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青梅竹马》苏*六

17、十七

　　十七
　　周吟出门打车，不料却有辆私家车停在她面前，她有点困惑看着车窗降下来，程依山的笑脸让她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车吧，去哪儿我送你。”
　　周吟看着阴沉沉的天气，知道不上车的后果肯定是淋雨，便很快开门上去：“谢谢你，程经理。”
　　程依山笑：“你早就不是我下属，不用这么客气，叫我程依山吧。”
　　周吟看看他，不明白几年不见怎么这个冷面神会笑得这样灿烂。
　　“一起吃个饭？”
　　周吟有点好奇他的境遇，便点点头：“正好我也饿了。”
　　依旧堵车，不耐烦的人们用鸣笛声发泄自己的情绪。周吟想，B市总是在堵车，这里人多，车多，生活节奏快，工作压力也大，可是每年，都有那么那么多的人，挤破脑袋想留在这里，这是为什么？
　　而自己，不也是曾经执着的一份子吗？
　　“在想什么？”程依山问她。
　　“在想这个城市到底有什么魅力。”周吟的视线从车窗外收回。
　　“你不喜欢B市？”
　　“曾经很喜欢，后来……”周吟不说话，后来B市成了她的记忆之城，她便再不愿意留下来。
　　“是啊，有什么魅力……”程依山若有所思，“当年，我来B市发展，是为了我的女朋友。我没什么志向，就希望在一个安静舒缓的城市度过余生。可是她不愿意，她有才华，心气儿高，总觉得一切都要最好的，最好的城市，最好的工作，最好的生活……可是最后，留在B市的人，竟然是我。命运真是奇妙，不过，我也要走了。”
　　“走？去哪里？”
　　“回老家，本来上周就要走，因为工作上的交接耽误了，”程依山松口气，“真好，终于要离开这儿了，感觉轻松多了。”
　　周吟笑着看窗外的风景，没有说话。
　　一阵大雨之后，天气十分晴朗，周吟由程依山送到小区门口，从包里翻出这些年一直珍藏的钥匙，朝家门走去。
　　那是，她和陆之韦的家。
　　站岗的保安早换了人，小区里的住户也没什么认识的了，周吟径直上楼，打开了门。
　　屋内的一切都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应该是许久没人打扫的原因吧，周吟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客厅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跟她离开的那天一样，她慢慢往里走，走到卧室，墙上还挂着她和陆之韦的婚纱照，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得那样幸福甜美，无忧无虑的，似乎从没有忧愁，从不曾烦恼，从没想过今后的人生或许不再有彼此参与。
　　周吟小心翼翼地将照片取下，仔细端详着那一对璧人，她用手轻抚过陆之韦的眉目，停在他上翘的嘴角，然后下定决定似的，拨通了梁辰的电话：“对方指定的餐厅，由我来联系吧。”
　　陆之韦，不管是不是田思琪的有意安排，我们终究还是要见面了。
　　周吟将婚纱照放回去，看着纤尘不染的相框和自己干干净净的手，笑了笑：“既然放不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边周吟瞬间历经沧海桑田长大成人，那边的梁辰却是焦头烂额疲于应付自己聪明过人的父亲大人。
　　“我跟想想哥哥……并没有瞒你们的意思，”梁辰怕自己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我们只是，只是想等稳定以后……”完了，她知道自己越描越黑了。
　　“很好，一直瞒着我们，然后分手了也没告诉我们，现在我把想想介绍给了周吟，你说这样是不是个笑话？”
　　“周吟姐都知道我的那点事，”梁辰无力，“她那天压根儿就没做什么，光顾着给我们留时间叙旧了。”
　　“第一，你瞒着父母却告诉朋友，父母这样不值得你信赖吗？第二，想想是我介绍给周吟的新朋友，结果你们两个聊起来倒是将她放在一边，她身为你的朋友却没得到你的重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周吟姐心里明明就没放下过，她还喜欢着……”梁辰低下头，“好了我不说了。”
