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鸢尾、蝴蝶与郁金香》矢车菊的断章

8、第七章

　　15.

　　“——这根本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这帽子的主人经常旅行。他焦虑、多愁善感，身体不好，习惯固定。哦上帝——还有明显的口臭。这么明显的特征，就没有什么必要再去阐述了吧？”

　　“你一定是害怕赢不过我！——呸，真恶心……你看见那帽子里沾上的汗渍了吗？显而易见，这是个孤僻的男人。”

　　“哦对真聪明，Sherlock。现在咱们能开始上课了吧？顶着Holmes家天才次子的名头，你就从没发现你兄长——”

　　“——这个男人多愁善感、多次缝补帽子，不是出于实用目的，而是因为异样的迷恋。哼，别得意的太早了，Mycroft。”

　　“五次。Sherlock，缝补了五次。尽管你表现尚可，我也不得不指出这种看似炫耀的行为实在幼稚无比。Sherlock Watson-Holmes！把你的课本——”

　　“哦，真是奇怪。我并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帽子……即使是从书本上也没……”

　　“秘鲁。安第斯山脉地区的人都戴这种羊驼毛的帽子。算了吧闭上你的嘴Sherlock，如果你实在不想听课的话——那么，John？”

　　“……哼！”

　　“回来！！——Sherlock！太粗鲁了Sherlock Holmes！你的贵族礼仪课都上到哪里去了？简直会让伯爵为你感到耻辱！——John？喂，John？”

　　16.

　　“……听安娜说你在找我，妈咪？”

　　伸手拽住泳池边的扶栏一步步踩上地面，只穿着藏蓝色泳裤的少年抬起胳膊将湿漉漉垂下的额发向后捋去，对站在太阳伞下正望向这边的母亲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但是却下意识的移开了视线。

　　明明并不是很冷的天气，半下午的阳光也暖暖的弥散出令人安心的温度……可是他站在这里，站在自己母亲的面前，站在有着宁静颜色的泳池边上，却觉得心底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明明憋着一口气儿游泳的时候他似乎能够清空自己的情绪、仿佛依旧是原先的那个自己，这会儿他却觉得自己两条腿就好像被打折了关节、一段一段的拆卸开来，软的一步都往前走动不了，疼的每一口呼吸都让他从心底里打颤。

　　“……妈妈。”

　　他茫然的呼唤了一声。

　　“John，到这边来。把你的头发擦干净，看看你，像是什么样子？”

　　伯爵夫人扬了扬下巴，示意自家难得不知所措的长子坐到自己身边来，一脸恩赐般的表情抬起手里柔软干燥的毛巾，动作轻柔的覆上了孩子水迹未干的脸颊。

　　都是……一群笨蛋。

　　在十四岁少年看不到的地方，虽为人母但总是孩子气厉害的Holmes伯爵夫人，心疼而有些哭笑不得的撇了撇嘴。

　　带着凉意的水渍被一点点用毛巾擦干，他慢慢的在母亲展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宽大浴巾里蜷缩起来，像个无所依靠的婴儿，——就是那种Sherlock睡觉时会采用的姿势，双臂环抱着膝盖，静静的把额头抵在了母亲的腿上。

　　他感觉很累。

　　说不出因为什么但是那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好。在这么短短的十四年人生里，他还从没有这样孤独荒凉过。在有自家幼弟站在身后需要他勇敢站出来、先直直的面对这世界再转身将那些他无法理解的事情过滤掉、把他认为美好的所展示给Sherry的时候，他总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拥有这世界上最为美满的家庭，——尽管父亲事业繁忙、母亲更像是一个时而成熟的孩子、而幼弟总是异想天开无法无天。他很幸福。也非常愿意将这种幸福带给所有不会伤害他的家而心性纯良的陌生人。

　　可就是在这一点上，他永远都无法和Sherlock达成共识。

　　浅金色头发正被母亲用手指一点点梳理齐整的少年，几不可闻的呻吟了一声，把脸埋进了对方质感丝滑的衣料里。

　　……是他，对Sherlock有了更高的期望吗？

　　希望Sherry光彩横溢的才赋能够得到更加合理的应用，他曾经暗自发誓他一定会完美的承担起家族的责任、以便从不愿意被世俗束缚的幼弟可以肆无忌惮的在那些可能他始终都无法理解的领域里，淋漓尽致的施展自己的才能。他愿意为家人付出很多，也时刻准备着这么做，但是——

　　“Sherry和Jim Moriaty通信，你是为此生气吗，Johnny？”

　　死也不愿意抬起头来的少年嘟囔了一声，往母亲身边更紧的缩了缩，模模糊糊的哼出来一句“嗯”，然而紧接着却摇了摇头。

　　他感觉到母亲始终停留在自己头顶的手顿了顿，然后毫不留情的往下一拍：

　　“笨蛋！”

　　“——很痛哎！妈咪！”

