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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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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半夜,周庭宇板着张脸把我在公司门口放下,他刚和一个话不投机又啰嗦至极的商人聊了三小时还一无所获,心情糟糕透了。他出人意料地没有疾驰而走,把车就这么任性地扔在了路边,自顾自地往公司里走。
我赶忙三步两步追过去:“周总,还有事吗?”
他叹了口气,大概觉得我管他很烦,回头跟我说:“你下班吧,没有事情了。”
我哭笑不得,敢情他不知道以我的经济状况半夜打不起车?“每次半夜我都是睡在公司的,你不知道吗?周总,半夜哪来的公交车啊……”
周庭宇停下脚步等等我,疲劳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口气缓和了些:“这样吗?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但请你注意个人卫生。”
他当真是讨厌我到了极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依然没有一点要送我回家的意思。我说:“我每天都换衣服,我会注意的。”
随后便是我习以为常的沉默。
到顶楼之后,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便没了动静,我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如同许多个深夜,我活动了下手脚后,烧了一壶开水吃起了泡面。哎,搞不好今天要被他看到我睡死在沙发上的样子了……
我正吃得郁闷,周庭宇突然推门而出,惊异地盯着我手里的泡面,声音依然很镇定:“谁允许你在公司里吃东西的?”
“可是,现在我下班了……”有完没完啊!他自己不饿我管不着,陪他忙到深夜,再不吃东西肯定要饿死了。
“那也不可以!要吃你去楼下吃,别呆在这里。”
我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这家伙刚才忙着和那胖子聊天,没吃上几口菜。我试探地从抽屉里又拿出一盒,朝他递过去:“……你要吗?”
周庭宇愣了一下,表情很纠结,但最后没能成功抵挡美食的诱惑:“煮好了拿进来,我请你喝酒。”
我乖乖照做,五分钟后端着他的和我吃到一半现在快要烂了的泡面敲门进去。诺大的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暗,他总是在这张桌子后接见我带进去的形形色色的人,此时椅子却空空如也,寂寞地转向一边,周庭宇似乎呆在我从未进过的里间。
“老板?你在后面吗?我过来了。”
像周庭宇藏在手掌心里的小宝贝一样,这个里间我从没看他带谁进去过,也不装门,只多做了一个转角阻挡别人好奇的目光。我原先无聊地作过许多猜测,像他这么善于伪装私下里性情冷淡的人,搞不好在后面藏了个邪恶的地下组织,或者摆满了诡异的标本收藏。当我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走进去时却眼前一亮——
原来他喜欢莹莹透亮、古色古香的书房。地毯舒适柔软,上面的图案美丽繁复,充满了历史的韵味和宗教的神秘;散发着古朴香味的深棕色木书柜包围了整整两面墙,顶天立地;暖黄的落地灯旁堆着几个靠垫和一个蒲团,看来他不喜欢沙发,喜欢盘坐在地上;没有书柜的两面墙和整个屋顶全被他改成了不同切面的透明玻璃,此时月光柔明,天幕似画,我站在屋内竟不知该如何说尽心里的平静和美好。更妙的是,他修了一条银白色的楼梯通向天台,从上面探进半张脸招呼我上去。
“你把天台藏了起来。”我猫着腰从小门里钻出来,环顾四周。天台并不是很大,周庭宇砌了个花坛,种了一片花花草草;护栏只到我腰线位置,爬满了互相缠绕的绿藤蔓。他惬意地半躺在躺椅上,一只手枕在脑后,地上放了两瓶开好的酒。
“楼是我的,当然要把最喜欢的地方留给自己。”
我把面递给他:“书房很棒,今天以前我竟不知月光可以这样明亮。”
他像普通人一样“嗞流”吃了一口,满足地咽下后问我:“以前你都是一个人在公司里这样吗?吃泡面?”
