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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谁能拘束少年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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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思悄,昼窗深。
一觉醒来,窗外白阳刺眼,青花扎染的褥子凹进一些,在在显示着昨夜不是一场春梦。
青藤萝编织的桌上,一盏清茶,袅着淡淡青烟,似是新沏。东风,刚刚应该还在这屋子里吧。
想到东风,昨夜抱我入眠,我立即又羞红了脸,虽然前世他是我的师父,还和我这个身体有过很亲密的关系。但毕竟我死过一回,转了世,投了胎,对我而言,东风似乎还像是一个梦中人。
“霞儿,你醒得正好,为师摘了些果子,快起来吃吧。”
东风打青花帘下进来,手里提着的青竹篮中,盛着几颗浅绿中泛着淡黄,五角星一般的果子。
东风将竹篮放在桌上,走到卧榻边,取过我的衣服,便欲亲自为我穿衣。
“师父,我自己来。”
我干笑两声,夺过东风手中的榴红长袍,东风只是浅浅地笑笑,并不和我计较,反倒转到藤椅上,倒了一杯茶,细细地品着。
我从青绫被中钻出来,迅速地套上袍子,在九曲梅花铃的银铃声中,穿上雪白的绫袜,取过榻上的红梆白底绣金线的凤头靴套上了。
我似乎好久都没进过食了,肚子好饿,便迅速地跑到桌边,拿起竹篮中的杨桃就要往嘴里送。
“霞儿,先清洗一下再吃东西。”
我一口还没咬下去,东风却已经放下了紫竹茶杯,神态悠闲地道。
我摸着肚子,苦着脸道:“师父,我好饿,等我先吃两个果子,填填肚子再去洗好了。”
说着,我便对准手中的杨桃,一口咬了下去。
“哇,呜……”
我发出连串的怪叫声。
我咬到的不是杨桃饱满的汁肉,而是流霞粉嫩白皙的手。那颗绿油油看起来很甜很养眼的杨桃已经被东风夺了过去,都怪我太饿太贪吃。
对自己的手,下口都那么狠!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霞儿,疼吗?”
东风将我拉入怀中,轻轻地柔着被我咬得红肿的手指,疼惜地道,“怎么还是这么不知轻重的。”
我暗自翻了两个白眼,要不是你抢我的杨桃,我能弄成这样吗?
东风突然将我连腰抱起,提了竹篮,往竹屋外走去。
撩开青花门帘,屋外是一片竹林,林下一条清溪,正流水潺潺。
东风将我抱到溪边,我赶紧笑道,“师父放我下吧,我又没受伤,自己洗洗就好。”
东风肃容道,“以后再不可这么莽撞。”
我调皮一笑,“知道知道,再莽撞又该受师父的罚了。”
此话一出口,我突然想到梦中东风是怎么惩罚不听话的流霞的,不由得耳根子一红,兔子一般跳出了东风的怀抱,转身往清溪边跑去。
身后传来东风柔柔的笑。
我尴尬极了,赶紧地蹲下身子,恨不得将脸埋进溪水里。
狠狠的浇了好几把清凉的溪水在脸上,还没有将脸上的热度浇下去。
“霞儿,吃杨桃吧。”
东风已经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笑着递上一颗晶莹若绿色五角星的杨桃,我兴奋地接过来,放进口中一咬,果然酸甜可口,肉汁饱满,果香四溢。
在绿林清溪边,享受完一顿杨桃大餐,腹中填的饱饱的,我拍拍肚皮,一派恬然适意。
“霞儿,还疼吗?”
