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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二十八章 猜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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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甚大,除了主人家住的房舍和丫鬟家丁的住所之外,还有很多间空着的厢房。裴夫人不知为何,似是对清涟喜欢的很,拉着她手问这问那,看她冬日里只穿着薄薄的裙子短靴,心疼的不得了,忙不迭的叫丫鬟拿了自己的白獭皮披肩来给她围上,又硬塞给她一个描金的手炉,这才稍稍满意了。
裴府西南角有一处梅园,此时隆冬花开,欺霜赛雪,一片沁香,这片梅园里有一处小轩,名叫听雪轩,整个都是用松木搭成,里面又夹了一层杉木,任凭外面北风呼啸,屋子里面摆上一个红泥小火炉,茶香酒香和着一点淡淡的松木香,温暖醉人。裴夫人拉了清涟的手带她去看,清涟向来小孩心性,自然喜欢的不得了,裴夫人见她欢喜,便也欢喜,立时叫丫鬟将被褥火炉一应用品都搬来这间听雪轩,嘱咐清涟莫要着急,只管安心在这住下。
这样一住便是三日,也不知是不是裴府的客房不够,除了她自己住在这处听雪轩,其他琅琊和白锦绣,都被安置在东边的暖厢里,相隔甚远,除了吃饭,成日也见不到一面。昨夜大雪,满树琼枝玉叶,重重压在怒放的红梅之上,脚步轻柔,却也震得树上落雪和着梅花,簌簌落下,四周一片寂静,雪落之声显得格外清晰。
清涟默默站在一棵梅树下,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满树火红,九州,真的就是太虚结境所在之处?这一次,她真的可以见到阿承么?每一次的希望,都在失望中破碎,她已经不敢去想,这一次是否还是镜花水月,一场虚空。心中忽然想起了那日在白云山庄,红珠临走时对她说的那句话,“这个世上有很多的事,都是不能勉强的,执意勉强下去,只有失去的更多。……你和轩辕少侠,也是如此。”其实很多个夜里,她都再也不能像从前在他身边那样无忧无虑的呼呼大睡,轩辕承的容颜身影,时时刻刻出现在她凝视黑暗的眼前,他的温柔,他的微笑,还有他和她吵架斗嘴时气势汹汹的模样……他温柔的目光,其实并不只对她一个人,更多的时候,这个目光注视的人,是碧尘。在玄天锁魂阵里,他满身是血向着碧尘一点点爬去的模样,已经深深刻在她的心上,在生死交错的一刻,他毫不犹豫的推她出去,决然转身,和碧尘同生共死,就像……每一次生死关头,她对他所做的那样。这所有的一切,以前她从不明白,而现在,却一点点的明白了,她也终于知道在九重天上,阿宛在最后一刻,所说送给她的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那是感情,属于人类的,完完整整的七情。自从有了这些感情,从前她心里那种毫无缘由的欢喜便开始一点点消褪,直至完全消失。有时候,她甚至痛恨自己这些多出来的感情,她宁愿回到过去,只知道吃和睡,还有见到轩辕承时溢满心房的喜悦。
一蓬落雪在头顶落下,纷纷洒洒,浸入她温热的肌肤。清涟身子轻轻一颤,才恍然回过神,抬头看看四周一片寂静,想了一想,伸手从腰间拔出沧海,纵身一跃,就在这寒梅落雪的梅花林里舞起剑来。她的剑术并没有什么人教,只是自己随心所欲,行云流水。她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这样疯狂的舞剑,心里的那种彷徨茫然之感便能稍稍减轻。
剑锋碰到梅枝落雪,纷纷扬扬从头顶落下,清涟舞动沧海,将那些落下的梅花和冰雪都斩成碎红玉屑,随风飘飞。
凌空一个后翻,悄然落地,耳后忽然传来“嗖”的一声轻响,秀眉微微一扬,娇躯侧身躲过,同时回手一剑斩去,剑锋正碰到后面飞来的一个东西,无声无息的将那东西一斩为二,其中的一半飞去一旁,另外一半方向稍有改变,向着她脸上直飞过来。清涟皱一皱眉,脖颈向后一仰,便想仰身躲过这飞来的东西,却没想到刚刚动了一下,手臂却忽然给人抓住,身子一顿,竟然仰不下去,脖子上猛的一痛,竟是给那飞来的东西正正抽打了一下,又疼又怒,刚想发作用左手短剑去削,却听耳边一个男人的声音温柔说道:“此时敌人若是制住你的手臂,用左手攻击远不如用腿来的快。”清涟给他一说,心下甚以为然,忙放弃了就要一剑刺过去的左手,拧腰侧身,一脚踹出,谁知脚刚刚伸出去,便给那人伸腿格住,同时颈上一痛,一个冰冷尖利的东西轻轻抵在她颈侧,那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一叹,“切记,若是已经先出左手,万不可摇摆不定,中途变招。”
“琅琊你干嘛!这是欺负我!”清涟撅嘴,她早已听出这个男人是琅琊,但在琅琊面前如此丢人,还是十分窘迫。
琅琊不语,收回左腿,放开她右臂,左手自她颈上拿下,手中是一支晶莹剔透的冰棱。
“你的剑术我观察了很久,虽然动作不算太慢,但并无章法,这样若是遇到强敌,与他近身战斗的时候,就是你最大的弱点。”
清涟仍是撅着嘴,揉了揉自己被他扭痛的右臂,闷闷的道:“本来也没人教过我。”
琅琊低头看着她,“我给你的那册卷轴里,就有一套剑术,你把它丢了。”