　　“那你告诉爸爸，你跟想想……现在又是怎么个情况？”
　　梁辰面上一红：“爸，以后再说吧。”
　　再回到这边，周吟搭乘最近一班的航班飞回Z市。
　　她依旧记得，高中毕业后，她和陆之韦一起来B市，那时她还是个小女生，在忘掉过去的一切以后，希冀能在这里开始崭新的生活。
　　后来她却发现，原本最想留下来的B市，却因为陆之韦的离开，成了座毫无意义的空城。
　　如今，她想找回自己的意义。
　　从前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本没有什么意义去深究，关于她素未谋面的父亲，关于周丽没能圆满的爱情，关于她陆之韦对她的隐瞒与伤害，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来越模糊，她存在的意义，本就不在于这些并不重要的事情上，不是吗？
　　而外婆，周丽，陆然，陆之韦和那些关心她爱她的朋友，在她曾经无望的人生路上，燃起一团又一团的希望之火，让她温暖，让她无畏，让她足够从容地走下去。
　　关掉手机，周吟系上安全带，调好座位闭目养神。
　　旁边的乘客，正在哼一首老歌：“我们为爱还在学，学沟通的语言，学着谅解学着不流泪。等到我们学会飞，飞越黑夜和考验，日子就要从孤单里毕业。我们用多一点点的辛苦，来交换多一点点的幸福，就算幸福还有一段路。等我们学会忍耐和付出，这爱情一定会有张证书，证明从此不孤独……”
　　在颠簸的气流中，周吟没头没脑想到了2012的传闻，如果世界末日是真的，那么请等等我，让我完成我的心愿，让我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眼。
　　Z市商圈的中心地段，是陆然的公司总部——“陆氏餐饮”，只是如今他已经将一切交给陆之韦打理，自己悠然退休，常年在外旅行。
　　周吟电话打到秘书那儿，秘书小姐的声音恳切而甜美：“对不起周总，陆总正在开会。”
　　十分钟后，周吟再打过去。
　　“不好意思周总，陆总还在开会。”
　　“实在是对不起了周总，陆总开完会直接出去了，我没能来得及告诉他。”
　　周吟在地下停车场，看着不远处颀长的身影，没来由觉得心里一阵紧张，她快步走过去，伸出手：“陆总你好，我是‘良辰’的周吟，很高兴见到你。”
　　身后的助理听到了，忙过来挡着：“不好意思，周小姐，陆总在忙……”
　　是个生面孔，周吟看看他，没说话。
　　司机老王拉了拉他：“李助理，你跟我去取车。”
　　自周吟出现，陆之韦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他笑了笑：“很高兴见到你，我是陆之韦。”
　　周吟指指手中的笔记本电脑：“不知道陆总有时间吗，能否给我几分钟？”
　　陆之韦看着开过来的车，抬起手腕看看表：“这样啊，我时间有限，你要不上车谈吧。”
　　周吟熟门熟路地钻进后座：“好，路上详谈。”
　　无功而返。
　　周吟丧气地回到酒店，冲了个热水澡，有点郁闷，跟陆之韦谈工作，她绝对是脑子进水了！
　　生活中的陆之韦，是可以没原则地宠着她，让她张牙舞爪无法无天，可是现在谈到工作，恐怖，太恐怖了，她本来就没完全准备好，完全是抱着想他来见他的心态出现在这儿的，她想跟他说，自己不生气了，田思琪已经都说清楚了，她想他，还喜欢他，可不可以重新开始。可是鬼使神差的，她怎么会要同他谈工作！
　　周吟把头埋在枕头里，恨不能把自己闷死。路上明明已经想好了，什么“感谢你给我那段圆满丰盛的年华”，什么“相爱是我们做过最好的事”，什么“生活并不完美，我们也并不完美，可是无论完美与否，我们都在漫长的岁月中将彼此的棱角打磨成最适合的弧度，拥抱在一起便是一个完整契合的圆”……真是够了，怎么临到关键时刻一句也说不出，还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死样子，这下肯定让陆之韦误会了。
　　挺晚了周吟也没能睡着，梁辰从医院出来给她电话：“谈妥了没有？”梁辰并不知道陆氏跟周吟的渊源，单纯以为她是出手相助。
