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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意惘惘 ...

  •   明凯知道,这病只有自己能治。
      那日,他一觉睡过去就是几日,醒来始大惊,终大悔,迟了,全迟了。若是当时接了口讯,毫不犹豫赶过去,就没有叔父阻挠,那定能救出明雪,可这几日过去了,一切都晚了。
      他几乎怀疑自己毕生就是在这犹疑中徒劳度过。
      他匆匆往都城里赶,叔父这次却不拦,笑吟吟道,该去看看了。似是大局已定,心中安定。明凯一看叔父的笑,老猫一样舒坦,心中一沉,知道坏了。
      明凯心急如焚进城,只从小德子处陆续知道些消息,却毫无办法了。心知无望,又不愿回去,一日日消沉,迷乱于酒肆中。
      无计可施,又走投无路,恶衣恶食,潦倒糊涂。明凯一日比一日不堪,所谓天下大计,似乎已经越来越远,终归浩淼成薄景,而明雪,其实是清明,终归将化为心上的一滴血痣,令他永远痛心。
      可这日却见了皇榜,不啻救命解药。
      他毫不犹豫揭了皇榜,只要能让我见她一下就好。
      选了吉日,沐浴焚香,进宫。
      生于斯、长于斯,十几年后又回来了。殿台高阁、亭台楼榭颜色未变,反倒因为临近春节,张灯结彩,倍添鲜妍。
      只是江山已改了颜色。
      每到一处,心里不由默想,当年在此读书,当年在此赏花,当年在此吹笛和舞,这里这里,那里那里,宫里太监、宫女忙碌穿梭,人越走越迷离,越走越是意惘惘,江山竟是好东西,难怪引无数英雄折腰。
      明凯喟叹一声,已到了承欢殿前,心里陡地一颤。当年明画姑母不就幽闭在这里,最后悒悒自尽,也有人传是因为她与男人私通,事发后又不肯供出那男人是谁,竟被父皇赐死,只是他那时尚不懂事,也不甚清楚。
      这竟是不祥之地,清明却在这里。转而一想,因为清明与明画长得极像,住到这里也应不奇。犹在乱想,已被带到皇帝面前,皇帝坐在床上,纱帐遮了大半个身子。
      明凯一下抖得撑不住,简直是跌倒在地,叩头,呼万岁。
      “起来吧。”帐子里沉声道。
      脚软得站不起来,听得自己骨节绷得格格响,若不是身上兵器已经被搜了去,是不是要跃起刺出这一剑。
      乱臣贼子,坐着的可不是我父皇的位置,而且他亲手杀了我父皇。
      旁边的太监以为明凯一介草民,没见过世面,看见皇上慌了,大觉这情形不堪,用力搀起明凯一抬,明凯倏然清醒过来。
      皇帝已经慢慢从帐子里出来,让出位置给明凯,明凯不能入帐,眼见一截青玉皓腕伸在帐外,腕上就是他心头的那一滴血痣。隔着纱帐捏起清明这只手腕,立时觉得已大不如前阵子圆润丰秀,到似老枝枯瘦,心内酸楚,几乎落泪,这些日子清明受苦了。
      他拿出叔父近日配好的几粒药,勉强跪下呈给皇上,语声微哽慌乱,“请皇上把这药让画贵妃服下。”
      他语气凌乱,身子微颤,皇帝却不在意,想来一介草民,乍见天威,乱了神了。
      “你先退下吧,看画贵妃这几日情况,会随时再召你入宫。”
      他步履迟滞退下,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那帐里,觉得明雪那双清婉的眸子会不会正溜溜地望着他,对他微笑。只不过是一层薄薄纱帐,他们俩已天地之隔了。
      明雪总在想,我到底是谁呢。这些年常发恶梦,梦里有人喊一个人的名字,总是听不清楚,这几日却听得这么明白,居然是叫她清明,一个老师太,又似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叫她清明,她看不见这个人,开始还笑嘻嘻分辨道,我不是清明,我是明雪,渐渐地,自己也惘然,难道我是清明?清明又是谁?
      想得多了,胸口愈来愈闷,眼见气息越来越不畅,马上要憋死,清明难过欲死,却听耳边雷鸣一般,画姬,画姬。整个身子摇撼起来,漂浮起来,我竟是要死了么,我是谁呢,不提防猛然坠下,明雪遽然醒来。
      “哎呀,画贵妃醒来了,快,快禀报皇上。”明雪听得有人惊叫,步履匆匆,嗵嗵闷响。
      她睁眼,见宝帐罗床,心内迷茫,这是,在哪里?
      明雪服了第二次药后,渐渐好转了,皇帝一步不离地陪着,常常揽她在怀中,絮絮聒聒地与她说话,明雪惊异,常常不知如何作答,本来虚弱,就懒懒地,甚少说话。
      她心里渐渐想起逃跑等等诸事,满心疑问。待到第二次服药时,见到明凯,满腹的话要说不能说,只能化做心事,沉沉压在心底。皇上说往事时,她就盘出自己心底的事,细细琢磨。
      一年除夕夜,宫中又是大庆,皇上不得不出席,明雪终于得了片刻独处时光,立刻着人找小德子,让小德子唤明凯进宫。
      承欢殿里的太监、宫女都去正殿里侍奉大宴,今儿宫里唱戏会唱一宿,还有盛大的烟火,人不人、鬼不鬼地在宫里一年,总算有片刻人间时光,大家都去高兴。
      承欢殿里深沉似海,暗沉中涌着巨浪险流,银蛇蜡座里的宫烛只有摇曳几根,都知道画贵妃夜间不喜明,故只有微微的灯火,殿里有阴郁香气,极似名贵棺木味道。
      两个人就似坐在硕大的棺木中,遥遥对望,明雪半倚在床上,望着他,轻轻道,“前几日家里出了事么?我见你几日不来,心中好焦急,以为你们有事。”
      话音大约太轻了,就如石子投入深井,半晌无回声。
      “哥,你说话啊,家里出事了么?”
      似乎过了千年之久,才从渺远的地方破散地传来一句短短的,“没有,我,我睡误了。”明凯还能怎样说呢。
      刻镂闷声流转,将世上的岁月都磨平磨净,失了本来棱角。
      宫外的丝竹乐声袅袅而来,到了承欢殿,就破散到各个角落里,就如破了的人心。
      “原来,原来,你还是想做皇帝,不惜牺牲我。”明雪良久才冷冷道。
      明凯急唤道,明雪,已被明雪打断,“这里只有画贵妃,没有明雪,你可以退下了。”
      明凯急切看不到明雪表情,若看到时,他会怎样,凄厉狰狞的一张脸,全似当年因他而亡的明画姑母。
      是他年少无知,懵懂地告诉父皇,姑母殿里有个男人。
      不过他早忘了。
      明凯惘惘地退下。
      明雪还是倚在床上,一动不动,承欢殿黑暗处涌起无数嘈切的声音,是谁都不重要,就做画姬,做画姬,声浪最后高得团团淹住明雪,她冷笑不住自语,我是画姬,画贵妃。
      天下人人都在负我,我必不叫天下好过!
      窗外的烟花轰然起来,一时绚烂无极,承欢殿被照映着,倏然而明,即刻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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