清涟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向温柔的眸子此刻竟然又冷肃的严厉起来,眨眨眼睛,心里更加坚定了永远不会告诉他真相的决心。
琅琊见她只是低着头,睫毛上下眨动,怎知她心里正在打着坏主意,只当她是羞愧,眼神微微柔软,放柔口气道:“好在这套剑术我也还记得,从今日起也可以慢慢教你。”
清涟想了一想,摇了摇头,“可是我不想学了。”
琅琊微微一愣,“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已经用不着了。”从前,她学术法,是为了不拖累他,后来,她学剑技是为了找到他,那以后呢,以后,若是再也见不到他,她还学这些法术和剑术做什么呢……
“琅琊……”半天没有听见琅琊的回答,清涟抬头,正看见他默然凝视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是一种复杂难懂的神情,她唯一能够看懂的,是藏在眸子最深处的一点点落寞,但就是这几乎看不见的落寞,让她的心顿时酸楚。
“不是,琅琊,我不是不想你教我,我是……”
“不必对我解释,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原因。”琅琊转身,踏雪向着梅林之外走去。
清涟呆了一呆,虽然琅琊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知道,他已经受到了伤害,因为从前,不管她说了什么,他都从没有这样转身就走。“琅琊!”心里一阵难受,她怎么能这样对他,在她最孤独最痛苦的时候,是他一直不离不弃的陪她赴汤蹈火,上天入地!看着琅琊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重重红梅之后,心中后悔至极,拔脚向着那片梅树跑去。
“琅琊!”迎面忽然人影一闪,清涟心头一喜,以为是琅琊去而复返,待到看清,心中重又沮丧,原来站在面前的并不是琅琊,而是披着一身银狐皮斗篷的裴夫人。
“裴夫人。”清涟对裴夫人一向亲厚,见是她过来,即便焦急,也仍是露出微笑。
“你这丫头,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在雪地里站着,还穿这么单薄,我给你的那件斗篷呢,是不合适还是不喜欢?”
清涟连连摇头,“不是,那件斗篷暖和的很,我也喜欢,不过这里也不算太冷,穿着练剑会有点热。”
裴夫人噗哧一笑,伸手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柔声道:“傻丫头,我是和你说着玩的。”看着她漆黑明亮的眼睛,忽然问道:“清涟,那个叫琅琊的年轻人,是你的心上人?”
清涟一愣,“心上人?”随即用力摇头,“裴夫人你说什么呀,琅琊是我的朋友!”
裴夫人“啊”了一声,双眉一扬,似是十分满意,向着清涟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阵,忽然抬手,从自己发上拔下一支金步摇,笑吟吟的插在清涟一边的发髻之上。清涟不知她这是何意,愣愣看着她,想要伸手去摘,裴夫人握住她手,笑道:“别摘,这是云鬓花颜金步摇,是我未出阁时三哥哥送我的,我最是喜欢,瞧你一个小姑娘家,生得这样俊俏,头上却连花儿都不簪一朵,哪里像是女孩子!云鬓花颜和你很是相配,我把它送给你了。”
清涟眨眨眼睛道:“我戴着这个真的好看么?”
裴夫人一双明媚凤眼中都是笑意,“好看的很,只要你和我在这长安街上走上一走,管保不到晌午,就会有人上门提亲!”
清涟奇道:“提亲是什么?”
裴夫人愣了一愣,随即笑得更加厉害,“果然是个傻丫头!”
清涟知道自己定是又说了什么傻话引人发笑,但裴夫人一向待她很好,所以也并不怎么生气,只是道:“这是你哥哥送你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再说,我平时也不戴这些。”
裴夫人道:“三哥哥既然已经送给了我,那这步摇早就是我的了,我想要给谁就送给谁,至于你说不戴,那便收了,什么时候想要戴了再拿出来戴上。”
清涟想了想,点头笑道:“要是我戴着真的好看,那我就收下了!谢谢裴夫人!”她向来便是这样,别人送她东西,都是喜孜孜的收下,若是自己有好东西,便也送给别人,只是她身上除了想要送给轩辕的逢春,就只有朝离,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出手送人的。
裴夫人见她收下,似乎更是高兴,拉住她手道:“听云熙说,你家本来也在长安,只是被妖怪所害,小小年纪,真是可怜,这里你要是住的惯,就当做自己家里住下来,你也看见了,我只有云熙一个儿子,东跑西窜,平素也没空和我这个娘说说话。”正说着,忽听林子外面丫鬟的声音叫道:“夫人,该是时候去给老爷送燕窝了。”这才放开她手,又笑吟吟的看了她几眼,让她快进屋去别着了风寒,方才转身离开。
清涟看见她雪白的背影也消失在红梅之后,心头忽然感到一阵温暖,竟有些羡慕裴云熙起来,喃喃的道:“云熙的娘亲真好,不知我自己的娘,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这样的待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