东风牵过我尚自有些红肿的印着牙印子的手指,温柔地道。
我干咳两声,笑道,“不疼,不疼。”
☆☆☆
绿林野屋,落日气清。
东风告诉我,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在零陵郡落霞山,他说我定会喜欢这里,因为,除了冬日,这里的每一个季节,只要站在落霞山的山顶,便可尽览西天的晚霞,秋天的时候,若得几只大雁,徘徊在红若锦缎的彩霞中,临着山下漓江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浩渺江水,那景色便更是绝佳。
此时刚过正月,正是春之梢,冬之尾,便没有那晚霞,只有石黛的山,碧玉的水,还有一片蟹壳青的天空。
我坐在山顶啃一颗杨桃,半山腰有一片杨桃林,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东风帮我摘杨桃了,我自己饿了的时候,便作飞鸟投林状,溜进林子摘了吃个够。
我的胃口比林子的鸟雀们大得多,但鸟雀们却从来不担心我抢了它们的粮食,满地从高入云霄的大树上掉下的杨桃,再多几十个我来吃也吃不完。
数日下来,我心中狂叹,羽觞薄食,一上饭桌只见他捧着只月光杯,不停地喝酒,仿佛酒便是他最中意的食物。
东风比羽觞还薄食,据我观察,他一天吃的杨桃,还不够我一顿吃得多。
羽觞喜欢喝酒,东风却喜欢喝茶,整日里不是练功、读书、写字、弹琴,便是端着他那只紫竹杯,静静地在窗下品茶。
除了在我出现的时候,他会流露出几分人类的情绪之外,我几乎怀疑,以东风这么样淡泊的修炼方式,他是不是快白日飞仙了。
还有一件事情,有一日,我在一颗杨桃树下,发现一只活蹦乱跳的野兔子,突然之间蒙了脑袋还是怎么的,撞在杨桃树上头破血流,当场命驾西归。
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本少爷近日天天吃杨桃,一张俊脸都快吃绿了,老天见怜,竟然让本少爷遇上天下掉馅饼,守株也能待兔的好事。
我哈哈狂笑数声,便将兔子拎倒青溪边掏出绿宝石青鞘的匕首将它剥了皮,打整干净,又去林子里面找了一堆干柴,生了火烤得肉香四溢。
缺了调料,我便在山中找了几味野草,其中还有酸果,去腥增味,将草捣成酱抹在兔肉上,肚子里放了野山菌和几味山果,吃起来味道倒也不错。幸好本少爷当年对野外探险极大爱好,硬是报名参加了好几次类似野外生存的活动,如今带刀上阵,自然算得上个合格的兵。
于是我撕了条最鲜嫩的兔腿,准备到东风那里去大献殷勤,满心想着他一定会狠夸他的宝贝徒儿一番。
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我用蕉叶包了烤熟的兔腿,还冒着热气,跑到东风面前,兴奋地道,“师父,这个给你。”
东风看了看绿玉一般的蕉叶中金黄金黄的兔退,浅绿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惊诧,“霞儿,你不知道为师不吃这荤腥之物么?”
我见他漂亮的眉微微蹙起,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这才想到,他那简朴得一尘不染的竹舍里,挂在住篱上那几颗价值连城的明珠,正是因为,他受不了烛火的烟火之气。
想来这火烤的兔腿,最是经过烟熏火燎的,这类东西他自然是受不了的。
从此,我便知道,东风不但只喜欢喝茶,他还比羽觞多出一种嗜好,他只吃素,不沾半点荤腥。
东风是这样说的,“霞儿,这些荤腥之物,最是有碍修炼,越是练武天赋好的人,身体越是纯净,过多的摄入外物,反有所伤害,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我又咬了一口杨桃,心中感叹,嵰雪山的男人,个个都是怪胎。想那古木无花的大弟子艳雪,估摸着也是个异类。
我又一叹,可惜死了。我便又想到水容,水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心中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霞儿,发什么呆呢?”
东风已出现在山顶,山风吹着他的墨绿的长袍,将宽阔的下摆卷成一片青云。
鬓边的几缕青丝,微微地拂过他的脸颊,遮住了那弯弯凤眼中柳叶一般柔软的清眸。
我双手抱膝,坐在一块青石上,对他笑。
东风走过来,抚摸着我的头,“傻霞儿,是在担心玉王吧。”
我点点头,叫了声,“师父。”
东风凝眸望着青如螺黛的远山,轻叹道,“应该快有消息了。”
一只青色羽翅,红色长喙的鸟自远山飞来,温顺地停在东风的手臂上,像是归鸟回巢一般。
它玄色的腿上,竟然绑着一丝红线,一张淡紫花笺。和锦王樱桃宴请柬一模一样的花笺,天水王朝的皇室专用的花笺。
东风从青鸟的腿上接下花笺,递给我,道:“霞儿,你自己看吧。”
我怔怔地道,“师父。”
东风道,“若是玉王有危险,师父不会阻止你去救他,但若玉王无碍,师父要你安心的留下来,专心地跟师父练武。”
一阵莫名的感动,悄悄地爬上我的心尖,东风,与羽觞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知道尊重我的选择。
我满怀忧虑的拆开信笺,水容清晰疏朗的字迹映入眼帘,仅仅是四个字:
无虞,勿念。
我不由自主地哭起来,眼泪掉在信笺上,墨迹变得湿润,晕作一团,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既高兴又悲伤,高兴的是水容平安,悲伤的是我又一次,深深地亏欠了水容的情。
还不清了,还不清了,永远也还不清了。
“霞儿。”
东风将我抱入怀中,任我哭泣。
我喃喃地道,“师父,霞儿以后再也不离开师父了。”
东风弹了弹我的额头,宠溺地道,“以后只可好好练武,再不许像以前一样偷懒好闲。”
我脸一红,抱怨道,“知道了,我听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