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87、第二十八章 猜忌（二）

　　裴夫人出了梅花林，接过丫鬟手里的手炉，一径向着自己所住的汀兰苑而去，才没走出几步，迎面便跳出来一个人，拦在她面前，大声叫了一声“娘！”。裴夫人当然知道这跳出来的人是谁，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这臭小子，是想要吓死我么？一大清早的不去温书到处闲逛，你是玩的野了不是？别看你爹这两天对你和颜悦色，等你那几个朋友走了，定会好好的和你算账！”
　　裴云熙哈哈一笑，跳上去抱住裴夫人，扭股糖一样粘住，胸有成竹道：“有娘在，爹就不能和我算账，娘，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裴夫人本想绷紧了脸给他个厉害，被他亲亲热热黏在身上也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臭小子，看来你是吃定你娘我了，那好，等下次娘就让你看看，你外公家的家法长的是什么样子！”
　　母子俩又说笑了一回，裴云熙忽然道：“娘，你头上那支金步摇呢，怎么没戴？”
　　裴夫人道：“那支步摇，我刚刚送给了清涟丫头。”
　　裴云熙“啊！”了一声，好像被刺扎了一样，顿时向后跳开，瞪着裴夫人道：“给、给谁了？清涟那个傻丫头？”
　　裴夫人对他大惊小怪的神情视而不见，点头笑道：“不错。”
　　裴云熙伸手一拍脑袋，“娘，你不是说那支云鬓花颜，是你留着要送给以后的儿媳妇的，怎么今天发烧了么，居然闭着眼乱送！”
　　裴夫人柳眉一挑，瞪着他道：“什么叫闭着眼乱送？清涟丫头怎么了，为娘就是喜欢她，再说，难道她就不能是我未来的儿媳妇？”
　　听到这句话，裴云熙更加如同五雷轰顶，目瞪口呆。
　　“啥？娘你说啥？清涟是你未来的儿媳妇？你还说你不是发烧了！难道我没和你说过，清涟那个傻丫头对那位轩辕大少爷简直是一往情深生死相许，就算她这次找不到轩辕承，你以为她就停下不找了？再退一百步，就算她永远也找不到轩辕承，或者是就算找着了轩辕承他也早已和别人终成眷属，娘你就以为没事了？你没看见那个叫琅琊的人么？别看他成天不说话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那都是假的！一天里你看他一眼，他那双黄眼珠在看一个人，你看他一百眼，那双眼珠看的还是同一个人！娘，你不会说你看不懂他那双眼睛里的意思吧？清涟这个傻丫头，拿来做妹妹还行，做媳妇？娘你是嫌儿子我活得太长了么？”
　　裴夫人噗哧一笑，伸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白他一眼道：“全家上下，就数你油嘴滑舌！什么嫌你活得久，女孩子家有男人喜欢有什么奇怪，别说是男人，就连我都喜欢她的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看见她，就觉得合眼缘。”
　　裴云熙苦了脸道：“是么，我咋就没有娘你这种感觉，可惜现在要娶媳妇的是我，你合眼缘也是白合。”
　　裴夫人抬起一双丹凤眼看他，“你巴巴的一早在这等着我，又关心着那支云鬓花颜金步摇，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不如直说，免得挨打。”
　　裴云熙见裴夫人板起了脸，反倒嘿嘿笑了几声，凑近裴夫人身边道：“娘，其实儿子来找你，也是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那个……其实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裴夫人眉梢一挑道：“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裴云熙笑得略有腼腆，“就是……唉，其实这个姑娘娘亲当然见过，现在就住在咱们家里，……就是锦绣姑娘！”
　　“那位白小姐？”裴夫人凤眼圆睁，一脸诧异，“你说你喜欢她？”
　　“啊，啊！是啊！”裴云熙实在不知为何娘亲会是此种神情，他喜欢锦绣姑娘，难道不是连瞎子都看得出的？
　　裴夫人柳眉微蹙，不言不语。
　　裴云熙心里七上八下，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娘，难道你没有觉得锦绣也合你眼缘？”
　　裴夫人脸上毫无笑容，冷冰冰的道：“这个倒是真没有觉得。”说完也不等裴云熙说话，从他手中一把拽去自己的狐皮斗篷，冷着一张俏脸道：“你若不喜欢清涟，娘当然也不会勉强你，全长安你喜欢哪个姑娘，只要你说，娘就请人去提亲，但那位白姑娘，和你却是无缘，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说着也不再看裴云熙一眼，拂袖而去。
　　裴云熙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裴夫人窈窕的人影消失在小路转弯处，实在不知为何一向通情达理的娘亲竟对锦绣有如此偏见！若论美貌，锦绣称得上人间绝色，清涟最多也只能算是貌美如花，若论知书达理，锦绣是白云山庄的二小姐，清冷矜持，大家闺秀，清涟分明就是个长安城郊的野丫头，整天和男人厮混在一起，舞枪弄剑，喊打喊杀！真不知娘的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竟然会说清涟那个傻丫头合她眼缘？这也就罢了，锦绣从来不多话，在裴府一向深居简出，自珍自重，也不知到底哪里得罪了娘亲，竟然对她成见如此之深！想到娘对清涟十分青眼有加，连平时最宝贝的听雪轩都借给她住，难不成是清涟这丫头又口无遮拦，说了锦绣什么坏话？
