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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迷宫 ...

  •   夷光阁,位在泗、昌、庄、前周四国交界之地昆州,为烟花风月乡声名鼎然的一处。
      乱世一百二十九年四月,廿八,小雨微风,宜设宴。

      离惑抱着那只白瓷花瓶,克制不住身子的颤抖。几步外那个女子微笑着看她,保养适宜的手指纤白如玉,缓慢而优雅的用一块素白丝帕擦去指间沾染的花泥,轻轻的抛在地上。
      “呐,妹妹你瞧。”她笑吟吟的望着离惑,“多好看的花,尤其这还是殿下亲自送来的,妹妹真是幸运的让姐姐我羡慕呢。”那双狭长凤眼并无半丝笑意,甚至有些掩饰不住的森然,却丝毫不影响表面的温柔:“你知道这些日子,大家是怎么说你的么?”

      她的样子很美,眼神中的寒意也掩饰的很好。要不是曾经吃过苦头,离惑或许会以为对方眼中时隐时现的恶意只是幻觉。她当然知道对方所说的传言,数月以来来听过无数遍的传言。类似说她都亡国了还装出公主的清高样儿,勾上太子殿下还做出不甘不愿的样子,让殿下近日来想着法子让她开心,以为自己仍是金枝玉叶,恶心做作等等。
      这些想法只在离惑的脑中一闪即逝,毕竟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此刻的她只盯着那女子脚下那块沾满花泥委顿于地的素白手帕,一次次告诉自己:没有关系的,只要阿绎来了就好了,她可以等着他再次给她折下一束迭荼花,让她放在这只他送给她的瓶子里,细心养着。
      这么想着,便将瓶子抱的更紧。

      对面坐上容颜艳丽的女子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丫鬟的语声:“殿下,您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栾飞在里面?”
      “殿下,夫人只是听说离妃娘娘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来看看,您……”
      栾飞的贴身丫鬟仍然在解释,而眼前的栾飞瞬间敛了表情,换上一副焦急无奈外加一点点恨铁不成钢的面容:“我说姐姐啊,殿下这样喜欢你,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把殿下送给你的花弄成这样,哎……”

      房门应声而开,男子从门外走入。是离惑早已熟悉的俊朗面容,深褐色的眼眸。他看着屋内形容,沉吟片刻,开口的话语带着下朝归来后未褪的疲惫:“栾飞,多谢你来看她了,你先回去吧。”
      “能为殿下分忧是妾身的福分,”栾飞柔柔婉婉的一笑,眼底难言爱慕之色,一如传言中的温善可亲:“只是姐姐她……”
      她的话断在一半,以一声长叹做了结尾,便福了福身离开了。肖绎走近离惑面前看了半晌,望了一眼掉落脚下的丝帕,“阿惑,你还在生气么?还是讨厌这些花?你以前分明很喜欢的……即使,你已不记得了……”
      “阿绎……”她张了张口,叫了他的名字后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噤了声。
      “……也罢,”他将握住她双手的右手松开,“我可以等你的,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不急。”说着起身离开,末了转身又道:“明日,我再去摘一束花,给你送来。”
      门合上的那一刻,手背上落上几点凉意。离惑吸了吸鼻子,终于哭出声来。

      木子给她手上的掐痕涂上药膏,这是栾飞离开前动的手。痕迹留在上臂内侧,很小的一个青印,纵使不上药也两天就好,非常隐蔽——只要她不说,便绝不会被肖绎察觉。
      “王妃真是的,为什么不反抗呢?那几个夫人不过是侍妾,仗着家世对您耀武扬威,实则连个名分都没有,您可是已经被封了侧妃的,这么忍着只会让她们更加猖狂……殿下那么宠您,您完全可以告诉他啊!”
      木子说着将药瓶放在一边,将离惑手臂上的药膏仔细抹匀,清清凉凉的感觉让紧张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些。
      “……我不能再给阿绎添麻烦,之前他也处理掉了几个人,剩下的不是照犯不误吗?

      ”离惑看着木子将袖子放下,轻声开口:“是,我比她们的封位高些,可她们说的更是要紧——我本就是……亡国之奴,亲人都不在身边了,能依仗的不过是阿绎的宠爱,可这般宠爱能持续多久?又能在他储君之位不稳的当口为我遮挡多少是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她们大多不过是心头不平嘴上说说,忍一忍就过了。”
      木子看着她片刻,垂下头去收拾药瓶,语气平的没有半点起伏:“王妃,您太软弱了……您喜欢殿下了吗?”
      “……我不知道。”离惑想了想,心里一片迷茫的空白,摇了摇头,“木子,你能告诉我,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她于大雾弥漫的世界里独自摸索,仿佛误入了一片走不出岔路的迷宫。

