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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羞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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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今朝自然不会傻得乖乖出去自投罗网,他借着夜色和房屋的掩护,静默在原地,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那人数了三声没反应,又细听一会,没什么动静,以为楚今朝去的远了,最后啐了两口,不甘心地离去。
躲在暗处的楚今朝被他的“飞眼”哼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不好,竟然撞到个会武功的蛮牛大汉。夜里光线暗,他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却将他的招式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有些疑惑,这人武功如此了得,怎会来被他一击得手,一撞就撞倒在地了?
无论如何,是自己理亏。但明哲保身,他也是迫不得已。那人不过被误打两下,老百姓弄清楚了,自然会放过他。但换做是他就不一样了。说不得,真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探头望了望皇城方向,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先前自称“在下”又笑容可掬的灯笼少年也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影子了,但隐在黑暗中的,无声无息。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上朝,段君铭言出必行,宽大为怀地收回了对楚今朝的追缉之令,还亲封了他的官位,亲赐他官帽朝服。此举不仅让楚今朝消除了昨日升起的淡淡猜疑,也赢得百官诚服。但紧接着的事态却急转而下,让所有人都不满了起来。
段君铭端坐在金漆龙椅上,面带微笑地道:“楚卿这前朝国色,天下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想必众爱卿也都和朕一般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的天姿风采。不如这样,楚卿,日后早朝,你都跟着来吧。过来,站在这儿,抬起头来,让众爱卿都好好欣赏欣赏。”
他一言既出,金銮殿上向来噤声敛气的百官,也不由得爆出几声笑来。
楚今朝闭了闭眼,不理会满朝哗然,跪谢隆恩。按照段君铭的指示,站在龙座的台阶下、帷帘帐外,面朝百官,当个金銮殿上的活摆设。
这个地方他其实并不陌生。当初承宣帝在位时,因为喜爱他,赐他以翰林院修撰的身份参加早朝。那时候,他就是站在这儿。段君铭不知从哪里知道了,看来是想将他的“官复原职”贯彻到底了。只是,一恩宠,一羞辱,手段同,目的却堪比云与泥。
可惜,楚今朝实在不足以当个活摆设。百官短短地讥讽嘲笑过后,马上注意到另一层意思:楚今朝每日都会参与早朝。
这可不行!
当即就有人站出来呈奏反对:“皇上,昔楚今朝妖言魅惑承宣、扰乱朝纲,天下百姓怨声载道,其罪罄竹难书,倾海难涤。今皇上宽大为怀饶他不死,还让他官复原职,足显皇恩浩荡,实不再需其他表示。且翰林修撰并无资格在金銮殿上议政。前朝之鉴,皇上万万不可为此一人而罔顾朝纲。”
段君铭不以为然地道:“朕何时说过要他参与殿上议政?朕是为诸爱卿摆个花瓶观赏,也给朕摆面镜子。看着楚今朝,也能警醒朕,思那大兴朝是怎么毁在穆玄景手里。这天下初定,总有些愚昧之人认为朕是犯上作乱。却不知穆玄景无能,大兴朝无能,方有楚今朝能祸国殃民。朕倒要让天下看看,如今朕也有楚今朝在朝,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也倾了朕的天下!”
他说到最后,虽是不经意,却也意气激昂,挥手言语间,已将君王志表露无疑。殿上众人无不受到感染,立时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中朝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声音一波一波地传出去,一声高过一声,又传进金銮殿上来,端的是豪气干云天。
反应迟钝的,只有楚今朝。
在众人都跪下时,他还慢半拍地站着,为段君铭这番话所心服。这一番话,不止是说服百官让他参与早朝,也替朝廷找了个绝好的饶恕他的理由,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同时还帮他省了不少麻烦。他名声太差,出门过街,人人喊打。就算段君铭有心饶他性命,昨夜之事必然会再次发生,他双拳难敌万手,迟早陷于悠悠众人毒手。
这一举三得,成功地让他忘了段君铭最初羞辱之本意。等到众人都高喊“万岁”了,他才反应过来。只见百官跪拜,独他一人长立。于是也跟着跪了下来。但那几声“万岁”却是无论如何喊不出口。
当朝事虽多,但段君铭似乎极开明,臣子奏何事,他准何事,因此议政极快。楚今朝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听到大太监高声地宣布“退朝”,然后满殿文武鱼贯而出,似乎半点不觉得这神速的早朝有何不妥。
楚今朝愕然不已,稍迟片刻后,紧随着官员向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想着,也许一朝天子一朝风格,从今天开始,也要习惯段君铭的议事风格才是。
正努力回想着早朝上都议了些什么事时,忽然有宫人前来传话,说皇上宣他往偏殿见驾。楚今朝没有疑义,跟着宫人往走。
当他踏进偏殿时,段君铭已经先在那里了。他已经脱去了早朝礼服,换上一身镶蓝黄龙绣纹长袍,比之朝服略轻便简装,仍然精美华丽,帝王贵气表露无遗。楚今朝行礼完毕,他也没刁难什么,反而笑问道:“楚卿对朕的安排做何感想?”
