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陆花]天下有雪纷纷过》步悔

103、裂酒

　　正事固然有很多种，最重要的就是回家。
　　无论谁在潮湿的林间滚了半天，都想要早些回家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
　　陆小凤刚刚从浴室里出来，刻意染黑的头发已被洗净，正滴着水。
　　他走出门外，发觉孤山上的风竟比南屏林间要柔软许多。
　　花满楼已坐在院中，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春衫，头发干了大半，他显然没有陆小凤总要泡死在桶里的习惯。
　　他正在用布轻轻擦拭一把长剑。
　　剑式很古朴，剑鞘简洁素雅，在月色下显出淡淡的靛青色鎏光。
　　只是剑气再被收敛，剑器终是凶兵，无论谁在擦拭一把剑，模样都不会太温和。
　　但在陆小凤的眼中，花满楼擦剑的模样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仿佛那只是一根尚待修剪的花枝，而非名动天下的惊鸿。
　　“你在想什么？”
　　他坐到石桌边，拧开了解在桌上的葫芦，灌了两口酒下肚，发尾的水却四处乱飞。
　　花满楼皱了皱眉，扭头道：“你为什么不擦干头发？”
　　陆小凤若有所思道：“因为我在想一个问题，来不及擦。”
　　“什么问题？”
　　“这个寒鸦公子，干什么只专杀夫妇情人？难道他是个太监，不能人道，所以才有这种嗜好？”
　　他在江湖行走多年，什么样的奇人异士都见过，什么样的变态恶贼都听过不少，这个寒鸦公子的确不算稀奇。
　　花满楼却被他的话问住，笑了笑，似乎不理解这个人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陆小凤又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花满楼叹了口气，无论这个人问什么，说什么，他不是只能坐在这里听着？
　　陆小凤瞥着已经擦拭干净的惊鸿，悠悠道：“花公子今晚的剑，好像不太留情，却又收放自如，就连把我踹下潭后，也能及时捞起。”
　　他故意道：“怎么，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死？”
　　花满楼没有说话，只是忽然站了起来，向屋内走去，再出来时，手中已多了条干净的毛巾。
　　他把毛巾扔在陆小凤头上，轻声道：“我舍不舍得你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舍不舍得我给你收尸？”
　　陆小凤的心猛然跳动了一声，沉了下去。
　　他发觉自己刚刚开了一个很过分的玩笑，自己虽没在意，却足以让花满楼想到一些并不愉快的往事。
　　他不希望花满楼再想起任何伤心的事。
　　一点也不行。
　　他快速擦干了头发，故意大声道：“可你毕竟想把我踹下去，你对别人一向大方宽容的很，怎么偏偏对我总是这么无情、这么狠心？”
　　花满楼听得笑了，是被他气笑的：“难道不是你先要把我踹下去的？”
　　陆小凤发现，这问题又把自己绕了进去。
　　他眼睛一转，便看到了院中地上的几颗花苗几堆泥，旁边锄头铲子俱全，只是花还没有进土。
　　他不知哪里来了底气，扬头道：“我明天还要给别人当苦工，自然不心虚，自然有资格吵闹。”
　　花满楼向来很体贴，今晚的夜色已这样深，当然不忍心让挖坑的人再去填土。
　　陆小凤也刚刚洗过澡，不想再碰那些土，可夜尽天明后，他还是爬了起来。
　　这几棵十分珍贵的花苗是从远山上挖过来的，因为路途漫长，根上的泥落了不少，昨日已耽搁了许多时辰，今日再不及时下地，只怕要前功尽弃。
　　花满楼还没起床时，陆小凤便已在院子里埋土。
　　坑是昨日就挖好的，他只需要把花苗放进去摆好，再将土拍平，便算大功告成。
　　可这些花苗并不太情愿，不是歪了，就是松了。
　　他不禁有些心急，因为花满楼那会出门前说过，要快些，不能耽误今日去飞来峰拿药。
　　药是给金尘治病的药，他们没办法拒绝一个长辈恳切的请求。
　　直到日上三杆，半掩的竹门外出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陆小凤还在那里埋头填土。
　　那人站在门外，看到院子里这幅景象，简直呆住了。
　　陆小凤不仅听到了脚步声，还听到一个好奇的声音问着：“难道…你就是陆小凤？”
　　他当然是陆小凤，只不过是把下摆塞进了腰，身上多了点土，脸上有八条眉毛。
　　司空摘星若是见了这副尊容，只怕会乐得翻上几个空心跟头。
　　陆小凤头也没抬，只是随意问了句。
　　“你找谁”。
　　他又攉了两铲子土下去，却突然想到一件事。
　　今早起床时，自己好像将一坛酒放在了大门的门檐上。
　　他猛地站起来想阻止，却已经迟了。
　　靛青色的酒坛碎了一地。
　　一个的少女站在门口，显然已被吓住。
　　她穿了一件孔雀蓝如水般的长袍，配一条月白色的腰带，只用一根玉簪将满头乌丝挽住，留下几绺垂在两鬓，看上去明丽至极。
　　陆小凤却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盯向她脚下的瓷片，心中只觉得十分可惜。
