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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誓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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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揪着白袍客宽大的衣角挡在眼前,曦和面色煞白地不停念着‘咒语’,还时不时从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仿佛力竭般的干笑声。
不光如此,她还偏要时不时掀开衣角,偷偷看几眼下方之景。把自己吓个半死,一阵‘阿弥陀佛’之后拍拍胸脯痛不欲生。
白袍客在后面看得眉梢微挑,几番考虑要不要抢回自己可怜的衣角,但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去刺激她可怜的神经。片刻之后,黑马在距西门关不远处的一处闪电降落,白袍客翻身下马,同时也出手拯救了尚自在云里雾里沉沦的曦和。
百兽嘶鸣之声和轰隆的兽蹄翻滚声将曦和强行带回现实,她摸着自己跳动不安的心脏,向下俯瞰,一瞬间,被眼前之景震惊地无以复加。
数以万计的野兽从图连山脉各处奔出,他们冲出了林子冲出了大山,踏碎了一地的花草,甚至撞倒了一路的树木,宛若疯狂般地向着西门关的方向奔跑,不知疲倦地突进!突进!突进!
无数的兽群汇成了洪流,带起股股黄色的尘土,携着雷霆之势震颤着大地。林间飞鸟尽起,四散惊飞,更有不少天生弱小的野兽死在同类发狂的兽蹄之下。曦和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直到狂野的兽潮侵占了她的整个视野,她仍旧不敢相信——这眼前的一切竟然是真的!
而那个被誉为西北第一雄关的西门关,在庞大的兽潮之下,显得何其渺小脆弱。
白袍客站在她的身旁,却显得无比地镇静。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缓缓地向前伸出,修长的五指张开的一刹那,曦和陡然发觉西门关的景象竟放大了数倍呈现在眼前。
每一个士兵脸上的表情都在告诉她他们的惊慌失措;每一块发颤的城砖都在告诉她它们的脆弱;每一面飘扬的夏烨旗帜都在告诉她它们也许下一秒就会倒下。一双无形的手,仿佛扼住了她赖以呼吸的咽喉。
下一秒,镜头拉远,西门关另一侧山头上的景象出现在曦和的眼前。一个有着深蓝色长发,身穿兽皮大衣的年轻男子在吹动着号角,曦和甚至能看见那号角上隐约在流动的金色线条。而那男子的背后,无数手持精钢长枪的南羽士兵正枕戈待旦。
放大了的景象无比真实,真实到曦和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要伸手夺下男子手中的号角。可就在她伸出手去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突然消失了,无声无息。
白袍客收回了手,猎猎的山风吹动着他脸上的面纱,偶尔露出他光洁的下巴和那带着莫测意味的嘴角。他负着手俯瞰着山下那万兽奔腾的场景,语气悠长,“你,清楚地看到一切了吗?”
曦和尚在震惊中无法自拔,听见他的话,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白袍客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瞬间回过了神来,惊出一声冷汗。
“既然你已看清,那么你明白你此刻的处境了吗?长公主殿下。”
“你如何知道……”秘密被无情的戳穿让曦和的心里翻起了惊天骇浪。
面对曦和的惊疑,白袍客却答非所问,“兽潮将会冲破西门关,涌入关内。虎视眈眈的南羽会趁此长驱直入,踏破夏烨的山川。而此去西北,关内是一片坦途,没有任何天险再可阻挡凶猛的野兽,更不能阻挡比野兽还要凶猛一万倍的南羽士兵。而你,我的长公主殿下,目睹了一切的你要如何自处?”
这一段辛辣质询,换来的是一段无言的沉默。片刻之后,曦和抬起头来,眼中却已没有了先前的恐慌。尽管她的肩膀还在无声的颤抖着,可那双清亮的眸子却是坚定的。白袍客不知她是以何种大毅力克服了先前的恐慌,也不知道她那沉默的片刻中脑子里究竟在思考些什么,他唯一关心的事实是——她至少还有这点临危不乱的特质,没有令他失望。
“你跟我说那么多,你有办法阻止?”曦和尽力平稳着自己的嗓音,道:“如果你有办法,我恳请你告诉我。”
“这个世上也许只有我能平息这场浩劫,但可惜我不能随意地使用我的力量,除非——”白袍客望着曦和的眼,“你与我定下誓约。”
“誓约?”
