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累（13年旧稿）》竹岚子

1、楔子

　　这是间精致的屋子，重纱叠幔，罗锦成织，窗栏之上绣着百蝶穿花，下沿排了几只竹盏，盛上数捧满天星，掩了一支将将开放白紫双生的迭荼，便与这美轮美奂的富贵地，添了三分生机一点清爽。
　　很显然，这是一个姑娘才能布置出的屋子，而且九成是个爱好单一的姑娘。

　　“公子，下个月的请函，总计十七。”
　　“念。”

　　重纱之后，屋室之中，传出少年漫不经心的一字回音。外间通告的丫鬟透过垂地的纱层，只见得一片墨色：乌衣，黑发，重瞳幽暗如墨，其下一滴泪痣艳如朱砂。
　　四妖三雅，三墨芳。
　　不期然忆起这风月中众对眼前少年的评议，果真四分妖娆三分优雅，撇去后便余下无尽墨色。

　　“没听见？”

　　被那危险的声音从出神的状态中惊醒，丫鬟才发觉自己居然入了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只将心思全部放在眼前一沓请柬的内容上。

　　“首先，是四月初一，朗国左司马请您入府为他的六十寿辰献上一乐。”
　　“太远，不去。”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妖娆调子，出口的拒绝却利落到几近猖獗。
　　小丫鬟却早已习惯，自顾自继续：“然后，四月初三，泗国丞相正室夫人开办【罄兰】宴，邀您入席。”
　　手中随意把玩着的白玉杯转了个圈儿，“丞相么……是为女儿招婿的缘故罢。告诉丞相夫人，依着上月她那夫婿的作为，若想自家女儿得遇良配，最好在半年之内打消设宴的念头。”
　　于是再翻：“下一个，四月初七，荆国二殿下与礼部尚书幺女的婚宴，希望您看在夷光阁欠下一个人情的份上，亲自吹那支《泗水》。”
　　手指顿了顿，少年似笑非笑的挑挑眉，这回更干脆，“欠人情的又不是我，看来他真当我的话是白说的，要他自己吹去吧，下一个。”

　　一说一答间，十几张请帖很快翻尽，所邀之人竟是天南地北皇亲贵胄比比皆是，却被少年无一例外的拒绝。
　　外面读着的丫鬟耐心极好的看到最后一张，“最后一个，四月廿八，昌国太子为他新纳的侧妃庆贺生辰，想来阁中请您出奏一曲。”
　　白玉杯定了一瞬，下一刻自少年指尖滑落，砸在地面粉身碎骨。半晌，扬着调子的声音缓缓响起：“太子侧妃……纵然只是个称呼，一样令人不快呢。”

　　泗水之西，泗国毗邻，即为昌国。
　　而昌国太子肖绎，今方二十二，于一月前执意迎娶已被其亡破的前周国八公主离惑为侧室，亦是他成亲至今第一次主动求娶的女子——他十七岁封太子，同日娶皇上亲旨的首辅爱女风家两位小姐为正妃与第一位侧妃，五年来未再立侧室——因此昌都姚城风言风语不尽，至今未绝。
　　又是片刻的沉默，少年的声音在玉碎声后泠泠响起，不变的危险调子，碎玉般的千转成冰，“应了。”
　　屋外的丫鬟稍一怔愣，随即收起笺纸，起身乖巧的应下，“是。”

　　地板上四散的玉屑，在窗棱洒落的光线中流转润色，仿佛仍旧完好。少年注视了许久，忽便勾唇一笑，指间绘出几个繁丽的虚纹，但见那些玉屑活了般随他手指舞蹈似地节奏自行聚合，最终还原成一只白玉手镯，上有迭荼刻痕，栩栩如生。
　　他将玉镯至置于唇边，印下一吻。目光游离开去，不知归于何方。

　　——迭墨，夷光阁魁首，素有【妖墨公子】之称。
　　人道女子多言美，红颜祸水亦出自乱世美女，然今所谓天下至美者，却为一少年。
　　少年，亦可谓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