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青梅竹马》苏*六

16、十六

　　十六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爱他的时候，他是全世界，恨他的时候，全世界都是他。
　　可是，没有那样浓烈深沉的爱，哪会有那样痛到四肢百骸中的恨？
　　而两个明明相爱到恨不能立刻白头的人，怎么会一步步走到如今的景象？
　　周吟躺在床上，如何也睡不着，她不知道大家是怎么了，莫春晓和李立志那样的模范情侣会分手，而她和陆之韦这样曾被无数人羡慕的夫妻，已经分居四年。
　　是的，分居，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去办离婚手续。
　　刚开始是因为找不到户口本，到后来两个人一个在Z市一个在S市，天南海北，连见一面都是奢侈，如何也没有勇气再提离婚的事。况且，他们失去联系已经很久了，久到她连陆之韦的身形样貌也记不清，久到那些曾在她耳边呢喃的情话，早就成了午夜梦回时窗外萧萧的风声。
　　周吟不禁想，四年了，不知道如今的陆之韦，是何种模样。他还是那么颀长结实吗，还是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发福，成了茫茫人海中辨不出的某一个？
　　因无可相依产生的寂寞，如同一根坚硬而锐利的针，轻而易举地划破了她层层包裹的外壳，干脆利落地戳中她依旧柔软的内心，让她无处可逃，让她守着自己那点卑微的自尊，不知所措。
　　周吟心里一阵烦躁，干脆起来打开电视看看午夜有什么节目，只是电视里不停地播着2012的各种讨论节目，距离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剩下半年，有的人惶惶然不能坚持下去，有的人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有的人期待着这场盛大浩瀚的灾难……周吟顿觉头疼，她关掉电视，到厨房翻翻有没有什么能让她不心烦的。
　　果然，在柜子里找到大半瓶红酒，她有印象，是上次梁辰做牛排给她吃的时候带来的，口感还不错。周吟洗了杯子给自己斟上，背靠着橱柜缓慢地饮下。
　　之韦，陆之韦，你还好吗，你过得好不好，我很想你，很想你，可是，我如何才能原谅你？而我们，又如何能回到过去，我好喜欢你，好想跟你在一起，可是怎么走啊走，我只剩一个人，你呢，你在哪里，说好要陪着我的你，现在在哪里……
　　有多彷徨，有多心酸，也只在今晚了，周吟对自己说，过了今晚，她还是那个爱笑的周吟，那个看起来强大的周吟，那个无所谓的周吟，那个没有陆之韦在身边什么事都得做好的周吟。
　　干掉半瓶红酒的周吟，终于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第二天，同客户接洽的任务依旧交给了周吟，据梁辰的意思是，校友果然好说话，对着周吟挑刺都温柔许多。周吟也知道这个客户更偏好自己的工作习惯，便准时到达了约定好的咖啡厅。
　　周吟昨夜没休息好，早上狠狠盖了层粉依然遮不住眼底的暗青色，在来的路上干脆又上了点腮红才显得气色好了些，她看看手边的资料，想到这次客户的脾气，虽然心里打鼓，还是暗暗给自己加油。
　　所以，当她到了以后，发现对面坐的是她的情敌田思琪后，她的大脑迅速当机，只剩一片要命的空白。
　　“好久不见，周小姐。”田思琪笑吟吟看着她。
　　周吟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些：“真是好巧，怎么这次负责的是你啊，田经理。”
　　她再不会管她叫思琪姐，再也不会。
　　“也是运气，我一听是你，就跟老板提咱俩是旧识，没想到就被派过来了。”
　　周吟不想跟她攀交情，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材料：“田经理，我知道您时间宝贵，咱们还是先说说这次场地的事吧。”
　　田思琪伸出手：“不急，让咱们先叙叙旧吧。”
　　周吟往后一仰，靠住舒服踏实的沙发后背：“我实在是不知道能跟你叙什么旧。”
　　田思琪正色：“周吟，我想跟你谈陆之韦的事。”
　　周吟本来昨夜就受了刺激，现在听当年罪魁祸首之一的田思琪竟然要跟她谈这个让她受最大伤害的男人，自然没什么好话：“没什么可谈的，这事儿早过去了，今天我是为工作来的，你要是一直跟我扯私事，抱歉，我就不奉陪了。”说着就要起来。
　　田思琪仔细看着周吟的表情：“你还爱他，对吗？”
　　周吟这次真的站起来：“我想今天是没办法继续谈了，我先走了。”
　　“对不起。”
　　“什么？”周吟疑惑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对不起，”田思琪也站起来，“你先坐下，能想办法约你出来不容易，你听我说完好吗？”
　　周吟看出她的恳切，便坐了下去：“你说，但是我不回答任何问题。”
　　“好，”田思琪喝了口咖啡，“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一直很想道歉，可是却没有勇气。”
　　“你说。”周吟的直觉告诉她，接下来的话很重要，她不应该错过。
　　“我要结婚了。”田思琪举起左手，无名指上的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恭喜。”
　　田思琪笑：“骗你的，我曾经跟你一样，特别单纯，容易相信别人，一门心思想留在B市。我事业心很重，得失心也很重，不像我当时的男友，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喜欢宁静的生活，可是他不放心我一个人，硬是辞掉工作从老家跟过来。”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田思琪继续开口：“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们从上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我以为我们就会像童话般永远在一起，永远幸福。可是我忘记，人是会变的。不过变心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周吟端咖啡的手一抖，田思琪在干吗，她在对自己说隐私吗？
