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63、总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百六十二）
　　那天晚上，在多田家，多田俊走到哥哥房间外面：“哥哥，我能进去吗？”
　　“进来吧。”

　　多田俊推门走了进去，看到哥哥这时正坐在电脑前。这个熟悉的场景，令他突然想到了多田信去美国留学之前的那些日子……那些他们兄弟俩朝夕相处、同吃同住的时光，如今显然是一去不复返了。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毕竟，长大是不可避免的。再说了，到了明年春天，他也会去美国留学，那时，他们兄弟俩便又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多田俊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哥哥：“哥哥，我一直想问你……我喜欢千叶，会不会令你觉得很困扰？”
　　“怎么会？”多田信转过身来看着他，“我们是嫡亲的兄弟，但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如果你喜欢的是樱井，那倒还真是会令我觉得有点困扰。”

　　多田俊沉默了片刻：“哥哥，千叶对你来说……就这么微不足道？”
　　多田信注视着他：“小俊，你觉得，该怎么做，才算是重视一个人？对我来说，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会希望她自由自在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欢自己想喜欢的人。如果她这一生可以和一个比我更适合她的人在一起生活，又有什么不好呢？”

　　多田俊笑了笑：“所以，哥哥是喜欢过千叶的。”
　　“你一定要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小俊，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将来会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多田俊点了点头：“哥哥，我明白的。”
　　-------------------
　　与此同时，在千叶家，千叶正和在伯明翰的竹田修通电话。
　　“树，今天校庆怎么样？”竹田修问。
　　“我见到多田信了。”

　　竹田修在电话线的另一端沉默了片刻：“然后呢？”
　　“就这样结束了。”千叶顿了一下，“修，我的高中时代……今天终于结束了。”

　　“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比他弟弟好多少，甚至是更差劲，也就是说，他一定是个非常自以为是的家伙，根本就不懂得珍惜你……这样的人，没什么好留恋的，结束就结束吧，不必难过了……在这个世上，又不是只剩下他一个男人了。”

　　“怎么能不难过呢？不过，我也想开了，人生又不是只有这件事是重要的……再说了，我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状况……而且，就算今天晚上再难过，到了明天早上，只要不下雨，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来。”

　　竹田修记得，两年前，千叶刚和上原阳一分手的那个时候，上原阳一曾找过他，说她一直都很重视多田信，所以，多田信那时的不告而别对她的打击很大，令她一直都无法恢复过来……现在想来，之前多田信的不告而别，对千叶的打击固然很大；但之后上原阳一先提出分手，对千叶的打击其实也是半斤八两，不逾多让。

　　“树，这世上一定有比多田或者上原更懂得珍惜你的人……”
　　“我想也是。”千叶笑了笑，“不过，就算没有也没关系……反正，我也还有爸爸、洋子阿姨和你……对了，修，你要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也要到二十日左右。”
　　“还有半个多月呢。”千叶有些失望地说。
　　“半个月，也就是两个星期，很快就会过去的……树，除夕夜，我们还去寺院里守岁，好吗？”

　　“好啊。”千叶微笑着点了点头。和竹田修通过电话之后，她觉得心情好多了。没错，是有一些人会陆续离开她的生活，但同样的，也有一些人却会一直都驻留在她的生活里……因此，也的确是没什么好太难过的。
　　---------------------------
　　第二天下午，在浅野翔的办公室里，千叶还没说什么，浅野翔倒是先开口了：“怎么样？遇到那个天才哥哥了吗？”
　　千叶点了点头：“遇到了。”

　　浅野翔注视着她，等着她说后面的话，同时，也想从她的脸上先看出点什么。
　　千叶沉默了一会儿：“老师，你知道吗？我们分别快四年了，他见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要我忘掉过去。”

　　“是吗？”浅野翔倒不觉得有多奇怪，可能是因为，在他的性格里，也有和多田信相通的部分，所以，他很能理解多田信的想法。何况，他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多田信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和她告别。

　　“昨天夜里，对于他昨天白天说的那些话，我想了一个晚上……不过，他其实也没说什么，就只是那么几句而已，他一向都是个惜字如金的人……虽然他仍和从前一样，一句好听的话都不肯说，不过，我又觉得，他说得都很对，一句废话都没有……他说我这个人很固执，听不进别人的建议；还说我应该拿出自己的聪明来决定自己的人生；他甚至说，我这个人唯一值得称道的长处，就是即使走错了路，自己应该也能承担……”千叶苦笑了一下，“他真是个残酷的人……除了谢谢之外，什么也不肯对我说……走开的时候，不仅没有回过头，甚至连一点迟疑的意思都没有。”