废话……我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以后饿的话我请你吃点别的吧,多吃泡面不好。”他沉默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夏夜的风畅快舒爽,带走了白天的闷热湿气,吹得发丝轻轻飞扬,夹着青草香,卷起轻微的汗味和体香。我侧腿靠着护栏坐在地上,和周庭宇面对面悠哉悠哉地吃面。夜空红得透亮,繁星莹莹,从这一侧望出去是清一色的低矮楼房,目光极为广阔,天那么高,地那么远,视线里几乎全是天空。
吃饱后,我们各拿起一瓶酒,隔空敬了敬,没什么顾虑地喝了起来。我很久很久没这样放松过了,机会难得,我不在乎面前这个家伙平时里有多讨厌,只希望今晚能安静地享受美景。
周庭宇仰头望着天,懒洋洋地说:“杜若,我一般懒得费力气讨厌一个人,偏偏非常讨厌你。”
我喝得轻微上头,定定看向他,没有丝毫火气:“我知道。你对同事,客户,甚至修水管的工人都温柔又尊重,而对我呢,一向是冷漠、看不起。”
“那天你脚边放着行李明明很狼狈,我却觉得你从头到脚都自信满满的样子。所有人第一天来周氏上班无一不穿得规矩正经,而你穿着布鞋和杏粉色的衣裙,头发上还系着一根丝带,我知道你不是没上过班的小姑娘,肯定是故意的,我出电梯看到你的背影真的很想骂你。”
我轻笑颔首,算是默认了,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转过头来垂着眼睛,浑身散发的意蕴既无知又成熟,我倒有些搞不懂了。再后来你看着我跟我打招呼,肤若凝脂,眼如深潭,动人又危险。我一下就明白了你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相信你很聪明,也一眼把我看了个明白。所以我故意欺负了我那个愚蠢的弟弟,把你和Linda换了位置,亲自看着你,省得你胡作非为。”
果然是这样。我喝多了酒,声音发飘,好在头脑还清醒:“我知道你肯定这么想,也许你不相信,但我并不想干什么。倪芙雨的事情是真的,我妹妹的事情也是真的,至今为止我没有机会抱怨什么,所有的努力顶多能够维持现状。什么事情一旦纯粹地关乎感情,就不是能单纯用钱解决的了,即便我得到了金钱和地位,他们的事始终是他们的事,我没法帮忙,更加掺和不进去。”
他好像没有认真听我说话,自顾自在说:“你好看得很特别,万中无一。明明只有二十出头,眼睛里却包罗万象,时而平静时而狡黠,心思周密。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冷冷淡淡地坐在一边,不爱讲话,也不大爱笑。好像心里有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样。”他低下头,用那水晶一样的眼睛望着我,轻声慢语:“可惜心机过重,作风神秘,违和感太强烈。你比寻常人厉害太多,会令普通人恐惧的。”
我不闪躲,被他全部说中也没有恼羞成怒,就像与自己对话一般只想把心道清:“从来没有人这么直接地说过我,你应该注意到了,我与别人相处的时候不会如此。不知道是你的眼睛更有魔力,还是我更不愿意在你面前戴上面具。其实我很提防你,不想被你看穿,不想失去掌控局面的能力,但不知怎么的总是没法像我对着以前的老板那样顺利。”
“你害怕我吗?”
