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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纨绔父亲苦命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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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医生上门给周钧庭复诊时感到气氛不对,但他这种绅士大概不会过多过问别人的家事,只把周昊叫到一边:“我已联系好了斯蒂安博士,周大帅现在全靠激素和止疼药在撑,需要尽快诊断和治疗,不要耽搁时间。”
“知道了,”周昊拍拍他的肩膀,“你再辛苦几天,快了。”
交代好家里的事,周钧庭稍有精神,就与周昊父子交接公务,内外诸事,场面上全靠周昊拉大旗扯虎皮的硬撑,周泊言在背后谋划决断。
“是易帜还是开战,只能由你们父子自己去判断了。”周钧庭道。
“万喜。”周钧庭叫着长子的乳名,将他叫到床边:“过去你常说,子承父业是世上最不讲道理的事,可你要知道,你享受了常人不曾享有的荣誉和优待,就要承担几倍于别人的责任。”
“儿子,你该长大了,不可能永远在爹的羽翼下过活,要自己振作起来。何况你也是当爹的,泊言还小,需要你的帮助。”
周昊认真的点了点头,一时间鼻翼有些发酸,竟有种假戏真做的感觉。
“你先出去,我跟泊言说几句话。”周钧庭说。
周昊出去了,但因为担心泊言这个实诚孩子全盘托出,便停在门口偷听。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周钧庭道。
“爷爷……”泊言已有哭腔,吓得周昊心脏通通直跳。
“你爹他,从小性格懦弱,体弱多病,但他毕竟年过而立,又是周家的长子,你还太年轻、资历也浅,扯着这张幌子做事,也许更方便些。”周钧庭道。
周昊心道,你才是幌子,你全家都是幌子!
“这些日子你们子谋父断配合的很好,爷爷看在眼里,爷爷最知道执掌一方政权的辛苦,你们,勉为其难吧……”周钧庭道。
屋内响起泊言低低的啜泣声。
“不要哭,爷爷最见不得男孩子哭。”周钧庭声音中带着责怪,后又解释似的添了句:“你爹啊,那是拿他没办法……你祖母就生了他一个孩子,我对他寄予厚望,又不忍管教,才养成了这副德行。好在啊,他如今废是废了点,至少站在那里像个人了,我也不指望他真能撑起这份家业,能帮你撑过这段时间就谢天谢地。”
周昊翻了个白眼。
又听周钧庭接着道:“我心里也知道,你爹啊,他不是做军人的料,但并非一无是处,小的时候也是个聪颖过人的孩子,读书、学英文、学钢琴,那是一点即通。长大后,他希望出国学医或学法律,我不同意,硬生生把他送进了军校,没办法,谁让他生在周家?倘若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也是个让父母骄傲的孩子吧。”
周昊听的有些心酸。
“我在海外给他存了笔钱,存单会有律师跟你交接。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他,免得他天天想着退路,等撑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原城的军政大权平稳过渡到你的手里,再让他出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一直想……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周昊没忍住,眼眶一酸,两滴眼泪落了下来,赶紧掩口忍住,怕弄出什么声响。
“孩子,别怪爷爷心狠。”周钧庭仍在说话:“老话说‘能者焦劳智者愁,愚者何喜又何忧’,这世上没有公不公平,只有合不合适。”
泊言声音低低沉沉的,带着超越年龄的镇定和沉稳:“您放心,泊言撑得住。”
“你才是最像爷爷的。”周钧庭发出一句感慨,结束了对话。
冬至的前一日,周钧庭对外宣布,因病卸任一切职务,即日起,将原城重任托付周昊代为掌管,周昊凭借这一命令,顺利当选原城督军省长,成为原城省的代理掌门人。
少主上位,老帅垂帘,仿佛农夫耕田伙夫做饭一样的天经地义。说到底还是个土皇帝……周昊此刻暗暗赞成了原主的想法。
会议结束后,周昊大摇大摆的回到家里,对众人宣布已经安排好卫队和专列,要立刻送父亲去北平就医。
“什么?去北平?”三叔站起来。
“万喜,你不是说你爹最多只有三个月了吗?还要让他背井离乡吗?”大姑母用肿成核桃的眼睛看着他。
“是啊,这万一……怕都来不及回家吧?”小姑姑道。
“老大,还是让你父亲踏踏实实的呆在原城,走完这最后一程吧。”三叔神色黯然道。
周泊言正在祖父房里汇报今日的军务,就听闻楼下桌椅翻倒的巨大响声,还有跑动喧哗的声音。
周钧庭蹙眉:“这家里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了。”
泊言开门向楼下看,只见三叔、大姑母和小姑姑正在追打父亲,“双拳难敌四手”,父亲没跑几步就被摁倒……
“老大,你闹这一出是什么意思?你想要权利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三叔掐着腰说。
“你这个死孩子!开什么玩笑不好,非咒你老子早死!你老子这些年白疼你了!”大姑母边打边骂。
泊言惴惴不安的回到祖父卧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低垂的眼睑下眸光转了转,最终两眼一闭跪在地上。
“怎么了?”周钧庭见他脸色惨白,问:“出什么事了?”