　　但除了花满楼外，又有谁知道他这种奇怪的的癖好？
　　那姑娘看他转过身来，又惊讶道：“你真的是陆小凤？”
　　陆小凤拍了拍身上的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决定忘记那坛酒。
　　他向来没有跟小姑娘置气的毛病，尤其是这样漂亮的姑娘。
　　姑娘却不肯罢休，一双大大的杏眼上下一转，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不是很生气我打碎了你的酒？”
　　陆小凤摇着头，坐去了石桌旁。
　　路娘走到他身边，一个劲地围着他左右打量，仿佛在看街头卖艺的猴子。
　　“想不到你的名气那么大，心眼却这么小，不过一坛酒而已，我听人说，你是天底下最会喝酒的酒鬼，家里的酒总不会只有这一坛吧。”
　　她又喋喋不休道： “况且，这坛酒气味如此呛鼻，想来定不是好酒，你又有什么可惜的？”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道：“明明是你打碎了我的酒，怎么倒像我欠了你一样？”
　　那姑娘笑道：“你既然已欠了我，便要帮我一个忙。”
　　陆小凤道：“先赔了我的酒再说。”
　　姑娘呸道：“难道我不赔你的酒，你便不肯帮我的忙？”
　　陆小凤点了点头：“绝不肯。”
　　姑娘哼了一声，坐到他对面：“你不帮便不帮，我本就不是来找你的。”
　　陆小凤的面色终于变了，迟疑道：“那你来找谁？”
　　姑娘笑着撇了他两眼，却偏偏不说话。
　　过了半天，才忍不住嗤笑道：“这里除了你还有谁？我不是来找你的，自然是来找他的。”
　　陆小凤冷冷道：“你不赔我这坛酒，他也不会帮你的！”
　　“哦？”
　　听了这话，那姑娘不笑了，目光突然也变得冷冷的，讥笑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肯不肯帮我，还要你同意不成？”
　　陆小凤刚要开口，院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温和又愉快的声音。
　　“是不是金家的岚妹子来了？”
　　那姑娘听了这话，立刻挺起胸膛看着门外，欣喜道：“七哥？是七哥哥吗！”
　　陆小凤立刻咧起了嘴，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上下两排牙好像要酸倒。
　　那温和的声音又回道：“是我。”
　　片刻后，花满楼走入了院中，脚旁碰到了碎在门口的瓷片，便明白了那股浓烈的酒气从何而来。
　　他本以为是陆小凤又在贪杯，现在看应是这位不速之客的作为。
　　但花满楼不是陆小凤，绝不会为了一坛酒而懊恼。
　　他坐在金岚身旁，脸上的笑意更加亲切，还有几分关怀： “是不是金伯父让你来的？你这些年还好吗？”
　　金岚笑的很是开心：“我们这么久没见，你一口气问了我两个问题，我先回答哪个？”
　　花满楼面上的笑意更深：“哪个都行。”
　　陆小凤却霍然从桌旁站了起来。
　　他好像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没做，又蹲回了那几棵花苗旁边。
　　花满楼也好像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他在关切的问金岚：“你是怎么找过来的？走的累不累？”
　　陆小凤挖了一铲子土出来，听到金岚很开心地描述着。
　　“我从玉皇山下来，一路过了苏堤，沿途打听了几个船夫，问他们知不知道孤山上有个人善心美的公子，就找到这个院子了。”
　　“不过，”金岚故意道：“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却只看到一个人正在地上挖土，身上脏的不得了，那个人是谁啊，七哥你知不知道？”
　　花满楼笑了笑：“他是我的一个酒鬼朋友。”
　　金岚点了点头，哦了一声，看到花满楼脸上如水一般温和的笑意，决定不再取笑了。
　　花满楼道：“你呢，你是来做什么的？”
　　金岚得意道：“我是来替我爹爹嘱咐一件事的。”
　　她收起了嬉闹，一脸认真道：“我知道你们今天要去找我师叔拿药，这件事本该我去做的，可我爹爹上次惹恼了他，他又迁怒了我，我也没法子再见他。”
　　她又笑了笑：“可我怕我师叔也不买你们的账，所以特意来告诉你们他的喜好。”
　　花满楼不禁摇了摇头。
　　难不成那位隐居在灵隐的佛门高僧，也如这少女一般任性？
　　他认真道：“你说吧，我一定记下。”
　　金岚点了点头，严肃道： “我这位师叔法号叫紫扇，虽是佛门中人，却是一等一的妙人，平生虽于诸般事物精研细究，却有一件最爱之物，你们只要带了这东西去，如了他的愿，拿药一定不难。”
　　她将话说完，果然看到陆小凤也回过头来，忍不住问道：“你说的东西是什么？”
　　金岚盯着他，突然笑了，笑得十分狡黠：“美酒，上好的美酒。”
　　陆小凤居然也笑了，笑的比这位金姑娘还要得意。
　　“别的未必够，此物我倒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