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gl）》时斐

56、你跟我走吗？

　　夜色透着凉意，一如姜灵筠此刻的心情。

　　嘴唇像被某种力量紧锁着，她眼睁睁看着虞亦嫣落魄萧索的身影一步步离开，却没法开口唤她的名字。

　　姜灵筠保持坐在桌边的姿势，神色疲惫不堪，她要来一壶清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清凉刺口的液体缓慢地顺着血管流淌，流过四肢百骸，直通指尖，带起丝丝颤栗。

　　若她真能不带任何庞杂的情绪，作为大都长公主，她应该即可绑了虞亦嫣带回去，可是在认识虞亦嫣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输了。

　　姜灵筠的双眼有些泛红，也许是因为饮了酒，也许是因为其他。

　　她拿起桌上那幅陶先生画的苍兮图就着烛台贪婪的火苗轻轻一点，橙黄的火舌立刻滚大，一寸寸爬上画纸，空气泛起热浪。

　　直到手指被灼得痛了，姜灵筠才松开手，定定的看着笔墨被火焰吞噬，画卷焚尽成灰。

　　陶先生留不得，这个秘密到她这里就够了。

　　姜灵筠幽深的眼眸中映着汹涌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她沉默的脸庞。

　　另一边，虞亦嫣同样无眠。

　　她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对话，怎么回的房间，浑身的僵硬感直到瘫坐下也没有消解。

　　房里黑黢黢一片，虞亦嫣也没有打算点灯，她蜷起双腿，将自己团成一团缩进窗下宽大的软椅里，清白的月光流泻下来，在棕灰的方桌上淌成一条小河。

　　虞亦嫣将脑袋枕在双膝上，偏头望着窗外，眼神失焦，神色黯淡。

　　老天真是与她开了一个又一个玩笑。虞亦嫣本以为横在她和姜灵筠面前最大的阻碍是自己“虞美人”的身份，她大刀阔斧，斩断所有退路，以为好不容易自由了，抛开了，却又从天掉下一个更难跨越的身份。

　　姜灵筠的皇兄发兵西部一心要吞并璞凉，自己的小姨组织杀手决意刺杀皇帝。

　　虞亦嫣用手掌揉揉酸涩的眼睛，露出个嘲讽的笑。

　　多么荒唐。

　　从确定身份之后，姜灵筠看自己的眼神就转变的颇为冷漠疏离，她自有大都长公主的立场，可那比看陌生人还要冷的眼神仿佛一桶掺着冰块的水，从内到外浇得她入坠冰窖。

　　虞亦嫣攥着衣料的手越收越紧，心里一阵阵的抽疼。

　　四周万籁俱静，身边忽然响起细小轻缓的“嚓嚓”声，不一会儿，一条披着油亮黑甲的小蛇绕着弯钻了出来。

　　黑郎刚觅完食回来，细长的身子里突兀的鼓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包，它游上方桌，停在虞亦嫣面前，扬起头，对她“簌簌”吐着鲜红的信子。

　　虞亦嫣的手，指节纤细修长，手背筋骨分明，整只手沐浴在月光中，白得仿佛瓷雕玉琢一般。

　　黑郎带有世间最致命的毒液，只要被它咬上一口，即便强壮如大象也会顷刻间丧命。可虞亦嫣却好似一点也不畏惧，她伸出食指轻轻逗弄着黑郎的头顶，抚摸着它滑腻冰凉的鳞片，神色平淡。

　　黑郎死神般溜黑森然的眼睛盯了虞亦嫣半刻，扭了扭身子，将脑袋往虞亦嫣手指上凑得更紧了些，蹭了蹭。

　　虞亦嫣看着好笑，轻轻勾起唇角，眉眼的愁郁终是淡了些。

　　又逗了黑郎片刻，虞亦嫣脑袋昏沉起来，眼睛也酸涩不已，她起身翻倒在床榻上，倦意瞬间包围上来，如坠入云端，浑身轻飘飘的。

　　她觉得很累，身体和精神都疲惫不堪，然意识却很清醒，就像脑袋里吊了根弦，抵抗着生理上的乏累，让她无法安稳睡去。

　　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直到天边泛起第一抹灰白，虞亦嫣缓缓睁开眼，眼睛又酸又痛，脑袋沉甸甸的。这两个时辰似乎过得飞快又似乎格外漫长，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真的睡着，脑中走马灯般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清醒后却反而一点也记不起来。

　　虞亦嫣坐在床边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然后起身慢慢收拾着行李，趁着天还未亮，玉尧城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中时，背着行李，牵着马匹，一步步往城外走。

　　她又失去了一个留下的理由。

　　虞亦嫣低垂着头，不敢回头去看，手中的缰绳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出了城门，虞亦嫣翻身上马，面前是不知通往何处的大道，身后是已经回不去的来途，她沉默了一会儿，一扬马鞭，狠抽下来，“驾——”，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扬蹄飞奔起来。

　　周围的景致快速倒退着，清晨的风很凉，一阵阵迎面扑来，带走了她周身的温度，冷得发疼。

　　像是有某种感应，虞亦嫣忽然回过头，只见一抹浅白的倩影出现在身后的城墙上，那抹身影堪堪立在天地间，纤细得仿佛下一瞬便会消散。

　　姜灵筠一头青丝在清晨的冷风中飞舞着，她悠长深邃的眼眸静静注视着虞亦嫣，在虞亦嫣回望过来的时候，红唇淡淡勾起了一丝笑，却苦涩至极。

　　虞亦嫣默默收回视线，她紧紧咬着下唇，心脏像被一只大手越攥越紧，几乎要停止跳动，那一瞬她想了很多。

　　凭什么？

　　凭什么！

　　虞亦嫣突然紧勒缰绳，猛地调转马头，飞奔回去，眼前那浅浅的身影越来越近，她的心脏像是又恢复的跳动，一下一下随着马蹄的颠簸几欲蹦跳出来。

　　她停在城墙下，抬头望着姜灵筠，胸口因为激动剧烈的起伏着，道：“你跟我走吗？”

　　姜灵筠双眼睁大，愣在原地。

　　“你跟我走吗？”虞亦嫣更大声又问了一遍。

　　眼泪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姜灵筠捂着嘴，点头。

　　虞亦嫣笑了，澄澈的眼中荡出一片柔波，似盛放出万千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