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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相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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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古怎么也没有想到,前天才带兵告辞离去的努尔哈赤今天又出现在了贝勒府。
准确的说,是出现在了她的小院里。
小院里的秋海棠已经全数盛开,努尔哈赤忽略了一脸戒备的阿林,径自走到孟古身边,话里有话的笑道:“我是来看你的。”
“有什么事吗?”虽然他说明了他的来意很简单,孟古却是不信。他们分别不过才两日,他做什么又折回来看她?
“听闻你的生辰快到了,这是我一早就备下的贺礼,前日走得匆忙,忘了送给你。你瞧瞧,可还喜欢吗”,努尔哈赤说着,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送到孟古面前。哈达齐忙替孟古接了,也不打开,孟古微微点头,客气道:“多谢。”
他特意的又跑了一趟,定然不是只为了看她、送她礼物这么简单。她在等着他的下文。
努尔哈赤却好像真的已经说完了要说的话一样,转而瞧了瞧开的正盛的秋海棠,笑道:“都督府里原也有一株秋海棠,长势却不如你这一株好——孟古,今日天气晴朗,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可好?”
“是陪我散心,还是陪你散心?”孟古扬起眉毛,似笑非笑的问道。血海深仇尚未得报,他竟有心思跑来陪她散心。若说他不是别有用意,只怕连海东青都不信。
努尔哈赤一怔,唇边旋即露出一丝苦笑,“你心里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很抱歉,这样的事,我帮不了你”,孟古淡淡的说道。不是没有开解过,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
“我没有想要把你拖进来,只是出去走走而已”,努尔哈赤望着她,“这里是叶赫的领地,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叫你大哥多派些人跟着我们。”
孟古觉得这话十分的好笑:“不放心?”她微微翘起的眼角写满了讽刺,只听她笑道:“这是叶赫的地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她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半眯着眼睛,舒舒服服的吁了口气,慢悠悠的道:“今天确实是好天气,可是我并不想出去。”
“为什么?”努尔哈赤问道,孟古侧着头想了想,答道:“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
此时此刻她的语气和神情,同那日醉酒后他问她话时没有半分区别。一样的情绪,一样的抗拒。努尔哈赤仔细的打量着她,确定她这句话是出于真心而并非托词后,笑道:“那好,那我便明天再来邀请你。”
他说着就真的站起身来离开,干净利落的背影很快消失。孟古像是没有看到他离开一样,伸手去端茶碗。立在一旁的哈达齐道:“格格,这礼物……”
“收起来吧,赶明儿挑一份谢礼送回去”,孟古的声音渐渐变低,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第二日,努尔哈赤果然又来到了她的小院,孟古仍旧没有答应和他一起外出。努尔哈赤也不恼,只是闲散的坐在她的身边,像是在赏花,又像是在出神。一直坐到傍晚才离开。
第三日、第四日,努尔哈赤都准时的出现在她的小院里,或是和她说说话,或是干脆捧一本书在她身边读。孟古也不去理他,两人相对而坐各自沉默,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一直到了第五天,他们两人仍旧保持着这怪异的相处模式,难得的是两人竟然都没有觉得这样怪异的相处有什么不妥。这一日用罢午膳,努尔哈赤照例来到了孟古的小院。
在叶赫贝勒府内,她的这个院子并不算大。论起小院内的景致来,也并不是多么的赏心悦目。但是努尔哈赤偏偏喜欢往她这里来,不为别的,最初,他只是为了一份清静。但是到了后来,这个念头里面是否又加入了其它隐隐约约的念头,努尔哈赤不得而知。
孟古和别人不一样,努尔哈赤想。他现在犹如丧家之犬借居叶赫,纳林布禄待他虽然客气,但底下的人却是敢明目张胆的讽刺。这原也没有什么,成王败寇,古锊城一战,他爱新觉罗家明显是一败涂地。既是败了,也难怪有些人要出言讽刺。在这个问题上,努尔哈赤觉得没有计较的必要。倘若孟古也如其他人一般对他冷嘲热讽,他或许并不会觉得奇怪。但,她没有。
虽然她对他很冷淡,但冷淡的界限仅限于当他闯入她的私人领地,要干涉她的私人生活时。只要他不踏过那个清晰分明的界线,两人便可相安无事。就好比这几日他一直在她的小院里或是看书或是练剑,只要他不说话,她就不会将她冷淡的刺对准他。
其实这样很好,有的时候,他并不喜欢女人太聒噪。喋喋不休如老婆婆般,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只会叫人心生厌烦。以他现在这样面上看似平静内心却一时一刻都未停止思考计谋的状态,努尔哈赤觉得,孟古的沉默是合时宜的。甚至,也可以看作是有默契的。
所以他喜欢呆在她这里。
这几天来,孟古已经习惯了努尔哈赤的不请自来。起初她还懒懒的打个招呼,如今是连招呼也不用打了。他自坐在她的身边看书,她自继续做她手头上要做的事。如果没有什么大事的话,他们其中是不会有人开口打破这怪异的沉默气氛的。
但是今日有些不同。秋风送爽,飘来馥郁的桂花香。努尔哈赤闻得这香味,不由得赞道:“好香!”