　　周吟叹气：“革命尚未成功啊。”
　　梁辰安慰她：“你再加把劲，要是这边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再跟客户谈谈，虽然他们指明要跟陆氏合作，不过……”
　　“没事，我能搞定，等我好消息。”周吟磨着牙，挂了电话。
　　周吟没发觉，自己的少女心性，已经重新回归。她琢磨了一会儿，快速打出一条短信：“睡了吗？我饿了。”太白痴了，周吟手在发送键上犹豫一会儿，默默点了删除。
　　任重而道远，周吟在跌入梦乡前，喃喃地说了这几个字。
　　第二天一早，她被门铃声吵醒，迷迷糊糊起床开门，外面神清气爽的男人手上提着早餐：“饿了吧？起床吃早点。”
　　周吟揉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你……”
　　陆之韦把早点放下：“这周五我在S市，下午的时间留给你说服我，希望你的团队不会让我失望。”说完，竟然就潇洒地走了。
　　“你不吃……吗？”周吟对着门外大喊。
　　“我吃过了，”陆之韦没回头，“记得时间，不要迟到。”
　　周吟彻底清醒了，没敢再回去躺着，忙起来洗漱，吃完早点开始打电话给自己手下的人安排活：“我下午飞回去，你们把客户的要求和陆氏所有的资料给我整理好，回去开会。”
　　陆之韦，周五是吗，我不信我拿不下你。周吟恨恨地打开电脑，边吃还冒着热气的早点边开始看相关资料。
　　当然，在离开Z市之前，周吟没忘了了解敌情，她偷偷约司机老王出来，跟特务接头似的在一个偏僻的茶馆喝茶。
　　“王叔，我有事问你。”周吟戴了顶棒球帽，头发又挺长地垂在耳边，挡住半张脸，鬼鬼祟祟的模样惹人发笑。
　　老王以前给陆然开车，后来陆之韦接手陆氏后，又给陆之韦开车，虽然跟周吟的关系不算亲近，但是因为身份的原因知道不少他们的事情，加上周吟和陆之韦跟他孩子年纪差不多，自然心生亲近：“你问吧，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个，之韦他……”周吟有点不好意思，“他这几年有伴吗？”
　　老王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也压低声音说道：“之韦一直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否则哪能让陆氏发展这样好？他这四年从来没找什么伴，一个女朋友也没交过，这几年陆氏能发展这么好，都是他拼命工作换来的，有多少小姑娘往他身上贴，可是之韦一个个的都没正眼瞧过——看得出来，之韦他根本没放下你。”
　　周吟这才放心下来：“王叔，你说我现在想跟之韦复合，有多大把握？”
　　老王悠悠喝了口茶，十分感慨地看看她：“十成吧。”
　　这颗定心丸一吃，周吟总算能够安心回S市了。
　　其实这次“良辰”能拿下这么大的单，尤其是遇到田思琪以后，周吟总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再加上对方指名要陆氏做供应方，陆氏的重心不在S市，不管怎么想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和对方负责人谈过以后，她知道了田思琪离职的事，前因后果一联系，就大概猜到，是田思琪在里面动了手脚。
　　不过她是想做什么？难道是良心发现想撮合他俩复合？
　　无所谓，周吟想，她既然还爱着陆之韦，她愿意再走一遍过去的路，哪怕结局并不能如她所愿，哪怕她将来会后悔，也好过此刻在回忆里凌迟自己的心。
　　所以回到公司的周吟，端着女王的姿势，拿着小皮鞭逼着手底下的人好好干活——周五下午，她不想再次丢脸。
　　所以当陆之韦接到周吟电话的时候，他很是震撼了一下下，因为周吟原本偏柔软的声线如今都带了不可征服的腔调。陆之韦默默反思，是自己给她造成了什么要把她生吞活剥的错误印象了吗？
　　直到陆之韦在合同上签字，周吟的微笑依旧无懈可击，她接过陆之韦手中的合同书，细心地将笔帽盖好：“谢谢陆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陆之韦愣了下，握住眼前纤弱的手指，笑着说道：“周总，合作愉快。”