　　“我用一段感情换取了升职，并且以为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和美貌获得更大的发展，后来他离开了我，我后悔过，翻遍了整座B市都没能找到他的踪迹。失去他以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努力，升职，或者当时那个所谓的男友的所有诱惑都失去了意义。就在我最失意最落寞的时候，我遇见了陆之韦。他年轻，帅气，有才华，却不快乐。或许是惺惺相惜吧，我曾经真心帮过他。可是后来，什么都变了。我意识到自己对他已经有了感情的时候，已经晚了。”田思琪停下来，慢慢搅动着手中的咖啡，似乎在寻找更好的措辞。
　　“陆之韦从没喜欢过我，他把我当姐姐一般尊敬，尤其是你怀孕后，他时常问我该如何照顾你，让你更开心些，或许是我被那些飘渺无依的感情蒙住了双眼，在一个晚上，陪客户吃过晚饭后，我把喝醉的他带回了家。”
　　周吟努力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难过，一切已经过去，现在什么情绪都不应该，她也的确做到了，她摩挲着杯子上细小的花纹，那些轻微的凸起仿佛她的心事般隐约可见，但她表情依旧十分平静，也不接话，只看着自巨大落地窗洒落进来的阳光，有细小尘埃在光中曼舞。
　　“那一夜什么也没发生，我们都喝了许多酒，之韦稀里糊涂地睡着了，我叫不醒他，又怕真的发生不了什么就再没有机会……”田思琪看看她，“我骗了他，我骗他说他酒后同我……其实并没有，孩子的事也是假的。”
　　周吟终于从巨大的虚空中回过头看她：“田经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此刻同我说这些。”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告诉你了吧。”
　　“好，那我都听到了，我们现在是继续讨论这个方案还是各自回去？”
　　田思琪冲她笑笑：“回去吧，我今天只是来同你聊聊，具体负责人接下来会联系你。”
　　“那么，合作愉快。”周吟伸出手，同她郑重其事地握了握。
　　田思琪看着周吟走出咖啡厅，嘴角弯了弯，看着手上钻石在阳光下清澈的光泽，暗想，之韦，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以后你们的路，希望不要像我这样曲折才是，而我，也会到远方寻找被我弄丢了的幸福。
　　周吟没事人一样回了公司，梁辰正给几个人安排任务，见她忙叫过去：“周吟姐，刚才对方负责人打电话过来，有很多细节需要改，今天估计得加个班了。”
　　周吟点点头，默默回到自己办公室。
　　此刻，她也只是看着正常而已，实际上，她的大脑早就无法正常运转，她一个人坐着思考，总觉得有种冲动压制不住，可是她心里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梁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办公室门口：“周吟姐，等这个单子做完，你休个假吧。”
　　周吟被她打断思绪，有些迷茫地问道：“休假？”
　　“这四年都没有休过假，也该放松放松了，”梁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昨天晚上睡不着，看见电视网络上都再说2012的事，突然觉得这么拼命怪没意思的。”
　　周吟失笑：“你相信世界末日。”
　　“也不能说是相信，就是意识到，好像人这一辈子也挺短的，想要无牵无挂地走是不可能了，可是总得让自己没那么遗憾后悔才是。”梁辰今天明显也不对劲，只是周吟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感觉到罢了。
　　“你呀，想什么有的没的，”周吟笑她，“休息一阵子也好，等我搞定这一单再说。”
　　最终，这个辛苦拿下的单子最终并没有由周吟完成，因为此刻，她正在B市的医院陪床。
　　“梁伯伯，吃点水果吧。”周吟笑眯眯地将手上削好的水果递过去。
　　梁续冬接过来，放到桌边上：“别忙活了，周吟，我叫你回来，是有事跟你商量的。”
　　周吟忙说道：“您说，我听着呢。”
　　“这几年我刻意没管过你们俩的事，你们没埋怨我吧？”
　　“怎么会埋怨您呢，要没有这几年的经历，我跟梁辰估计还是俩小丫头片子，什么也不懂也不会。”
　　“其实能一直做个小丫头片子也没什么不好，”梁续冬叹口气，“我倒是希望你们俩能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只是你也看到了，我身体不比从前，辰辰从前被照顾太好，娇气得很，我怕她以后应付不过来……”
　　“辰辰已经长大了，她很多事情一个人也可以应付得来，梁伯伯您别担心，而且您身体并没什么大问题，仔细调养就好。”
　　梁续冬点点头，抛出另一个问题：“你觉得林想想怎么样？”
　　“呃，”周吟想，这话题转换有点快自己跟不上节奏了啊，抬眼偷偷看他，却被逮了个正着，忙端端正正地坐好，点头道，“很好，是个挺不错的人吧。”
　　“那你喜欢他吗？”
　　“我？”周吟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您说我？”
　　梁续冬点头：“当然是说你，难不成说的是辰辰？”
　　不是吧……周吟大脑飞速运转，这是什么意思，林想想难道是梁续冬真心实意要介绍给自己的相亲对象？不是要梁辰跟他复合的吗？要不要这样啊，她没跟梁辰商量好，要怎么说？
　　幸好此刻梁辰提着午饭进来了：“爸，吃饭吧，周吟姐，你快回去歇着，我替你。”
　　太好了太好了，周吟简直要手舞足蹈，她忙站起来：“梁伯伯您安心养病，一会儿吃过饭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梁辰见她匆匆离开现场，有点困惑：“周吟姐今天是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
　　梁续冬淡定地喝着汤：“估计是饿了吧。”
　　梁辰也没往别处想，便给他盛饭边说道：“想想哥哥听说你病了，一定要来看看，我给拦下了，让他等你出院了再说。”
　　梁续冬看看她，又看看周吟离开的方向，眼睛一转，问道：“辰辰，我还记得你大学时候谈了个男朋友，介意告诉我他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