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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家学 ...

  •   胡家的家学便是设在了江州书院,江州书院算是江南地界里头最大的书院,加上承天女帝的一力推行,如今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女孩子也都会在这里就读。
      胡正思去世整个书院放了半个月的假,虽然如今书院到底由谁出面掌控并没有一个很确切的答案,但是这些并没有影响到了整个书院的运转。
      夫子该上课就上课,学子该埋头学业准备科举的继续准备科举。
      女学设在整个书院的东边,用一个木门和男学隔了开来,当然这也是唯一一个受到胡正思去世影响的一个地方,因为确实是换了一个夫子,因为张先生回乡还没有回来,林氏便将原本给男学讲明经的江南一带鸿儒冉先生给请了过来。
      初蘅也按照胡家的规矩,在这里读书习字。
      冉先生讳栗,如今已经是六十多岁的高龄,官至太子少傅,是当日显宗的夫子,因为承天女帝废帝一事而被迫致仕还乡,他捋着胡子,不像前一个夫子那样,坐在那里讲,时不时讲解几句。
      他是拿着书在整个屋子里走着,将整个一篇文章念完之后,就吩咐初蘅等这些女孩子将这篇文章写下来,自己就拿着书在屋子里走着,边走边念道:“观阴阳之开阖以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始终,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朕焉,而守……”
      他顿了一下,初蘅发现冉先生看了过来,顺着冉先生的视线看去,萧妍仪已经支着下巴合上了眼睛,狼毫笔拖出了好长的一道印子。
      初蘅连忙轻轻用推了一下坐在一边快要睡着的萧妍仪,萧妍仪揉揉眼睛,一见是冉先生,便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笑了。
      冉先生当然也看见了这些的小动作,但他没说什么,就是吩咐道:“好好写字。”又埋头自己的书籍,“司其门户。”
      他正要往下翻一页,萧妍仪突然站起身来道:“古人曾经,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孔子也言有疑而问,但是先生不过是略读一遍文章,便要我们抄写,不讲解,不说停顿,不说文章中云云之理,就算是庸师还会将将断句,您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让我们回去算了。”
      说罢,竟然甩袖要走
      初蘅差点就没拉住。
      萧妍仪出身兰陵萧家,高门大户之女,祖父也曾经是丞相,不说是七步成诗,但也能出口成章,母亲宋氏也是有名的才女,虽然家里因为萧贵妃一事受到一些政治上的波折,但长安距江南远,到底有几分缓冲的余地,她是家中的独女,又是这一代的第一个孩子,所以从小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脾气。
      她作为女子,虽然不能科举,但来江州书院,在这坐上一天,不论天寒酷暑,怎么也为的能知古观今,或者是明理知书,而冉先生这番读完你们自己抄的举动,实在是把萧妍仪给惹有些不悦了。
      若是我想抄书,我还不如回去躺着抄呢。萧妍仪是这么想的。
      本来她还压着脾气,因为这不是家里,但是被初蘅一叫,又被冉先生给点了出来,萧妍先是尴尬,之后便是生气。
      萧妍仪生气后才不会惯着别人,直接就冲着冉先生去了。
      萧妍仪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其余几家的小娘子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萧妍仪。
      大周虽然民风开放,但是在江南还是一般,有的女子仍然以追求贤名作为第一要论,自然教育自己的孩子也是要三从四德。
      她们当然没有萧妍仪那个胆子去和夫子叫板。
      谁知道冉先生居然没有生气,反而来了兴致,他走到萧妍仪的面前,问道:“那你觉得,什么人能当你的老师?”
      萧妍仪答得也快,“百步成文,学富五车,进能讲纵横之道,退能讲齐家之说。”
      冉先生便道:“那你是觉得,只有学识高的人才能教导别人?”
      萧妍仪道:“然。”
      “你的学识到了什么地步?”冉先生马上问道。
      萧妍仪沉默了下,觉得还是谦虚一些,“略通读过经典。”
      “那我问你,我刚刚读的是什么?”
      萧妍仪语塞,她已经睡过去了,怎么会注意到冉先生读过什么?连忙低声问初蘅,“你知道他刚刚读的是啥?”