      ——自从她半年前被封侧妃后,听到的多是贬喻。
      尤其是肖绎的那些妻妾们,他虽然位及东宫,却只有当初封太子时娶的两个妃子是封了名号的,其他的都是无名无份的侍妾,也因此对侧妃之位的争夺觊觎,益发激烈。
      而离惑作为已经亡国的前周国公主,还是个无才无貌连记忆也缺失的半点不剩的女子,甚至身子极弱根本无法侍寝,却能让太子殿下从俘虏中带回后力排众议封了侧妃,整日

      软语安慰,自然惹来数不胜数的仇视。她不安于她们的怒火,却更清晰的看到她们眼底的情绪——求而不得的,那该是叫嫉妒吧。

      她叫离惑,今年十九岁,是周国的八公主。
      或者说,是曾经的八公主。
      因为周国已经亡国,她的父兄亲属们全部作为亡国俘虏送至各地,下场不明。
      而她却被肖绎留了下来,在半年前昌泗联军共犯周国并最终覆灭了周都的那场战争之后,她在受俘的皇族中被三姐无故推下了九阶高台,头磕上低阶昏了过去——现在那个疤痕依然在前额,斜斜的一寸长度,将她本就平凡的容貌变得可以称作难看——醒来后已在回昌国的队伍当中,昌国太子肖绎的车帐。
      而过往人生的一切意象,皆已化作虚无。

      失忆的非常彻底,除了语言以外,她不记得文字的写法,忘却了所有前尘往事,自然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于最基本的穿衣洗漱、生活作息、都忘了十之八九。肖绎沉思后派人将从前照顾她十几年的贴身侍婢木子从俘虏中带回她身边,服侍照料她的日常生活,讲述她的过往点滴,并重新教给她“做人”的一切。
      也许是因为忘记而非重学,离惑对所有的物事都接受学习的极为迅速。木子告诉她失忆前的种种,若是按照身份去算,现在的肖绎,应算是覆灭她的国家的仇人之一。
      只是,那些所谓国恨家仇、身份差距、妻妾妒忌、众人诋毁,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
      ——失去了记忆,没有了对生活过往的那份执着,就好像走在一片无人的迷宫里,寻不着出路,又何谈去关心别的什么?
      于是她就那样困扰着,近乎麻木的一天天过下去,直到被肖绎带回了昌国国都,在四个多月上懵懵懂懂的封了侧妃。
      他说,她是他找寻三年多而一直未能寻到的心上人。乱世中的国破家亡本是常事,他亦未曾想到会在那样的情景下遇见她。

      “木子,你能告诉我,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她记得她不是第一次问木子这个问题了,因为从前认识她的亲人朋友都不在身边,她对外界的讯息过往,大都是从木子身上得知的。
      这个问题她自然也问过木子很多次,却一直没有得到什么回复。平日里一向巧言善辩的木子,在这个话题上却只是沉默。而对于这方面离惑唯一能联系到的,只有肖绎所说的五年前。
      只是他从未对离惑提起细节,说怕刺激她的记忆影响身体健康,不如顺其自然。既然如此,她就更不可能去问了。
      只是在六个月以后的现在,她会因为他亲手送的花而欢欣,会因为他的一句温语而忐忑,会因为他疲惫的眼神而担忧难过,就算还没有达到喜欢的程度,也该有点接近了吧?
      只是这次木子却开口了:“小姐,你先别想了,现在的你就像个孩子一样,怎么去喜欢别人呢?”
      她不解,“为什么不能?”
      她想了很久,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后开口:“因为小姐没有嫉妒。”
      一针见血。
      “或许是吧,”她想了想点头,却又笃自道:“但至少,他对我来讲,该是特别的。”
      木子看了她许久,就像平日里她经常做的那样,眼睛里仿佛有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

      “我去给您煮茶。”
      ……
      ……
      “想什么这么开心?”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些笑意,离惑抬起头来,见到肖绎眼底的笑意和兴味。
      “想明天的生辰宴会,”离惑少有的兴致勃勃。几天前她被告知,会在昆州夷光阁为她办的一场生辰宴,“一定有很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我还没出过门呢。”
      “小傻瓜,”他的神情有些无奈,“带你去那里可不是为了吃东西。”
      “啊?”她有点失望,“那去干嘛?听曲子看舞蹈?……但我不怎么喜欢那些啊。”
      “别的人的曲子当然无所谓,”他用手指亲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原本我也没抱多少希望的,没想到那个人竟然真的应下了,大概最近心情不错,”他看上去心情也很好,“那迭墨的《泗水》曲,这天底下亲耳听过的人可以用指头数一遍,你有耳福了。”
      迭墨。
      这个名字划过耳际,微微泛起涟漪,便随着记忆巨大的空洞一起,消逝的没有半点踪迹。
      她点头表示理解,“既然这么好的话,我从现在开始期待好了。”

      明日,四月廿八,她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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