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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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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是妈妈打来的。
李玉梅声音因为焦急听起来比平时更加尖细。“妍妍你瞒着我做什么,瞒着我做什么……”
柳妍心提到了嗓子眼,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终于到了不得不闹开的时候么?自己义无反顾,抑或是一厢情愿地来到这里,不知羞地与柳敏纠缠,早知众叛亲离是必然的结果。然而事到临头要说不怕,是假的。
李玉梅一股脑儿地说话。妍妍,你不想考研,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你自己一个人跑到外地去找工作,能找到什么好的,要是那么容易,你们专业的女生都去读研是为什么。
妍妍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怕,临阵怯场,见人怕,考试怕,你哪里是想早点工作,你根本是逃跑,碰到一点儿困难的事就缩头往后面躲。看吧,等考研的时间一过,你就要后悔,工作工作不稳定,前途也没有,明年还是要重来。……
她终于头脑昏沉地叫道,妈妈。
妍妍你不要怕,我跟你爸爸还养得了你。你回来我们全家人一起好好商量,不要自己乱了阵脚在外面瞎胡闹。
她深吸了口气,刚鼓起一点儿勇气,然而听到那头异样的嗓音,顿时力量全部失尽。
电话里面安静了,间或传来一声微弱的哽噎。柳妍觉得自己不敢呼吸了。是她令这个最亲爱的一辈子要强的女人掉了眼泪,她伤了她的心,她却还疼惜地说,我的个乖姑娘啊,你不晓得妈妈担心你。
爸爸终究没有告知妈妈实情,如今她自己来说,根本讲不出口。只能同样难过,掉眼泪。
下一通电话,柳妍私下求爸爸。他今晚正在老宅照顾爷爷,是大姨陪伴妈妈在家。柳明点了根烟,一个人走到宅子的院中,空气湿冷湿冷的。
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妍妍,你怎么这么蠢?”他说,“这是我能答应的事吗?你想跟我们断绝关系,很好啊,你自己去告诉你妈。”
“我不想。”
“不想个屁!你死皮赖脸跑去缠柳敏,不是绝了你的姓是什么?”
她撒谎:“我没有缠柳敏。我在自立。这里本来就是大城市,机会多发展也多。”
柳明冷笑:“你以为我不清楚你自己有几斤几两?”
“就算我投靠亲戚,又怎么样!你们这些人这么多年巴着他说他好话,没有借他一分力,占他一分便宜吗!哪次爷爷住院你们不是故意拐着弯告诉他,指望他出钱!”
“那是其他人!你头一天认得你爸爸?我几时依靠别人?”
“许他们这样,三姑、大姑、叔叔,小弟,就不许我沾小叔叔的好处?!别的家,都是情愿晚辈们扎堆往好地方挪,他立足了,带我一下在这里起步,有什么很过分。”
她听见柳明咬牙的声音。半晌,那头传来:“妍妍,要是当着你的面,我要狠狠打你脸。”
“爸爸的自尊太强了。”她说。
电话是在柳明的七窍生烟中被掐断的。
垃圾箱在一楼电梯间外。柳妍无比僵硬地缓慢环视了一圈周围。时间很晚,几乎没有人经过,还好刚才小叔叔没有跟下来。只有值班的保安好奇地不时盯着她瞧。
她走到洗手盆前面,洗了洗手,又埋下头去,彻底打湿了整张脸。
她没有自尊,那一颗遗传自爸爸的无比高傲的心,现在伏低在尘土里,她就着哗哗的水声,脖颈颤抖地哭泣。
大概,那么说是可以的。她把自己的说辞又在心里过了两遍。
因为贪图小叔叔的便利而来这座浮华都市里混生活。她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既没本事又无骨气的穷亲戚而已。
上得楼来,果然对上了柳敏质询的眼神。
柳妍微微笑出一下。“小叔叔别问。我想睡觉了。”
她洗漱完毕,安静地上床钻进被窝,躺平,一动也不动,连呼吸也静止。
许久,她闭眼听到他慢慢走进来,他轻轻掖实了被角,填在她的颈窝至肩膀处。
自然看得出她并未睡着。黑暗里,他叹了口气。
她眨动地睁开睫毛,泛着湿润亮光的眸子专注瞅着他。
他挨着床沿坐下,手指轻放到她柔滑无比的发丝之间,细细抚摩。他缓慢开口:“会有结果的……”他目光不看她,盯着自己的手,仿佛只是在对自己言语。“不能再拖了……很快。”忙不过是借口,他同自己说,一直拖延下去,只是因为他太舍不得。
“你打算让我们在一起吗?”
