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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纨绔父亲苦命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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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周昊舔着脸嘿嘿笑了两声,“吃了吗?”
周钧庭血压蹭蹭蹭的往上蹿,抄起鞭子咬咬牙,又放下,劈手从副官手中夺过文件夹,朝周昊身上招呼过去。
这不是后世那种蓝色塑料夹子,而是用两块厚实的纸板制成,包了军绿色的布,拍在身上还是很疼的,周昊东躲西闪,满屋乱跑。
“还吃了吗!有你这么个混账东西,老子吃得下饭吗?开疯车,甩卫队,翅膀硬了,驾个铁鸟满天的飞!又是去会哪个女人?你自己放浪形骸也就算了,还拐带我孙子不学好,安的什么心你!”
周昊已经抱头窜到了沙发上,二姨太的猫和四姨太的狗受到惊吓,“哇哇”两声蹿的老远,客厅里乱作一团,周泊言看傻了眼。
“泊言说您喜欢六必居的酱菜,我们爷俩不远千里去北平买回来。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打人!”
“我信你个鬼!”周钧庭边打边骂。
“周泊言你是个木头啊,说句话!”周昊挡着脑袋喊道。
周泊言这才想起上前阻止,姨太太们和齐兰玉闻声纷纷下楼拉劝,一场闹剧才草草收场。
入夜,周钧庭将泊言叫到书房,反复盘问,去北平到底做了什么。
“吃吃喝喝,划船赏红枫……”周泊言顿了顿,又很认真的加了一句:“去六必居买酱菜。”
周钧庭深邃的目光透着质疑:“就这些?没有什么黄鹂鸟金丝雀?”
泊言眼也不眨的:“没有,他说要修身养性。”
周钧庭打量孙子片刻,不缺鼻子不缺眼的,怎么就是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身上的伤好些了?”他又问。
“好多了。”周泊言答道。
“以后别跟着你爹瞎胡闹,他已然这样了,你可不能再搭进去。”周钧庭说着,手里的雪茄剪咔嚓一声剪断雪茄的尾部,点燃。
这是儿子托人从国外带回的东西,他原本是很不屑的,这两天儿子孙子一起出逃,他才想起拿出来试了试。
“是。”泊言口不应心,经过这段时间,他对父亲的看法逐渐有了转变,不知是因为他毅然决然的戒掉鸦片,还是扑在自己身上挡下凌厉的鞭子,亦或是坚信中国迟早有一日会强大和统一起来……
父亲是个多么不靠谱的纨绔公子啊,可当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泊言竟然愿意相信。
大时代的风云变幻令周昊应接不暇,短短一年的时间,北伐军势如破竹,一连攻克了长沙、武汉、南京、上海等地。
他们先后派遣特派员进入原城与周钧庭接触,试图拉拢周钧庭加入南京政府。形势变得更为复杂。
加入,意味着背叛。
拒绝,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且不论战争输赢,周家苦心经营的原城,经济、工业、教育……一切发展计划就此幻灭,这片和平安稳了十几年的土地又要重燃战火,劳民伤财,势必导致民怨沸腾,怨声载道。
战火里流离失所的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这些常年行军打仗的人最清楚不过了。
周家打前清时期就十分显赫,可周钧庭却在日本留学时加入了同盟会,实实在在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革命派,当他看透了北方政府貌合神离的本质后,非必要不兴战火,不穷兵黩武占地盘,关起门来一心治理原城。
他就是个土皇帝——原主周昊曾经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可现在的周昊却对他多了几分理解和赞许,至少他在风雨飘摇的岁月里守护了一方百姓的平安。
还未入冬,周钧庭就病倒了,尿血严重,下腹部和后腰时常绞痛,人也昏昏沉沉的,无法正常处理公务。
这是周昊始料未及的,泊言曾提醒过他爷爷身体不好,他却从未放在心上,因为周钧庭在人前总是一副春秋鼎盛的模样,威风凛凛、杀伐果决。
谁知这只是表象,当他支撑不住的一天,就会轰然倒塌。
周钧庭思想保守,一向认为年轻人笃信西医是崇洋媚外,老祖宗传下来的中医才是真正治人的学问。
但当下一病不起,也就由不得他了。
威廉大夫带着护士、设备上门,为他做了全身检查,挂上了吊瓶,让他安心卧床静养,随后将听诊器横挂在脖子上,把周昊和泊年叫到门外。
“我初步怀疑左肾有瘤。”威廉大夫道。
周昊心里“咯噔”一声。
操这英文十分委婉的说:“Harris,我十分尊重中国医学,但是瘤这种东西必须经过影像仪器的检查,而非中医里‘阴阳五行’的主观揣测,你要劝劝你的父亲,不要一味依赖中医,要尝试去北平、上海的西医院接受系统的检查和治疗。”
周泊言紧促眉头,且不说这个时代的中国西医水平有限,让祖父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时候离开原城,他会同意吗?