泊言张口结舌半天,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他不是吞吞吐吐的性子,这几天实在反常,起先周钧庭以为他杂事缠身倍感压力,如今倒觉得事有蹊跷。
“叫你那个爹给我滚上来!”他阴着脸吩咐。
周泊言还有哪个爹啊,忙是从地上爬起来去开门,刚触到门把手就听祖父又道:“谁在楼下闹事,都叫过来。”
泊言忙跑下楼梯,面对打成一团的长辈,硬着头皮道:“爷爷叫大家上楼回话。”
周钧庭的卧房里,周昊讪笑着对父亲解释:“爹,这件事在兵法里个学名,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您看您已经交权了,自可以心无旁骛去北平治病,原城交给我和泊年,您放一百个心。”
周钧庭端起手边的茶杯,连茶带盏的扔了出去,擦着周昊的脑袋摔在身后的地上,水溅了他一身。
周钧庭声音冷森森的:“大少爷,这份家业迟早是你的,现在着什么急?”
“弟弟,孩子胡闹,我们已经教训过他了,你现在病着,可千万不能动气,也别说这种伤情份的话。”大姑母骂声最凶,关键时候还是回护侄子的。
“来人。”周钧庭叫副官入内:“把这孽障关到客房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与任何人接触。”
“是!”副官立正敬礼,紧接着进来两个持枪的卫兵,一左一右将一脸坦然的周昊带出卧房。
“爷爷!”泊言着急的站出来:“我爸他真的没有非分之想,威廉大夫说您的病需要马上去北平检查治疗,他怕您不同意,才出此下策。”
周钧庭刚刚情绪有些激动,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腰腹部又剧烈的绞痛起来,额头生汗,几人一通忙乱。
泊言这才想起中午没吃药,可吃药伤胃,祖父连午饭都还没吃。他蹲在床边哀声劝道:“您现在病着不宜动气,先吃饭、吃药,再说别的事,好不好?”
周钧庭按住他的手:“我不是怀疑他,北伐军就要兵临城下了,我怕他的善良被有心之人利用。”
泊言一愣。
周钧庭对副官道:“去查一查,少帅这段时间跟什么人接触过,尤其是女人。”
周昊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八个头的吊灯出神,晚饭是泊言亲自送进来的,周昊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这话显然是带着情绪的,泊言夹在中间颇为为难:“没有,爷爷他也不是信不过您……”
“呵呵。”周昊干笑一声,算作回应。
他是真的生气了,诅咒父亲病危是他有错在先,老头子打他骂他都可以,唯独不应该猜忌他。
泊言回到祖父的卧房,副官正在汇报周昊最近这段时间的日程,省厅、军部和家里三点一线,基本没去过其他地方。
“哦,对了,少帅请威廉大夫吃过一次西餐,点了鹅肝,海虾,牛臀腰……”
“捡重点说。”周钧庭有些没耐心。
“没有重点了,大帅。”副官合上了文件:“没有女人,也没有可疑人员,他与北伐军的特派员接触过两次,方参谋长也在场,都是光明正大的谈。我们也问过威廉大夫,少帅这几天都在为您联系协和医院的专家及安排保卫工作。”
“知道了,下去吧。”周钧庭闭上眼,又倏然睁开:“叫周昊上来一趟。”
周泊言默默将清淡的晚餐一样样摆在床头,又将饭后要吃的药片倒在瓶盖里,扶祖父缓缓起身,抓了个靠垫靠在床头。
“外面的事够你累的,回家不用做这些。”周钧庭道。
“不累。”泊言将热粥递到祖父手里。
吃到一半,副官报门而入:“报告大帅,少帅说他不来。”
周钧庭蹙眉:“他想干嘛?造反?”
“少帅说,他要绝食,如果您不肯离开原城去北平就医,他就饿死自己。”副官没看懂周泊言挤眉弄眼的神情,目视前方道。
“啪”的一声,粥碗重重蹲在床头柜上。
“少帅还说……”
副官话音未落,就听周钧庭冷声打断:“让他闭嘴吧!”
“是。”
“爷爷,您别跟我爸一般见识,他才不会饿死自己。”泊言劝道:“但他这么做也是出于一片孝心,您是周家的定盘星,您要是倒了,周家就真的风雨飘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