彼时孟古正在替纳林布禄缝制衣袍,闻言随口说了句,“是姐姐院子里的桂花香飘过来了吧,从八月里开到现在,也算是长久了。”
努尔哈赤从书中抬起头来,看孟古仍旧低着头,比划着要将扣子缝上画好的位置去。她今日戴了一对粉红色的海棠花耳坠,嫩莹莹的粉色映衬下,越发显得她肤若凝脂。努尔哈赤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却听孟古忽然扬声叫道:“哈达齐。”
他连忙回过神来,就听孟古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二哥昨儿说想吃桂花糕,你去姐姐那里要些新鲜的桂花来。”
哈达齐领命而去,原本安静的卧在孟古脚下的海东青也跟着凑热闹去了。孟古笑着摇了摇头,再度将目光落在手中的衣袍上,她沉思了片刻,刚要动手,忽然感觉一侧似乎有异样的目光在盯着她。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对上了努尔哈赤的眼眸,“你看着我干什么?”她有些奇怪的问。
也许是阳光太美花儿太香,她的语调又不似平时那样的冷淡疏离。那一刻,努尔哈赤仿佛看到这么多天以来,她用冷淡在他和她之间堆砌而成的厚厚冰墙开始慢慢融化的声音。
“你的耳环很好看,原来你喜欢海棠花”,努尔哈赤掩饰般的说道,目光慢慢转向她身侧的海棠花圃,“秋海棠虽然不似桂花般有浓郁的香味,但暗香也动人。”
孟古心里一动,没有接话。努尔哈赤也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手中的书上去。这样又是各自沉默着,便到了黄昏。
对于努尔哈赤日日跑来孟古小院这件事,纳林布禄并没有横加阻拦。金台吉对兄长这样放任的态度表示不解,他多方打听,终于从侍卫们零碎的话语里,窥得了纳林布禄做出让步的原因。
其实很简单。因为努尔哈赤去见孟古,是杨吉砮亲口答应了的。努尔哈赤的理由是“终有一日要和孟古成为夫妻,那么现在他想见她,也不算逾矩”。作为当年亲口许下婚约的人,这样的理由,杨吉砮不能反驳,他也不想反驳。
假若努尔哈赤胜了尼堪外兰,那么孟古是迟早要嫁到建州去的。满人是一夫多妻,看到努尔哈赤对孟古这样上心,杨吉砮反而会觉得放心。
有了杨吉砮的许诺,努尔哈赤想什么时候见孟古,皆由他自己说了算。在贝勒府住下的这几日,他上午或是看书或是练剑,下午却必定是要和孟古呆在一起。这样优哉游哉的日子,直叫人怀疑他是否已经将杀父之仇抛之脑后。
偏偏这个时候,来自费阿拉城的消息又送到了纳林布禄的手里。努尔哈赤并没有将借去的三百骑兵派出去,反而将他们留费阿拉城……重建都督府?
金台吉听完这个消息,十分气愤,“他努尔哈赤把咱们叶赫的骑兵当做什么了!虽然借给他的不是咱们最好的兵,可是也不是让他借去当奴才驱使的!重建都督府?他倒是会大材小用!哼,我看他分明就没有将报仇之事放在心上,说什么借他三百骑兵便可破图伦城,我看是借他三百骑兵便可修葺都督府吧!”
金台吉一口气说完,犹不解气,又道:“我就没有见过这样没有担当的男人,听说尼堪外兰的人夜夜都偷袭费阿拉城,他那个草包弟弟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只催着咱们的骑兵修葺城池,真不知道东哥怎么会看上他!简直是瞎了……”“眼了”二字尚未出口,金台吉又觉得这样形容东哥有些不妥,于是愤愤的跺了跺脚,道:“爱新觉罗家的后代,都是草包!”
纳林布禄道:“这是别人家的家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当日谈判时我已与他说定,借出去的兵全归他派遣。现在他爱怎样就怎样,你着急也没有用。”
金台吉不意纳林布禄会窥破他的小心思,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道:“我着急做什么?杀父之仇是他的仇,我有什么可着急的?”
纳林布禄哼了一声,也懒得再和他解释什么。转而问道:“孟古呢?”
“听说出城去了,有阿林陪着呢”,金台吉答道,纳林布禄问道:“努尔哈赤也去了?”
金台吉不屑的撇撇嘴,算是做了肯定的回答。纳林布禄沉思了半响,道:“知道了,你去瞧瞧东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