　　“千叶……”浅野翔沉默了半晌，“我以前好像和你说过，大多数人的初恋都是失败的，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依我看，你不妨这样想……虽然他没有选择你做他的女朋友，但他却把你看成是一个朋友，甚至是一个对手，已经超越了性别……那其实也是他看重你的一种方式……现在，对于他，对于初恋，你终于可以放下了吧？”

　　“就是放不下，又能怎样？”千叶咬了咬嘴唇，“如果他觉得樱井才是适合他的，现在的我，也唯有尊重他的选择……而且，直到昨天，我才终于确定了，其实我们从来就没有真正触到过对方的心，会是这样收场，也很自然。”

　　“你觉得，怎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一定要非常了解吗？”
　　千叶怔了一下：“我倒没这样想……但总要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吧？”

　　浅野翔笑了笑：“难道说，你觉得，你和多田信之间，连一定程度的了解都没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又怎么解释，你们阔别四年之后重逢，他依然可以箭无虚发，一一指出你那些最致命的弱点？”
　　听了他的话，千叶当即愣住了。

　　“你们并不是一点都不了解彼此，当然，也很难说，你们是有缘无分……世间的事，本就复杂，很难完全解释清楚。至于一件事的来龙去脉，更是难以掌握……有时候，一件事总要有个结局，并不一定都能找到答案……千叶，你不妨这样想。”
　　千叶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但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说，不是任何病症都应该找到它发病的源头，才能治好吗？”

　　浅野翔微微一笑：“你也说了，那是对于疾病，医生要对症下药才这么做的。但生活中的有些事，的确是不必弄得那么清楚的。你只要给它一个概念，是过去式的，是现在式的，还是将来式的，然后，以不同的心态去看待它们，这样就可以了……生活中的很多事，都无关科学，所以，你根本就不必浪费太多的时间，去弄清楚它的前因后果，过去了就过去了。而且，很多时候，那只是一种徒劳，同时，也是偏执症发作的一种表现。”

　　千叶皱了皱眉：“我总觉得，这好像是在倡导不求甚解。”
　　“人的精力有限，而且，老实说，有些事，弄太清楚了并没什么好处。比如多田信，你现在只要记着，他对于你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了……这样就可以了。而你，是应该向前看的，不是吗？你学业繁重，还有自己的幸福要去追寻，所以，你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追悼往事上……这才是你的现在和将来。”
　　“但过去，对现在和将来还是有影响的……”

　　浅野翔点了点头：“当然是有的。不过，千叶，如果你也和别人一样，认为是因为他的缘故，令你成了今天的你，那你就错了。其实，依然还是你固有的那一部分性格，以及你仍在发展的那一部分性格，令你成了今天的你……再者，现在的你，虽非十全十美，却也没什么不好。我虽然不是个乐观的人，不过，我还是想说，只要你将来不至于有太大的走样，你这一生一定可以过得丰富多彩，而且，你也一定能找到你想要找的那个人……”
　　千叶第一次听到他说这种明显感性多于理性的话，不由很是吃惊，所以，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

　　“千叶，你足够聪明，也足够善良，虽说人世险恶，令善良的人在这个世上没什么市场，不过，我想，一个坚强而又能干的人，是没有必要惧怕人生的激流和险滩的，不是吗？没错，人来到这个世上并不是为了受苦……但不畏惧苦难，却是一个强者最好的生活姿态。”

　　千叶这时开始有一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要她按她自己的意愿活着，相信自己，认同自己，然后，自己选择，自己承担，让自己的人生在自己的手上变得绚烂多姿。

　　“老师，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千叶笑着点了点头，“对了，还有，我想谢谢老师夏天那时在伦敦说的那些话……也就是你对Prof. Everett说的那些话。老师，那些话，你其实也是说给我听的，对不对？昨天，对着多田时，我突然明白了。”

　　“就算是吧。”浅野翔淡淡地说。
　　“快到圣诞和新年了……”千叶笑看着他，“老师，元旦那一天下午，我可以去拜访你和师母吗？”

　　浅野翔怔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太好了。”千叶仰头看着天花板，话声中充满了憧憬之情，“真希望圣诞和新年能早一点来……到时，修也就回来了。”

　　浅野翔看着她，心想，谁说能够自我承担是她唯一值得称道的长处……她是有很多缺点，也有很多弱点，但从来都能很快地从挫折和打击中站起来，笑着面对生活……这才是她最值得称道的长处。这样的人，自己就会发光，从来不必等着别人来为自己添加能量，即便是在她生命力最弱的时候，也依然能照亮别人，是何等的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