我带了点嘲笑的口气:“我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害怕你,因为我也是这样,有时候冷静缜密得像台机器,一眼看破人心。当我看着你的眼睛试图分析你、理解你的时候,反倒觉得是在向你泄露内心的秘密。所以我周旋提防,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一旦坦坦荡荡很可能就后会无期。”
“坦荡吗?我可不敢。”他被我说得有些惆怅,不再说话,枕着胳膊闭上了眼睛。我凝视着他平静的、被月色照得分外柔和的面容,这个男人像风又像梦,过往再多的烦恼一念之间便被赶走,此刻他幻灭又平和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天台,好似谁也猜不透他捉摸不定的心。
我就这么坐着睡在了硬邦邦的地上,醒来的时候太阳刺眼得吓人,周庭宇那透明屋顶反射的白光差点把我亮瞎。我睡得脖子和背僵硬无比,用手背挡着光线睁开眼睛,发现身上盖着周庭宇的外套,我汗津津的胳膊很不幸地在上面留下了一点印记。白天看那些花花草草才发现它们被照顾得丰满茂盛,碧绿得讨人欢心。地上的酒瓶子和泡面盒都被收走了,我站起来扭了扭肩膀,下楼收拾自己。
楼收拾自己。
时针刚过七,还好没有睡过头。周庭宇回家补觉了,过了午饭时间才来。昨晚以后,我与他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只是他偶尔不避讳地望着我的眼神里还带着浓浓的怀疑和审视。
工作时周庭宇话不多,幽蓝幽蓝的眼眸里很少带着情绪。他外出时多戴着眼镜,像我最早在照片里见到的那样,像极了斯文的哲人。我问过他选择性戴眼镜的原因,他说他并没有近视,隔着一层树脂玻璃多少能阻挡一些深邃的眼神,他的眼睛有时会不听话地过分解读别人,给他制造过不少麻烦。他比周宏迹瘦一些,手心却很红很肉,掌纹清晰。
事情少的时候我会陪他在“秘密基地”里谈天说地,他喜欢说一些自己见过、经历过的故事。和他说话的时候从来不会尴尬,你一言我一语,我总能从他的话里想起别的故事,开始一个新的话题,往往一说便是个把小时,说到饿了困了,各自回家。这样的感觉非常奇妙,像是和自己的心对话一样毫无障碍,同时我们又保留着自己的观点和见解,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和自己相同又相异的思想。
夜色撩人,周庭宇和我坐在地毯上说话,他不喜欢开灯,偏爱那银色的月光自然挥洒,在恰到好处的反射下映人如画。他眉清目朗:“那天我睡得很浅,比你先醒过来,走时看你梦得心事重重,熟睡中还拧着眉头。”
我说:“有些事情抛不开忘不掉,像有个小鬼坐在你肩上拖着你胡闹,你明明知道他在那里,却看不见也甩不掉,无可奈何得很。”
“我知道做到放下没有听上去那么轻而易举,但你不处理心里的包袱,他会拖住你向前迈进的脚步。”
倪芙雨、常骏,甚至是眼前这个人都让我担心焦虑,我又想起徐依,遂问他:“我总是不愿意让自己的经验影响别人的决定,希望他们各自体验各自发展,这可有错?”
“别人该遇见的事情总会遇见,即使你帮得了别人一时,改变他命运的后果会以另一种方式折射进他的生活里,结果往往不会改变。我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看多了便发现所谓的‘好人没有好报’一方面是因果报应,也可能是一次重要的考验。”
“帮不了朋友,你不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吗?”
周庭宇淡然道:“医生救不了一心赴死的人,有慧根的人才会被上天庇佑。我很难交到真心相待的朋友,所以只要他开口,我一定尽力帮助。”
“我也是……”我将目光移到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回忆种种过往,“有些人嫉妒你的美貌,有些人厌恶你的才华,好不容易遇见旗鼓相当的人,又因为清楚你太聪明,提防你、考验你,好像怕我骗走了他的心。周庭宇,你家境富裕,必定从小就过得与别人不同,我想你更难碰到可以深交的人。我第一次见到你弟弟的时候,本应是你出席会议,那时我就深深感受到有多少人千方百计、处心积虑地接近你。”
“是的,我早习惯了。人需棋逢对手,才能相得益彰。”
周庭宇衣服上的香气随体温在空气里弥散,清涩微苦,混合着陈旧书卷的味道,像低沉悠远的曲调,撩人心弦。
我调笑他:“这也是你至今未婚的原因?我碰见过一个棋逢对手的人,却没有合适的时间和合适的身份,我也很讨厌他,这样的事说不准。”
“说不准才有意思,什么事情都被你猜中了,生活还有什么惊喜可以遇见?”他笑得温和又无奈,“人不是一定要结婚的,你我都聪明独立,一个人也许更加自由开心。”
如果其他人这么评价我,我一定会优雅地感谢别人的赞美。此刻听他说,我却满腹怨怒,总觉得他知道我的想法,故意惹我生气等着我解释:“我独立是因为没有安全感,不得不每时每刻保持聪明。我很想放心地依赖某个人,即便明知他算计我也相信是为我好,这样完完全全地信任他。但事实上,结婚并不是什么新的开始,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切切实实地深刻体会我所有的喜怒哀乐,我的经历无法在他的灵魂上镌刻成章,我始终是孤独的,从生到死。”
“人在很多时候都是孤独清苦的,像一艘轮船独自在海面上航行,经历过狂风骤雨也见过美丽的天海合一,我们的人生更多是内敛的体验而非诉说。”他低沉的声音温柔动听。
“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吗?”我尽量不把这句话说出暧昧的感觉,“男人一般喜爱木香,想把自己和旁人隔开顶多使用辛辣的香调,你的气息虽苦却不悲伤,高远辽阔得像你的比喻那样,是不是有太多人忽略了其中对于相遇的渴望?”