“对。誓约之力会在我的力量上烙刻上你的气息,以此掩盖我原本的印记,这于你并没有半分损害,反之——”
“反之?”曦和的语气里出现了一丝焦急,无他,只因兽潮离西门关已经愈来愈近,危机迫在眉睫。
“反之——你将拥有我。”
你将拥有我。这短短的五个字,一如普世的梵音,又如恶魔的耳语,字字分明地响彻在曦和的耳畔,语气轻柔,却仿佛带着无可抵御的魔力将你引诱。
山巅的风一掠而过,带起阵阵树涛。从那树涛中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出发狂的野兽,队伍仍在不断的壮大。曦和的眼中满是犹豫与思量的神光,大地的震动逆向而上传至山巅,钻入她的体内,直到颤动她的心脏。
白袍客向她伸出了右手,掌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个血色的印记,“若你答应,你我击掌而誓;自此相随,誓碎人亡。”
极目之处,狂野的兽群即将进入西门关百步之内,曦和忽而脸色苍白的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看到即将到来的血腥场景。而就在白袍客以为她将要放弃下面的人,放任浩劫来临时,曦和却道一声,“好。”随后举起了右手,“啪——”地一声与他相击。
誓成。
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现实没有给她第二条路,白袍客没有给她第二条路,她自己,也没有给自己第二条路。而直到多年之后,她终于站立在万人的顶端,也依然不曾想明白,今日的选择,究竟是该后悔还是该庆幸。
山巅之上,恐高的心里仍在作祟,但此刻她的脑中已一派清明。她没有立即追问‘你将拥有我’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问与不问其实并不能改变现状。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血色的印记在逐渐消退,消退之后,少女的掌心却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那不是这一次击掌留下的,只有她自己才明白,这一道伤疤意味着什么。
在没有这道伤疤之前,她还是九离宫里文弱的女史官。
在拥有了这道伤疤之后,她却成了夏烨王朝的长公主。
这一个世界是陌生而熟悉的世界。当她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时空里醒来时,无数纷杂的记忆便涌向脑海,她发觉自己竟清楚地知道这里每一座山川的名字,每一个王朝的历史,她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如数家珍,就仿佛——她生而于这个世界。这些记忆并不属于原来的她,而是属于另外一个人。而从哪些记忆碎片里,曦和知晓了记忆主人的身份,也就是这个身体原来主人的身份——夏烨的长公主殿下。
但无论是九离宫的女史官还是夏烨的长公主,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外貌,难道真的是一种巧合吗?这个陌生的时空让她想起了她曾苦苦追寻的那段历史——大夏建朝前的历史断层,以及那个审判之夜她所写下的那两个字——太虚。
对,就是太虚!长公主的记忆告诉她,现在是太虚历两千九百九十年。
这大概是现在的她唯一值得兴奋的一点。在她成为夏烨的长公主,从九离下山,进行历练,一路被追杀至此之后,大概只有历史的香味,才能另这个曾经的女史官暂时忘却一切烦忧。
这是一段在后世的史书上完全没有出现的历史,宛如一段被抹去了的文明,而曦和,此刻就身处其中!
但白袍客显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而他那双据说能看透未来和过去的眼,也不能看透曦和心里这最大的秘密。他看着这个自己亲手挑选的新主人,嘴角终于流露出了一抹笑意。
现在,他需要为他的新主人献上一点小小的礼物。
他摘下面纱,目光平和地望着远山之上,号角传来之处,而后轻轻地将面纱抛出。面纱在风中舒展开来,下一秒,却化身为一道刺目的流光,在曦和诧异的目光中,朝着目标电射而去。
一方面纱,结束了一场乱世的浩劫。纯白的面纱轻抚过蓝发青年的脸,这犹如情人般亲昵的触摸,却暗藏着无穷的杀气,猝不及防间便生生割断了他的咽喉。喷洒出的鲜血在面纱上画出梅花点点,号角声于此戛然而止。
接着,白袍客右手虚空一抓,万兽之角便出现在他的手中。他随手递到曦和面前,眼神古井无波,仿佛做了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事情,“吹响它,你就能实现你的愿望。”
下方的城楼上,西门关的士兵们已然严阵以待。西门关的守军向来有雄师之称,虽然兽潮极其恐怖,初时亦是让人惊恐万分。但雄师毕竟是雄师,守军将领一嗓子吼下来,却是令他们顶住了心中的恐惧,拿起刀枪,义无反顾地站上了墙头。
有整队的士兵扛着巨大的原木顶在城门上,用自己的身躯填满所有的缝隙;有整排整排的弓箭手、弩手排列在城墙之上,将箭尖对准了野兽的脑袋;还有更多的、数以万计的士兵排着整齐的方阵站在关内,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守将拿着大刀跨在战马之上,首当其冲地挡在大军之前,说着最后的鼓舞人心的话语。
身后,是他们的国家,是他们千千万万的同胞,他们不能、也不敢退却。不论是南羽的铁骑,还是图连的野兽,都不能令他们后退半步,他们是夏烨的兵,是西北的雄狮,在战场之上,要么胜!要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