　　明明谈下了生意，可是周吟心中的一口郁气还是不得纾解，她恨恨地看着陆之韦坐上车慢慢消失，咬牙切齿道：“请我吃饭会怎样，会怎样嘛，是故意给我脸色看吗！”
　　这次她可是冤枉陆之韦了，陆之韦走得匆忙，并不是给周吟脸色，而是这次合同的要求太苛刻，他必须马上回去开会准备。
　　也许是最近运势不错，梁辰他们顺利完成这一单，庆功宴后，周吟拒绝了同事送她的提议，一个人在街上溜达。
　　最近，周吟感觉自己的身体明显透支，或许是真的不再年轻，体力跟不上，心也累了。梁辰的话在她耳边，是不是该休个假了？
　　休吧休吧，多久没好好休息了呢，这样拼命工作，到底有意义吗？周吟眯着眼，让风挟起的凉意抚平她内心的所有情绪，她做了决定，明天就打休假申请，攒了这么久的假期，该好好歇歇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午夜，周吟自电梯出来，就看到门口有个人靠在墙边，白衣黑裤，双手插着兜，目不转睛地盯着墙壁，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回到十七岁。
　　“你……怎么来了？”周吟本想叫句陆总，可是此情此景她如何也叫不出口，而“之韦”二字，在嘴边打了个转硬是咽了回去。
　　陆之韦回过头，冲她笑笑：“回来了？”
　　周吟心跳慢了半拍，这样熟悉安静的场景，她这几年只在梦中经历过，此刻她也分不清是梦是醒，或许是方才喝了太多酒，产生了幻觉吧，她冲他走过去，开了门：“进来吧。”
　　陆之韦没说话，跟着她进门。
　　周吟也没招呼他，径直走向浴室，昏头昏脑地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陆之韦已经不见了。
　　“果然是幻觉，”周吟松口气，却又觉得失落，阳台的窗子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将窗帘吹得簌簌作响，她慢慢走过去准备关窗，却发现窗前有个黑影，周吟往后退了一步，“谁？”
　　陆之韦从阴影中走出来：“别怕，是我。”
　　周吟靠着门，这才发觉双腿有些软：“你不出声呆在这儿做什么，挺吓人的。”
　　陆之韦看看窗外，淡淡地说了句：“五年了。”
　　周吟安静下来，整个房间只能听到二人不甚分明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吟几乎要睡着了，陆之韦才转过身：“我该走了，好好休息。”
　　周吟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她闭上眼睛，喃喃道：“你不问问我这些年过得好吗？”
　　陆之韦停下脚步：“什么？”
　　周吟冲他挥挥手：“没事，路上小心。”
　　听到陆之韦走到门口，穿好鞋子，打开门又关上，周吟无力地滑到地上，夏日的地板上并不凉，甚至觉得舒服，可是她的心里却并不好受，五年，陆之韦虽然没说，可她分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五年，五周年纪念，他们的婚姻已经走过了五个年头，可是分居的时间比甜蜜的日子要长得多得多。明明是结婚纪念日，为何却变成了现在这样？这一阵子一直对她十分冷淡的陆之韦，真如老王说的那样，依然放不下自己吗？如果是从前，她可能会相信，可是现在，在相隔四年的漫长岁月后，她再次站在陆之韦面前，却再也没有同样的自信了。而这次合作结束后，她同陆之韦，到底还能有多少交集？
　　心底突然有个声音：“不如，干脆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想到这儿，周吟突然站起来，跑到门口，鞋也顾不得穿就打开门，正往外冲就撞上一个温热的怀抱。
　　“你……”周吟瞪大眼睛看他，“我们……”
　　没说完的话都被吞没在唇齿间，陆之韦的热情将周吟完全点燃，她早就记不得上一秒自己到底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