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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下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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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
公孙长秋刚走到墨林阁外,就听到院中传来了女皇的清爽笑声。
其间,还夹杂着几句杜陵的谦辞:“臣不敢当……”
今日,早朝刚刚结束的时候,公孙长秋就接到了女皇的召见。他心里有数,高堂死,燕悬梁,有些事情,是需要有始有终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杜陵也在。
“公孙来了。”女皇远远的看到了院门前的公孙长秋,热情招呼道:“爱卿,你来迟了。”
女皇一身青色练武服,长发高高束在脑后,脸颊两侧的发丝都被汗打湿了。女皇对面的杜陵则干脆连外衣都脱了,绑在腰间,精壮的上身裸露着,亦沾满了汗珠。
显然,两个人刚刚比划过拳脚。
公孙长秋把一切看在眼中,笑了笑,道:“臣来的刚刚好。若臣早来一步,陛下恐还不尽兴。”
女皇笑道:“你若早来,朕就根本不会和杜卿比武,朕也就不会输。”
杜陵不解:“陛下与臣分明是平手,怎能说陛下输了?”
女皇似笑非笑,揉了揉手腕,道:“朕若未赢,就是输了。”
杜陵淡淡一笑,解下腰间的上衣,重新穿到身上。
输赢这一点上,他和女皇完全一致,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练武之人,胜负欲是最重的。只要不赢,便是输了。
一时,內侍拿来汗巾和清水,服侍女皇擦去脸上和颈间的汗水。
女皇看着杜陵笑道:“朕与公孙有事要商,卿回去休息吧,禁军总领之缺,就按卿的意见。”
说着,女皇揉了揉自己酸涩的肩,道:“这次是朕失误,不该硬跟卿比拳脚,让你不好出手,故意让着朕。下次咱们比剑,你不是惦记着朕的碎骨剑么?你若赢了朕,朕就把碎骨剑赐给你!”
一听到碎骨剑,杜陵眼睛马上亮了起来,单膝跪地,高声道:“多谢陛下!”
女皇冲他一笑,杜陵亦深深点了点头回应,而后行礼告退。与公孙长秋擦肩而过时,公孙长秋都能感觉到杜陵身上的一阵汗风。
女皇目送杜陵离去,公孙长秋站在女皇身边,感叹道:“陛下真大方。”
女皇挑眉回头,笑道:“卿怎知,朕就一定会输?”
公孙长秋亦笑了笑,道:“输赢臣不知,臣只是想起了家中的《千里明月图》,有感而发。”
他贪画,杜陵痴剑,可谓,对症下药。
女皇回头,淡淡看了公孙长秋他一眼,道:“只要是朕看重的人,无论他想要什么,朕都会满足他。”
公孙长秋眼眸一颤,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祁灵修的身影。不知为何,他亦有种直觉,眼前的女皇,此时的内心深处,一定也跟他想到了同样的人。
公孙长秋收敛好情绪,低头道:“臣再谢陛下赠画。”
女皇抿唇一笑,道:“不必谢朕,你值得。”
原因不论,除去王太师,公孙长秋应是首功,但她却连他的名字都不能提,更别提嘉奖与封赏。
他之前答应过她,不会让她失望,他做到了。
公孙长秋抬头,正好看到了女皇温柔的笑容。他张了张唇,正要说什么,就看到院门外,內侍双手抱着一大摞试卷,连眼睛都被遮住了,走得摇摇晃晃的——
“陛下,奴婢,奴婢把您要的卷子都搬过来了!”
殿试试卷?公孙长秋不解的看向女皇,问:“三甲已定,陛下为何要还要再看考卷?”
女皇笑道:“你觉得呢?”
上午的阳光正正是好的不得了,女皇微微歪着头,眼尾轻翘,笑容中仿佛藏着金色的,温暖而俏皮的光。
公孙长秋,却暗暗打了一个激灵。
他低下头,恭敬道:“能陪伴陛下阅卷,臣三生有幸。”
女皇冲他努了努嘴,示意他跟自己进门。
墨林阁还是那个老样子,公孙长秋四下一扫,除了女皇的书桌乱了一些,其他都没变,乏味冷清的像个雪洞。
女皇坐在书案前,一边浏览內侍搬来的试卷,一边道:“王昭科考舞弊一案,刑部已经有了结果,按照本朝律法,主犯王昭斩首示众,主考官翟文远、副主考官陈灵流放,其余涉案人等按律行刑。”
说罢,女皇抬头看着公孙长秋,问道:“卿怎么看?”
王昭的案子,女皇直接做成题目,拿到了殿试上。公孙长秋听女皇这么一问,心道,自己还是乐观了些,这哪里是让他陪阅卷,分明是让他也跟那些贡生一样,现场答题。
公孙长秋苦笑一声,道:“臣能和那些学生一样,日落前再交卷吗?”
女皇十分干脆道:“不能。”
公孙长秋轻叹一声,道:“臣有上、中、下三策,供陛下抉择。”
女皇示意內侍让座,道::“请问爱卿,上策如何?”
