦。
　　帮苏繁锦推轮椅的是个小姑娘，叫糯宝，四季如春谷水土好，养出来的姑娘一个赛一个水灵。
　　“躲大树后面干什么快点出来。”回去的路上苏繁锦示意糯宝停下来。
　　苏繁锦说完，大树后面就磨磨蹭蹭走出来一个小姑娘，看见苏繁锦便跪下了哆哆嗦嗦有些害怕。
　　苏繁锦又不是老虎，看见人家小姑娘不像干坏事的，便让她起来说话了。原来小姑娘今早洗衣服时突然发现温泉里泡了个人，穿着没见过的衣服，小姑娘吓得以为是外面打进来了赶紧去找了总管，总管见到那个人之后便把他带走了，还不让她声张也不让她跟苏繁锦说。
　　小姑娘一直觉得这种事情不能瞒着苏繁锦，就偷偷跟在后面想告诉她，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么一出。
　　苏繁锦赏了小姑娘一包糖豆让她回去了。
　　糯宝机灵，看着小姑娘走远了问苏繁锦，“宗主您要去总管那么？”
　　“不必了，我们去书房。”
　　到了书房，苏繁锦用骨哨叫来那只白鹦鹉，在它腿上的绑了个纸条又拍了拍它的屁股让它飞走了。

　　三日之后四季如春谷外面终于有了正道的踪影，苏繁锦也不着急，那日她放了白鹦鹉出去收到回复后便再也没了担心。
　　一大早苏繁锦让糯宝推着她去找银珈，自那日事情之后，苏繁锦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把谷里的一切大小事务都交给了银珈。
　　苏繁锦到达议事堂时，银珈正交代完事情，见到苏繁锦来了也不惊讶，迎上来从糯宝手里接过苏繁锦的轮椅。
　　“推我出去走走吧。”苏繁锦对银珈说。
　　银珈推着苏繁锦出了议事堂，往小花园去了。
　　小花园里圈着三眼温泉，暖和极了。
　　“银子我记得我问过你有没有想要去的地方你说没有只想呆在我身边，”苏繁锦开口，“这里面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啊。”
　　“都是真的。”银珈说。
　　“那你又是何必呢。”苏繁锦说着将手里捏碎的花糕撒到池子里，满池子的锦鲤都聚到了她脚边。
　　“宗主，出云是我的家，”银珈说，“我只不想让出云宗毁在您的手上，出云宗在武林安静了这么多年，是该出来走走了。”
　　苏繁锦嗤笑了一声，“可你拿走的那张地图是真的。”
　　“我知道，”银珈说，“可我送出去的是假的，来的人今天都走不出这座雁回山。也多亏了沈公子，没有把那张真的交出去。他不远千里的来跟您报信，差点丢了命，宗主您既然接走了他日后便好好对他罢。”
　　苏繁锦大笑，把手里的花糕都喂给池里的锦鲤，“罢了罢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苏繁锦拍了拍手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交给了银珈，“人我带走了，以后多保重啊。”
　　银珈接过锦囊，苏繁锦转身离去。
　　锦囊里面装得是出云宗宗主的令牌，银珈对着苏繁锦的背影作了一揖。
　　“谢宗主成全。”
　　苏繁锦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