　　在幼弟面前始终沉稳的Holmes家长子捂着额头，皱着一张脸蹦了起来。

　　“给我坐下！你还敢抱怨？Sherlock年龄小不清楚也就算了吧，你呢？你比他大五岁！你怎么能这么笨呢Johnny？”伯爵夫人皱起眉头看着被莫名训斥到目瞪口呆的长子，恨铁不成钢似的一抱手臂：“再这么无条件的溺爱你弟弟！小心你们父亲回来打你屁股！”

　　“打——”John条件反射的吞咽了一下又一头雾水的愣在了那里，他难以理解的张了张嘴：“可是妈咪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就是知道才允许Sherry去尝试的好吧？”他雍容华贵的母亲小孩子一样赌气的撅起了嘴，“你也是知道那个小混蛋的。天才天才，所谓的‘才’，又表现在哪里呢？——与常人不同，对吧？为了追求所谓的真相，他压根儿就不会在乎那些平凡人所制定的游戏规则，早就一脚碾过去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允许那个差点儿牵连了我儿子溺水身亡的小犯罪分子，和我另一个儿子通信？”

　　“……为、为什么？”John简直是在下意识的追问了。

　　“你是笨蛋吗？”他母亲毫不犹豫的反问，“当然是让他提早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犯罪、什么叫做没有人性、什么才是真正的冷漠了！那些普通人的指指点点又算得了什么？你以为Holmes家的人都是人见人爱的John Watson- Holmes，你也要当心！尽管你们俩当中Sherlock才是更容易被大众排挤当成怪胎的那个，你的未来，也未必能够轻松到哪里去。”

　　John顶着自己妈咪的白眼舔了舔嘴唇，“可是——”

　　“可是什么啦可是？你就不能假设一下？Jim Moriaty的确是相当有才华又富有创意的犯罪分子，可比你聪明多了，——怎么，敢偷偷摸摸的瞪你母亲了？胆子不小嘛，哼~。提前让Sherlock认识一下这类人不是挺好的一件事儿吗？要是都按照你宠爱弟弟的方法，恐怕咱们Holmes家的人刚出门就要被别人拐跑了。更何况，尽管有才华那小混蛋也年龄不足，让一个在我们掌控之下的犯罪家给Sherry开开眼界不好吗？”

　　“掌控——”

　　“不要做无谓的重复，John。重复只是无知的表现而已，就算你的思维跟不上，至少你也不能表现出来。的确是‘掌控’，你还不知道你父亲——哦，哦。你父亲还没跟你讲过……那就算了。”

　　他母亲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转瞬间堵死了任何他能说出口疑问的可能性。

　　十四岁的少年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浴巾，沐浴在母亲仿佛洞悉一切的视线之下，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我，——我知道了。那既然这样，我就……呃，我等一下还有——”

　　“John。”

　　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对不起妈咪，我不该跟Sherry吵架的我之前并不知道你们——”

　　“John！”

　　伯爵夫人眯起眼睛，有些不高兴的抬了抬下巴。

　　“好吧。好吧我只是……”少年扁了扁嘴，低下头看着自己光裸的足面，“我只是……Sherlock对我说他有可能会伤害别人，我觉得这样不好，违背了人性中的美德，是一种犯罪——”

　　“John……”

　　“行了对不起妈咪。其实那时候我是因为Sherry说可以因为我这样做，我觉得都是Moriaty在影响他带坏了我弟弟——”

　　“John Hamish Watson-Holmes！”

　　“……”

　　他抿着嘴唇。太用力的盯紧脚趾边一汪干净的水渍以至于视野边缘有些模糊。接近傍晚的夕阳不知为何如此刺眼，刺在脖颈后的皮肤上，没来由的让他觉得一阵生疼。

　　在他猛然间听见身后灌木丛里一阵毫无预警的扑腾声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紧张到屏住了呼吸。

　　只穿着一条泳裤的少年故作镇定的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挺直脊椎拽紧了肩膀上的浴巾，就好像那是他刀枪不入的盔甲。

　　“我觉得那是我的错。”

　　他侧过头去，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用几乎相近于耳语、而又无比清晰的声音这样说。

　　“——那都是我的错。让Sherlock双手染上鲜血、为我背负上永世难以抹消的罪孽、让世人在他身上镌刻下永不退色的骂名，都是我没能保护好弟弟也没能保护好自己、是我尚且不够强大的标志。”

　　少年浅色的眼睫抖了抖，强迫自己松开攥紧的拳头。

　　“咳……当然我也是生气的：一个人怎么能就这么伤害他人呢？我，——我觉得Sherlock一定能成为一个杰出的、伟大的……倒不是说什么‘英雄’，这种夸张的辞藻可不是我会说的话，也不是我所期待他背负的……而且我总是不希望Sherry认识那样的人，就是、就是可以不动声色杀害同班同学的那种，我觉得Sherlock身处危险而我又没法儿——嗯，保护他。大概就是有点儿觉得弟弟要被抢走了的糟糕预感吧？”他盯着水面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颊，虽然坑坑巴巴但还是逼迫自己说了下去，“总之那一天我一直心情不大好再加上……嗯，反正再加上乱七八糟的一堆儿别的事情，到最后我做出了十分不妥当的举动。我非常后悔。”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回头：“对不起，Sherlock。我为我那天的行为道歉。我会始终信任你，但我不会放下对Moriaty的警惕、也不会给你为我伤害别人的机会的。咱俩这事儿就这么结了，行吗？”