公孙长秋撩袍入座,道:“立刻下旨,以把持朝政,科举鬻题之罪,斩翟太傅,以科举舞弊之罪,斩王昭。派禁军三百人,分两路,查封太师府与太傅府,收回二人的辅政大臣之职,与先帝御赐金印。”
女皇沉静的眸子略一动,道:“再请问爱卿,中策如何?”
公孙长秋道:“东寿陵之事,使得朝野皆惊,再加上太师刚刚去世,陛下便落罪王昭,此一时,怕是举国上下皆注视的您下一步的动向,陛下亦可借此机会,施以仁义,以科举鬻题之罪,流放翟太傅与王昭,免其死刑。”
女皇沉吟片刻,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道:“再问爱卿,下策如何?”
公孙长秋顿了顿,道:“仅以科举舞弊之罪,流放王昭。臣以为,太师之死,定会让翟太傅和夏侯国公心生忌惮,陛下可借此机会,对翟太傅小惩大诫,令其生畏,主动辞去辅政大臣一职,不战而屈人之兵。”
听完公孙长秋的三条计策,女皇心中,更加觉得,眼前的男人简直就是一只活狐狸,说到最后那句不战而屈人之兵时,尾巴一摇一摆,都快遮不住了。
上策看似速战速决,收益颇丰,实则动摇根本,王昭死不足惜,翟太傅门生遍布朝中,杀他,朕怕是要和夏侯世嘉一样,要被檄文讨之。
翟太傅脾气刚硬,宁折不屈,下策虽然平淡,但实则以柔克刚。
狗东西,竟然敢把上、下两策,颠倒过来忽悠朕。真以为朕傻么?
女皇故作沉思,几杯茶后,感慨道:“上策太疾,中策太稳,倒不如下策,反而能出奇效。”
公孙长秋一怔,正要再劝,就听得女皇一拍案,笑道:“就这么定了,以卿之下策而行。”
公孙长秋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好。
女皇歪头笑着看他,道:“朕钦点状元之才,竟不如卿合朕心意,遗憾,遗憾!”
公孙长秋的脸,腾的红了,不知是气,还是羞。
一旁,內侍小步过来禀报,女皇请的客人已经在门口等候,公孙长秋顺势转头看向门外,待看清来人时,神情忽的一凛,脸色跟着沉了下来。
暖帘一侧,露出一张带着瓜皮小帽的少年面容,黑溜溜的眼睛,谨慎的打量着屋子里的人。
“进来吧。”女皇朝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掀开帘子,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朝女皇一拜,道:“盐豆儿拜见女皇陛下。”
公孙长秋不解的看着女皇问:“盐豆儿,是您的客人?”
內侍搬了张矮凳,刻意放到女皇身边,女皇笑着吩咐盐豆儿起身,又冲他招了招手道:“快来,坐到朕身边来。”
虽然女皇的态度十分热情,但不知为何,女皇的一举一动,看在公孙长秋眼中,像极了威胁。
仁慈的威胁。
“我不是女皇陛下的客人。”盐豆儿的声音脆生生的,十分好听。
但他这么一回答,连女皇也好奇起来,道:“你不是朕的客人,你是什么?”
盐豆儿双手托腮,冲女皇抛了个媚眼,又忽的低下头去,断断续续道:“我是,是女皇陛下的,男宠……”
公孙长秋的眼睛,从来没有睁得如此圆过,眉毛从来没有挑的这么高过。
女皇轻咳一声,下意识端起茶来,挡着脸喝了一口,但若仔细观察,明显能看到她抽搐的嘴角和酒窝。
“噗——哈哈哈哈。”內侍是唯一没忍住,笑出声的人,而且是捧腹大笑。
“你知道,男宠是做什么的吗?”內侍边笑边问。
盐豆儿急了,辩解道:“我当然知道,但你知道,烟柳巷是做什么的吗?!”
盐豆儿反驳的话一出口,其他三人皆愣了一下,这个少年,竟然是认真的,毛遂自荐,想要入宫做男宠。
盐豆儿见所有人都认真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女皇面前道:“陛下留下我吧。”
女皇笑道:“天下那么多需要男宠的人,为什么偏偏来找朕呢?”
盐豆儿道:“因为我无处可去。”
女皇道:“无处可去的人那么多,朕难道都要收入后宫不成?”
盐豆儿一摊手,道:“无处可去的人虽然多,但只有我,是陛下害的无处可去。”
女皇更觉得奇怪,正要继续反驳,但公孙长秋突然靠近,在她耳边道:“盐豆儿一开始在颜烈那里,后来,颜烈中毒,就把他托付给了祁司丞……”
女皇无奈一笑,心道,还真的和她有关。
盐豆儿见女皇和公孙长秋靠的如此近,忽然道:“您留下我吧,他能做的,我都能做,我能做得更好——”
空气凝结。
內侍的笑容消失了,女皇挑了挑眉,公孙长秋脸色铁青。
啪的一声,盐豆儿左脸多了一块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