　　心中正自猜疑，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却见正是清涟远远的从路上走来，一路东张西望，发髻上一支步摇在冰雪阳光之下闪出一点一点的金光，尤为刺目。
　　清涟想是也已看见了裴云熙，远远向他招了招手，脸上露出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本来裴云熙虽然心中十分气闷，但也不想迁怒清涟，但一看见她头上左摇右动的那支金步摇，顿时觉得碍眼至极，心头火起。
　　“云熙，你一个人站在这做什么呢？”清涟已走到裴云熙面前，抬头笑问。
　　“没什么，看雪景！”裴云熙鼻子里哼了一声，十分没有好气。
　　清涟一愣，看了看他黑锅底似的脸，疑惑道：“云熙，你干嘛生气？”
　　“生气？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清涟越是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裴云熙就越是怒火上涌，果然啊，可怜楚楚，无事生非！
　　清涟被他无理抢白，心头也有些火起，但并未燃烧便已熄灭下去，自从和轩辕承分开，她才渐渐明白，原来从前的任性吵闹，都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才会有，他不在身边，她就连吵架都已懒惰。
　　“我要去找琅琊，你看见他没有？”心中的确记挂着方才被她刺伤的琅琊，无意再与裴云熙争执。
　　裴云熙听见“琅琊”这两个字，不知怎的，心头更是火大，见她脸上不疼不痒的就要从身边擦过，再控制不住自己，大大的冷笑一声，“找琅琊？你可真是忙呀，不是要找轩辕么，怎么还有空找别人？嘿，从前我还以为你真是对轩辕承情深一往生死不渝呢，想不到这才一年不到，就琅琊琅琊的叫得这么亲热。”
　　清涟已走过他身边，听见他的说话霍然回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受伤神色，怔怔看着他道：“云熙，你说什么？”
　　裴云熙看见她的神色，心头也微微有点后悔，这话对一个女孩子说实在太重，但他心中对清涟的确早有不满，此时爆发出来，便再也难以控制，看着她头上金光灿灿的那支云鬓花颜，想到娘刚刚对锦绣的不公态度，刚刚有些软下的心立时又硬了起来，哼了一声，“我说什么你真不明白么，还是懂装不懂？口口声声要去找轩辕，你这样天天和那个琅琊在一起还找轩辕做什么，是想让轩辕看看你也有男人喜欢，以报当初轩辕承不喜欢你喜欢他师姐的仇么？”
　　清涟的娇躯先是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微微一颤，然后便一动不动，一双异常黑亮的眼珠也一动不动，直直的盯着他。
　　裴云熙也满脸愤然，回瞪过去。
　　“你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也就算了，本来我也管不着，但你干嘛还要在我家兴风作浪，哄得我娘拿你当宝贝似的，对别人正眼也不瞧一眼！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已经和两个男人纠缠不清还嫌不够，连我也要算上么？”
　　清涟胸口不断起伏，似是在用力克制着什么，本来雪白的脸上也渐渐透出一种激动的嫣红，“你血口喷人！若今天你不是云熙，我……我会杀了你！”
　　裴云熙大声冷笑：“我血口喷人？你头上戴的那支金步摇，叫云鬓花颜，那是我娘留着送给裴家未来的少夫人的，我血口喷人的话，你要那支云鬓花颜干什么！”云鬓花颜戴在她头上太刺眼，若不是这支金步摇，他也不会如此口不择言。
　　清涟呆住，云鬓花颜？送给未来的少夫人？裴夫人方才送她步摇的时候，并没有对她说这件事！但就算这是个误会，云熙他又怎么可以这样体无完肤的伤害她！
　　伸手从发髻之上将那支步摇一把抓下，狠狠向着裴云熙砸去，“给你的云鬓花颜！裴云熙，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她愤怒之下，下手颇重，那支步摇好似一只尖利的暗器一样，向着裴云熙兜头扎过去，裴云熙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吃了一惊，眼见着一道金光向着自己脸上飞来，背后顿时出了一层冷汗，想伸手去挡好像也来不及，心里更加大骂清涟，咬牙做好了破相的准备。
　　金光闪耀到眼前，刚想闭眼，那道金光却忽然消失不见，惊诧之下，忙睁大眼睛去看，却见眼前站着一道人影，修长俊美，玉色衣衫，见他看过来，手臂一扬，那道消失的金光重又出现，裴云熙刚要大吃一惊，胸前忽然一沉，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只云鬓花颜已倒插在自己胸前衣襟上，抬头想要质问面前那人，那人却已转身，看都不看他一眼，竟自向清涟走去。
　　“跟我走。”伸手握住她仍在微颤的冰冷小手，沉声说道。
　　清涟抬眼看了裴云熙一眼，愤怒的目光中夹杂着深深的失望，一声不响，抬脚跟着琅琊向回走去。
　　“喂，你要带她到哪去！”手里握着冰冷的金步摇，裴云熙的脑袋好像也有些冷下来，方才发生的一切，好像记得很清楚，却又似乎不那么清楚，最后留在他心里的只有清涟的眼神，愤怒、伤痛和失望，清涟毕竟是曾和他一起同生共死的朋友，他……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