　　一时间谁也没有讲话，作为母亲的只是一手撑着脸颊闲闲望着泳池边上的灌木林，而站在母亲对面的John，则倔强的挺直了脊背、等待一个回音。

　　——过了一小会儿，沾染上傍晚暖意的微风拂过脸颊。他听着不远处枝叶拂动的沙沙声，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然后他朝着铁定是早就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妈咪吐了吐舌头，用手一撑栏杆就想要追上去——

　　“John。”伯爵夫人突然气定神闲的开口问道：“听Sherry说，你背着我爆了粗口？”

　　***

　　“Sher——”

　　一身狼狈的金发少年刚刚喊出了他幼弟名字的第一个音节，就及时的吞下了后面的话。

　　就在泳池后拐弯的那条小路上，明明才刚过二十却穿着一身笔挺三件套的青年，笑容矜持的递给了他一条崭新的毛巾：

　　“擦擦吧，John。刚把身体擦干又重新跌进游泳池里的感觉，肯定……不大美妙？”

　　“……Mycroft。”

　　他有些警觉的眯起了眼睛，不过仍旧十分礼貌的将毛巾接了过来，草草的抹了把脸，“你有见到——”

　　“非常奇怪，不是吗，John？”可是站在对面的人压根就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非常、非常奇怪。在我来到Holmes伯爵家的这半个月里，明明Sherlock是和我针锋相对的那个，但其实他早就在心里接纳了我；而你，John Watson-Holmes？伯爵的长子，未来的爵位继承人——”Mycroft向上扯动了一边的嘴角，露出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微笑，“而你，尽管你总是对我温和有礼，但是，你却始终注意着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有着鹰钩鼻的青年向下弯了弯腰，看着John向后略退一步而饶有趣味的挑起了眉毛：“这么说吧，在这个家庭里，你的智商可算不上顶级——我说的没错吧？但是请允许我冒昧问一句，John，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提防我呢？”

　　“……如果我不告诉你，你就绝对不会给我让路的，是吧？”有着湛蓝色眼睛的少年偏过头向Mycroft身后打量了一下，抬起眼来有些挑衅的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那是因为Sherlock就是个热爱挑战的小混蛋，哪里有危险他就往哪里跑，遇到比他聪明的人他就非得要打败对方不可，碰到难题的话他就不管怎样都得要解开。所以我不得不时时刻刻的盯紧他，避免他被某些不怀好意的家伙带坏。至于你？Mycroft·不知道姓氏先生？”John抬起下巴，“那是因为有一次我智商过低走错了路、钻进了父亲的书房，在那里不小心翻见了某些文件……当然了，像是那样有着高度机密的东西我怎么会有能力看得懂呢？所以，这些信息都是父亲告诉我的。”十四岁的、一直被认为是Holmes家最正常最有良知的、始终温和礼貌以至于无害的，John Watson-Holmes，第一次露出了小恶魔的两只尖角：“那么，不如这一次换你来告诉我：到自己老师家里教养孩子的感觉到底如何？得到你想要的了吗，Myc……哦，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为Agent……数字几呢？不会是七吧？Sir？哦对了，真是失礼。一直以来都忘记说：——欢迎来到Holmes家。”

　　“……”
　　等了几秒钟没有回话，急着追上自家幼弟的John干脆从青年身边挤了过去，不过他刚跑开两步就被对方一把握住了手肘。

　　“你到底想干什么，Mycroft？！”

　　“John——John，等一下！”穿着三件套的政府公职人员难得急切的低下头，“你知不知道伯爵最近——”

　　“我不知道！父亲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家了！”

　　John有些难过的嚷了一句，挣扎着扒开了对方拽着自己的手。

　　“John，那个——”Mycroft稍微顿了一下，伸手指了指掉落在前面岔路口边上的小巧罗盘，然后表示歉意似的耸了耸肩膀——尽管John一点也不觉得他真有感到多少抱歉，“根据旁边的脚印和时间差来看，Sherlock是往花园里跑了。真是遗憾。追过去的时候可要注意你只踩着拖鞋的脚啊，JOHN。”

　　他没有在意，只是小跑两步弯下腰把Sherry小时候宝贝似的玩具捡了起来，用毛巾仔仔细细的擦了擦握在手里。然后他转过身向另一边的回廊处跑过去，不过刚迈出几步他却又再一次的停了下来，对着还没有离开的Mycroft火药味儿十足的一咧嘴：“对了，为了防止你今后再出现类似的错误，我还是先申明这一点好了：Sherlock不可能会无视任何一个我受伤的可能性。任何一个。哪怕在咱们两个冷战吵架的情况下都不可能。还有——”

　　十四岁的少年干脆利落的一点头：

　　“离Sherlock远点儿。”

作者有话说

　　于是大家都懂得……弟！控！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