      但是她也知道冉先生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为了说明你们懂得不一定比我多,按照她之前的理论,她们是没有什么资格来说冉先生的不是。
      萧妍仪可不打算承认自己没听清,听清可能也没读过就这么算了。
      初蘅小声道:“鬼谷子。”
      “什么?”萧妍仪没听清。
      “我读的可不是‘什么’。”冉先生直接打趣起了萧妍仪,眼睛善意的嘲笑了萧妍一下,“什么可不是经典。”
      “她知道。”萧妍仪果断一指初蘅,“按照我的说法,我们中只要有一个人能在学识上高过您,便可以说您的不是。”
      初蘅想撞墙。
      冉先生果然看了过来,“那小娘子,你可是知道刚刚我读的是什么?”
      “鬼谷子,捭阖篇。”初蘅顺理成章的站起来答道。
      冉先生眼里抹过一丝赞许,不过是转眼而逝,又问道:“可明白这段话讲的是什么?”
      “捭阖纵横之道。”初蘅答得倒也快。
      “那我若是问的你这段话的意思呢,你可是知道?”冉先生追问道。
      “捭阖纵横。”
      “错。”冉先生神色逐渐的郑重了起来,“是普世之道。”
      初蘅想了一下才说道:“自先秦两汉之后,纵横之术便也失传,虽今人仍在究其典仪,却不得要领,故没有一个答案一定是对的,除非苏秦张仪再世,或者今天还有人能做到天下之权,万民之众,王侯之盛,谋臣之权皆决于手,不然此论并没有对错。”
      她略带挑衅性的瞥了冉先生一眼。
      冉先生眉毛一挑,仿佛眼前一亮,但是这分不太常见的神色瞬间消失,他还是那个和蔼的老头。
      他觉得有几分可惜,此女不是生在帝王家。
      见冉先生不说话了,萧妍仪果断一鼓掌,摊手跟冉先生示意,“先生愿赌服输,请先生讲解前文。”
      瑛娘从后面把萧妍仪这个多嘴的给按了下去。
      冉先生许久后开口,“何为捭,何为阖?”
      “料其情,结其诚……”初蘅抿抿唇,道:“先生我当真是背过鬼谷子全章。”
      她在江州养病的时候呆着没事就靠背书来打发时间。
      一来是为了打发时间,二来是为了冲淡她对父亲母亲的思念,一开始还挑什么有趣的,有用的,后来连地域志都背了起来。
      “你是谁家的小娘子?”冉先生倒是被初蘅勾上了好奇。
      初蘅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瑛娘一眼,瑛娘当时忙着低头忙乎自己今天的功课,便小声说道:“我母亲姓姚,我外祖父便是姚宜。”
      “难怪。”冉先生捋着胡子,侧过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悠悠然的又绕着屋子走了起来,“难怪,到底是姚老丞相的外孙女。”说着仰起头,自顾自的看着窗外,也不讲课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妍仪轻咳了一声。
      冉先生这才如梦初醒般的反应了过来,跟萧妍逗趣似的说道:“我愿赌服输,小娘子可是饶了老朽?”
      萧妍仪嫣然一笑,一扬下巴,有几分高傲,“这个自然。”
      “小娘子你当真是伶牙俐齿,老朽不得不服。”冉先生又打趣了萧妍两句,这才拿起原来讲到一半让她们自己去抄写的诗经重新讲解了起来。
      女学下课早,过了中午便放学了,临下课前冉先生敲了敲初蘅的案子,“一会儿胡七娘子请留步。”
      初蘅表面上有几分的诧异,自然是应了下来。
      萧妍仪一边收拾着书和笔墨,一边等冉先生转过去,待冉先生坐回到了夫子的座上,她一挑眉,半开玩笑似的低声跟初蘅道:“如富贵,勿相忘。”
      说着还拍了拍初蘅的肩。
      初蘅有几分无奈,“别开玩笑了,”在萧妍仪走之前低声道:“谢谢。”
      “你还和我客套些什么。”萧妍仪得意一笑,两人都是会意一笑。
      待人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初蘅才来到了冉先生的面前,冉先生一指对面,示意初蘅坐下,自己捋着胡子,半晌不开口。
      初蘅倒也沉着,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该生气了,轻则会跟冉先生发威,重则甩袖而去都有可能。
      冉先生不开口,初蘅也静静的坐着。
      过来好久冉先生才开口说道:“我识得你外祖父。”
      初蘅道:“当日母亲还在的时候,我每次回外祖父家,都听外祖父提起您。”想了想又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学生久仰您的文名和您的不足。”
      冉先生莞尔。
      他本就是这般奇怪的脾气,和别人说话,若是奉承,他才懒得去搭理,若是批评,倒是起了新意。
      “愿闻其详。”
      “先生在明经上做的文章已深,却仍然教习明经,这便是先生的不是。”初蘅挑眉一笑,“况且先生不擅长吟诗。”
      冉先生淡淡一笑,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放了白术冰片的茶汤那浓郁的味道顿时醒神,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不少,他慢悠悠的用银羹搅拌着茶汤,道:“你的见解倒是有几分奇特,为何我在明经上的学问最高,我反而不应该教习明经?”