他承认道:“你很敏锐。”
“我是不是犯了和你一样的毛病?过分地分析了你?”
“与我深入交流的人再笨也能感觉到一些,何况是你。”他停顿了一下,忽然下定决心般望着我说,“其实从我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一直在克制和你交流的欲望,所以不理睬你。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也这样想,或者另有目的。”
我坦言:“是的,我害怕你会套我话,找个借口夺走我的工作。所以我宁可半夜呆在公司,也不想多说一句请求你送我回去。”
“但是那天晚上我闻到食物的香味没忍住,不想欠你人情于是请你喝酒。夜风很舒服,我又喝了点酒,便和你说了一会儿话。”
“打开了话匣子就再也没法坚持了是吗?”听他这么说,我有点高兴。
“我也不知道沟通竟然这么顺利,每次讲到口干舌燥我依然不想停。”
“像是遇见了另一个自己,男版的自己,虽说无论家世、个人能力、眼界、阅历都没法比……”
“但有一样的悟性。”他没让我数下去,一语击中我的心。
我亦赞叹:“单凭这一点,便是万中无一。”
他靠过来,与我背对着星光同坐:“有没有人认真地告诉过你,你有多好看?”
我笑盈盈地等着他继续说。
周庭宇拉过我的手:“你盘起头发时露出了整个耳朵,洁白无瑕得像块玉。头发被阳光照的时候会变成橙色,发丝很细很松,常常会有几缕不听话地飘到脸上,我每次看到都想帮你挂到耳后。”
“皮肤细腻,嘴唇天生就很红,像成熟的樱桃一样看着就想咬一口。”他凑过来轻轻地亲了我一下,呼出的热气弄得我有点痒。
“眉毛生得很低,平平细细的似一笔墨迹。最妙的是眼睛,睫毛漂亮得不可思议,眼白略微泛青,非常动人;琥珀色的眼眸遥远深邃,像我傍晚站在天台看到的缓缓坠落的夕阳一样美丽。”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已然动心,”我轻抚他的耳朵,脸颊发烫,“你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不管是听到你的声音,还是闻到你的气息,我都情难自禁。你的眼睛里有我向往的天空和海洋,湛蓝如一,明明是亮晶晶的,却总觉得覆了一层梦里朦胧的幻影。”
他扶着我的腰,专注地与我四目相对:“你是我一直在找的人吗?能不能打开彼此尘封已久的心扉,用我们都拥有的特别的才能,一起完成一些事情?”
“我怎么可能拒绝你。”
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一秒也不曾分心。我深深凝望着他,变成一只海鸥飞翔在云开日出的碧蓝天空里,又像依附在船身上的一朵浮萍,随他漂洋过海,互相依偎着渡过几个世纪。他在寻找最动人的风景,我有他未曾见过的绝美夕景,最真挚的感情,此刻就在我的眼里心里。
在剧烈的一阵疼痛后我才如梦炸醒,惊异地看着他,但一点儿也不生气:“……你?”
“也只有和你才能做到这样,只是你,绝世无双。”周庭宇把我搂在怀里。
我曾假设过许多他悄悄操纵我的场景,却未料到会如此甜蜜。这一刻无论灵魂还是□□我都与他紧紧纠缠在一起共赴云雨,我好想时间就停在这里,永远有夏夜柔和的月光,永远能俯瞰安静的星城,永远有喜欢的人抱着我陪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