他无法回答,她却明白。
她用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住。半晌,盖不住的抽泣剧烈颤抖地穿透而出。
“可是我已经来了!”
“……你总是要走的。”
“绝不会!”
“妍妍,我会去跟你爸爸谈。小叔叔的所有都可以给你,为你铺路。然而今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她猛然掀开被子。
“好啊!你给我!我的老板,我的富亲戚,我是来投奔你的,你给我工作给我衣食无忧,我心甘情愿为你打工一辈子,这样的事不是很多吗?有什么不可以,如果我是男孩,是不是所有人都会乐见你关照我培养我带我入社会。而只因我是女孩子,就禁止我跟着你吗?”
“你明知是怎么回事,妍妍。”他忧愁地瞪着她,“不是你讲歪理就可以蒙混的。”
“我接受不了。”
“那么你能接受伤害你最亲的那些人,一辈子活在悔恨痛苦中?”
“不会的……不会的……”她逃避地道。
“不会什么?你自己都不清楚。而我呢,我反正是个孤家寡人,被人恨不恨都无所谓。只是有一天你要恨我,我就接受不了。妍妍,你聪明又踏实,让我来安排,我帮你规划更好的前途。”
“那是我要的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说起来,好像在亲自过我的人生一样!可不可以不要替我决定什么!”
“我没有替你决定,只是愿意提供力量。”
“你正在决定,要我现在离开你,不是吗?”
终于,他放弃与激动而痛苦的她沟通。
柳敏一个人在阳台上吹了大半夜的冷风。晚餐的热食,被呼吸而入的冷空气凉却,搅得胃部一阵阵地疼痛。
好几天,他在公司里冷静克制地专心于融资计划,吸取各方意见,会议、会议,访友、访友,国内日渐喧闹的洋节日如此蹉跎过去,他没有做任何浪漫的举动,妍妍也始终面对他时冷着脸,两个人不声不响。第一次,他感到无比的累,却更加愿意忙。
元旦总是要放假的。
柳妍接到妈妈的电话,艰难地说自己不回去过节。谎称,因为节后还有一批招聘会。
你为什么这样犟……你不晓得妈妈想你?
你怪我吧?我不逼你了。将来,你愿意考就考,不愿意,在家里附近找事做也比去那么远的外地强。你不要我们照顾吗?你根本是个小孩啊……
柳妍讲一次电话一次哭一次。爸爸说,你活该!你没脸跟你妈妈讲实话是吧。你不是胆子很肥吗,你要她看你去学人家做、做……爸爸咬紧牙关,终究没有吐出词儿来,那是最最不齿的、自己都不能相信的,也始终坚信她还有最后一丝儿清明万不能堕落至此的,情妇。就算她想,柳敏也绝不是那样的。
正常情况下,他亲自去柳敏那里闹一顿训一顿,早就把不听话的小妮子领回来了。有脸没脸都好,他自己把姑娘养丢了,她要痴心妄想,怪不到别人头上去。那个小堂弟,他思忖着,一直是个懂事聪明的人。说实话,柳家人里面,现在心里最看得上的也只有他了。
可是,心里看得上他的人太多了。老头子还没死心的。几年前的事翻来覆去的念叨。柳明一次次地阻拦——求人家买下破宅子的全部产权,这是哪个说得出口!
他不想把事情在柳敏那里闹开弄得太不好看。就像妍妍说的,这里指望从柳敏那里捞到好处的人太多了,一大家子都是,他觉得既气闷又悲哀。
然而过了这么久,那小子只当没事一样的态度,也深深地令柳明不安。
他不由得慢慢回想起了柳敏的爸爸,自己的小叔。那个多年以前抛弃妻子,跳了楼,气死柳家老太爷的柳家第一个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