“陛下不计前嫌,让微臣官复原职,还破格允许微臣参与早朝。微臣感激不尽,必定谨记陛下大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段君铭轻念了两遍,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来比划比划后,道,“楚卿呐,个人斤两有限,就算是你鞠躬尽瘁,又能报答给朕多少?”
“……”楚今朝原本只说着君臣场面话,没料到段君铭会揪文字做章,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但好在他心思转得快,短暂停顿后,立刻答道:“竭臣所能。能多少,尽多少。”
他说得极其诚恳,奈何段君铭完全不吃他这一套,反而讽刺道:“能多少,尽多少?朕看你啊,是脑瓜子里本事不足,就用身体来弥补。唔,能哄住一朝天子言听计从,楚卿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
自讨了个没趣,又被这么言语攻击,但对方是皇帝,楚今朝也只好低头不语。听说人在心情不好时,就喜欢发发脾气,找人出气一番。若段君铭是专程把他叫来当发泄对象的,那他就装聋作哑,当个合格的稻草人好了。
但段君铭毕竟不是街头泼妇,讽刺两句见他没反应,也就收手了,道:“楚卿在金銮殿上忍气吞声,此时又能对人身攻击装聋作哑,果然是忍得住气。人皆言‘有所忍,则必有所图’,如楚卿之如此大忍,不知有何大图?”
楚今朝微微心虚,回答道:“微臣所图者,自然是这个用性命换来的官位。有位方有权,有权方可尽力。微臣所图,当然是为我大中朝鞠躬尽瘁……”
段君铭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道:“啧,啧,冠冕的话就少拿来糊弄朕了。你要鞠躬尽瘁,脱了衣服还比较实在。可惜,朕对你倒尽胃口了。滚吧!”他摆摆手要赶楚今朝走,摆着摆着,忽然又改变主意,不怀好意地道:“不过,朕的将士们长年离家,甚为可怜。朕身为皇帝,不得不体恤他们,赏给他们些关心慰问。这样吧,既然楚卿如此深明大义,朕岂能拂你一片衷心?明日你去霍少将军军中,传朕口谕,楚卿自愿慰劳将士,让他全权安排。记得,要告诉霍将军,楚卿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楚今朝几乎站立不稳,勉强保持着镇静走出宫门,却是一路茫然。一条腿敦促着他赶紧逃命,另一条腿却又坚定地在皇城一步一步走着。两个意见激烈着争斗着,他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翰林院的官署前。
既然到了这里,就先办公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总有办法解决的。这会儿,他只能先没出息地缩起脖子当了鸵鸟。
但刻意忽略,却不代表事情已经解决了。这一整天,他无法不去想明天即将要遭受的事情,但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怎么能救自己于水火,甚至好几次,他都合上了卷宗,想先溜之大吉。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逃走。听着新同僚的冷嘲热讽,受着观望指点,忍着闲言碎语,还有那时不时的欺辱加恶作剧,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根本没放在眼里,但老是要保持着警惕,却也十分的累人。但不幸中的万幸,也正因为有了这些“长舌官”,让他转移了不少注意力,暂时忘记了明天的事,最后,竟然真的坚持下来了。
好不容易一天过去了,熬到散值。踏出官署,一阵柳风依依拂来,心中的郁闷才稍稍减缓了些。
他边走边想着,到底是逃还是留,逃如何逃,留又如何留。段君铭的品性……似乎与他所了解预想的那个有长歪的趋势。
为了避免麻烦,他选了人烟稀少的小巷子穿行。七拐八弯地,终于出了闹市区,再沿着人烟稀少的小路慢慢朝城东远区去,那里有他购置的一间小屋。
一丈来宽的小路,只有中间踩出了不到一尺的土径,两边皆是丰茂的绿草。小路右边的灰色院墙内婆娑地飘出几枝柔柔的柳条。墙角窜生着一些灌木,零散地点缀着黄色的小花。另一边的池塘里,水草开始染绿池水,几只鸭子在水里嘎嘎地扑腾几下后,聚躲进靠岸的水草里,不断地把头扎进水里去。树枝上的小鸟也跟着价叫地飞到远枝去了。
楚今朝专注着自己的思考,根本无心欣赏周围的美景。待他察觉到异常时,身后那一股劲风已已经破空袭来,把他的衣衫和发丝都往前打,间或地还有空气嘶嘶地作响。
这雷声大雨点小,表明出招之人还算光明正大,不想暗中偷袭,却也明确表态:“不必多说,出招受死吧!”
楚今朝没有出招,不躲不闪地回头。只见红缨中一点寒枪,夹着霍霍风声,迎面转瞬即至。及至他面前时,骤然停下,凭空掀起了他颈边垂下的发丝。
来人手持红缨枪,宽肩长身,著一身青色长袍,袖口、腰际和裤脚全都用绑带缠着,十分干净利落,两肩处却还留着铁皮护肩,连那红绫子都没摘掉。那是军中少将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