“你在协和医院有认识什么可靠的专家吗?”周昊问。他深知这个时代的中国西医仍处于摸索阶段。
周泊言还在困恼,周昊却已经计划起送老爷子去北平治病了……
“我的老师斯蒂安博士在肿瘤科,在这方面颇有建树,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代为联系。”威廉回答。
“有需要!”周昊十分确定的回答,上海已是南方军的天下,眼下只有送到北平了。
威廉的助手和护士收拾停当,准备离开,周昊突然拉住了他:“眼药水有吗?”
“你眼睛不舒服吗?”威廉问。
“是的,最近经常熬夜,有些疲劳干涩。”周昊用力眨了眨眼。
周泊言心中更是困惑,父亲近来吃得好睡得好,几时熬过夜?又有什么事需要他熬夜?
威廉又命副手拿出一支琥珀色的玻璃瓶嘱咐道:“会产生依赖,一天不要超过四次。”
“爸,爷爷会同意吗?”送走了威廉医生,泊言担忧的问。
二姨太轻轻合上房门,红着眼眶对他们爷俩道:“老爷醒了,叫你们进去。”
“一会儿我眼色行事。”周昊拧开手里的眼药水,掰开眼睑依次滴进左右眼。
泊言还在一头雾水,却见周昊悲痛欲绝的跪在了祖父周钧庭的床边:“爹呀,爹!”
周钧庭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拧着眉毛对他说:“少爷,老子还没死呢,哭早了。”
“爹!都怪儿子往日里太过混账,惹您生气,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儿子也不活了……”周昊哭天抹泪,如丧考妣。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父亲,周钧庭本以为他在干嚎,不知又在闹什么幺蛾子,此时看见他眼泪纵横的样子,给吓了一跳,他拍了拍儿子的手:“傻小子,说的什么胡话,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爹老了,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听威廉医生的意思,似乎还没到这一步吧?泊言正在疑惑到底是自己的英文没学到家,还是父亲的英文出了问题的时候,就见祖父将目光投向了他。
“泊言,说吧,医生是怎么说的,爷爷还有多少日子?”
泊言低下头,咬着嘴唇不敢言语,说实话怕打乱父亲的计划,跟着父亲演戏?他哪有这个本事!
“大夫说的比较含糊。”就听周昊啜泣着,拿手抹泪:“他说,他说……”
“说实话。”周钧庭有些不耐烦。
“长则三个月,短则三五日……”周昊话音刚落,又难过的抽噎起来:“爹……我昨晚梦见娘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梦见,她搂着我哭呢。”
周钧庭喟叹一声:“看样子,你娘是准备来接我了。”
周昊在哭,周钧庭在叹,泊言呢?如果没人在场,泊言几乎要抓耳挠腮了,什么短则三五日?哪有人这样诅咒自己亲爹的?
“行了行了,你们下去吧,叫你三妈妈过来伺候。”周钧庭道:“我要静一静,许多事要早做打算。”
周昊哭着点头,泊言全程低头咬嘴唇,跟着父亲身后离开卧房。
周昊恨铁不成钢的低声抱怨:“你也太不给力了。”
泊言不知道“不给力”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他阴着脸对父亲说:“您这么说也太过分了。”
“不破不立懂吗?”周昊见二姨太、三姨太一起上了楼,忙阻止了泊言反驳的话:“嘘……”
他转过身,又挤了两滴眼药水。
“大少爷,怎么了?”三姨太问。
周昊眨着泪眼对三姨太说:“三妈妈,父亲叫您进去伺候,您什么也别问,只管把父亲照顾好。”
三姨太大概猜出了什么,含泪点头。
“二妈妈,叫周晏、周昂和小妹都回来,叫三叔、大姑母小姑姑也回来,不要带人不要大张旗鼓。”周昊交代道。
叱咤风云半生的周大帅“大限将至”,姨娘们躲在二楼小客厅很是哭了一场。
“病危”的消息暂时不宜公布,但在外的子女兄弟都私下召集了回来,周公馆上上下下,一片愁云惨雾。
周泊言这些天一直阴着脸,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他头皮都开始发麻,根本想不出该如何收场。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纨绔父亲苦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