      “若先生将明经这里的学问学到了最高,也做到了最高,那么先生为何还要学明经?教明经?”初蘅笑道,“学生好奇这一点。”
      冉先生云淡风轻一笑,觉得胡初蘅颇为和自己的脾气,都是一样的离经叛道,“可惜你是女儿身。”
      “女儿身又如何,昔日承天女帝不也是女儿身?”初蘅笑道。
      冉先生将茶盅放下,道:“小娘子,你也别和我打马虎眼了,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他本是朝堂出身,到底也是少数全身而退的,自然能看得出来萧妍仪那发挥过站了的表演和初蘅两人的双簧。
      他不得不承认胡初蘅和萧妍仪两个学生确实是有捷才,能从毫无相干的一件事情切入,从而把事情拐到了自己得利的地方去。
      被冉先生点破之后初蘅才正色道:“先生应该也知道我们家里的事情了。”
      冉先生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先生是怎么看的?”初蘅却不说自己的意图,而是先问冉先生的看法。
      冉先生眯缝起来了凤眸,警惕的瞥了初蘅一眼,初蘅察觉到了但是神色丝毫未变。
      在江州书院里,除了自己的外祖父外,冉栗是最最德高望重的夫子,若是她外祖父开口,别的夫子未必服,因为到底她外祖父转行做了生意,颇有一些读书人看不起这一点,但是冉栗不同,他受到人们的尊敬,他的意见对于整个书院都是举足轻重。
      良久,冉先生开口道:“林夫人毕竟是女子。”
      一句足矣。
      这句话足以表示冉先生对于林夫人出掌书院的不满,当然很多夫子抱有的都是这种偏见,初蘅和冉先生谈之前就知道。
      初蘅也不多说什么,却道:“先生三思,正因为林夫人是女子我才想来跟夫子讨这么一个人情。”
      冉先生一皱眉,胡初蘅给他留的印象够深,所以他愿意去想想胡初蘅每句话背后的意思,这么一想不要紧,他到底是动了念头。
      虽然他一开始已经答应了周氏。
      胡初蘅的言外之意莫过于当今朝政变化莫测,自从承天女帝过世后,显宗意外身亡,安平出逃,韦后玉真母女伏诛,宣宗的即位,听起来好像不过是一天之间的功夫,整个长安城大明宫就变了天。
      在这过程中,有人飞黄腾达,有人被株连九族。
      野有白骨难埋,长安里流的血已经足以把整片天都染成红的。
      男人们宦海起起伏伏不假,若由胡正述出面,书院虽然政治立场是以南党为主,但夫子北党南党,胡正述是南党中人,势必到时候书院会各分党派,各自为政。
      但是女人却因为主持内宅,相夫教子很少涉足到了政治之争,若当真是林氏出掌书院,便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种的矛盾。
      冉栗在整个书院的建立上都花了大量的功夫,自然不愿意看因为政治上的事情书院分裂,内斗,最后颓然倒塌。
      初蘅就抓住了冉栗的这一点心理,所以她端着茶盅,一点也不着急。
      因为她知道冉栗一定会答应。
      许久,冉先生终于点了点头,“容我回去再想想。”
      初蘅颔首告退。
      这件事基本上算是成了。
      她之所以出这个头,一来是为了还了这些年照顾她的人情给林氏,好通过林氏找机会回东都和长安,二来是为了报复胡正述一家。
      不过二房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她不愿意用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家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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