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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绿度母18 ...

  •   午夜前。
      水沟里的水潺潺流动,发出的声音和清澈的溪水并无两样。被黑夜染成黑色的水面变成了光的画布,都市夜火在水面渲染出一波波迷离的色彩。但这些富有活力的美丽灯光和清澈水声,只是涂抹在水面的一层薄薄的虚饰。水流依旧肮脏冰冷。
      地下水渠的入口处,火星忽明忽暗。周晖叼着烟催促道:“你能不能快点?”

      “信号不是很好。”赵幸一将又一张发送失败的图片再次重新发送,盯着读条进度眉头深锁。
      周晖把烟头弹进水里,跺了跺冻麻的脚,一把抢过赵幸一的手机:“等一下事情就解决了,你还费这个心思折腾啥?”
      赵幸一皱眉道:“要是真那么容易解决,还会有那么多人失踪吗?”

      “那是因为我没出手。”周晖不屑地说着,竖起了一只中指。
      赵幸一顿时有点火了:“你什么意思?!”
      “你没听过掐诀念咒吗?”周晖白了他一眼,“我是要念口诀施法,这根中指不是骂你,是要保护你。”
      他口中念念有词,掐着手诀,指尖往赵幸一眉心、胸口、肚脐三处分别一指。

      施法之后,周晖才解释说:“这是人的上中下三个丹田,也叫三寸,是身体的阳隙。封住这三处,鬼就无法对你附身了。别愣着了,快走吧。”
      说完,周晖率先走进了地下水渠的入口。这里本来有铁门锁着,但不知是什么人干的,弄断了两根栏杆,只要是正常身材,侧过身就能钻进去。

      赵幸一把毛线帽往下拽了拽,拿着手电忐忑地跟在周晖身后。
      他和周晖认识时间不长,算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在三次元见面。之前他们是通过论坛认识的,在网上聊了一段时间。
      周晖自称是个除灵师,对廿一街怪谈很感兴趣,而且正在调查“地下排水系统里有龙存在”的传闻。

      该传闻由来已久,最初无非像是神话故事,说天上有怪物坠落河道之中,自此河水泛滥,当时的某个人物为了制服它,设下九条锁链云云。
      这种老生常谈随着时代发展,本来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了,但因为猫鬼婆事件,井里的九条锁链以及四十九只猫死于井中,令这个传说再度兴起。

      不过日新月异,廿一街的井全部拆除和地下排水系统的建造,让“龙”又消失了。然而这条“龙”似乎不甘于被人遗忘,又开始悄然兴风作浪。
      今年下半年,廿一街一家发生过天然气爆炸的超市翻新重建,在修建地下停车场时发现了一口深井。负责人决定用水泥灌满封闭,诡异的是,倒入的水泥宛如进了无底洞,完全无效,只能暂时先用盖子盖住。

      谁料之后施工期间,井里经常涌出黑色的水,有几次把盖子都顶开了。工人在井边依稀能听到类似吼叫的声音,但那声音十分遥远空旷,他们也无法确定是怎么回事。
      在那之后,先后有两名工人失踪。搜寻过程中,有人报告说听到井里有呼救声。负责人带人赶去查看,打开井盖后完全看不到深处的状况,于是报警求救。

      消防员赶来救人,意外地发现这口井的深度超乎预料。井里没有水,靠近底部的深处有大量划痕和一些涂鸦。但底部根本没有人。
      该事件迟迟没有结果,直到两个月后,一个钓鱼佬在香川河某个码头垂钓时,看到了一具漂浮的尸体。经过确认,此人竟是在超市施工期间失踪的其中一名工人。虽然尸体在水中泡了很久,可还是能够看出他身上布满咬痕和撕裂伤。

      之后通过进一步对那口井的调查发现,这口井的位置,就在地下排水系统其中一个排水的竖井上方。
      菡城为了防洪,地下排水系统建造得宛如庞大的迷宫,设备都有中央控制室的人工智能自动化监视。地下排水系统有五条竖井,其中四个竖井将流经的水汇集到最后一个竖井,然后灌入调压水槽,经由多台大功率抽水泵将水排入香川河。

      前段时间据传闻称,监控摄像当中,有时能看到一个黑影在系统的隧道里出没。
      检修人员接到通知前往查看,第一批人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上来。第二批人下去后,有人在搜查期间打电话汇报,说困在隧道里走不出去,他们一直在一圈一圈地打转,简直像是真的进了迷宫。
      很快,第二批人就失联了,查遍了监控摄像也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鬼来电事件发生后,很多人相继失踪。可是这些失踪事件悄然发生,没有引起任何关注,所有与之相关的消息都被掩藏了。
      事实上,有不少失踪者最后的踪迹都被廿一街上的一些摄像头拍下来过。但离奇的是,仅仅是穿过一条马路、钻进一条巷子、绕过一栋楼,这些人就仿佛走着走着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不见踪迹。

      直到近日,有人在附近的水渠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竟是一个多星期前失踪的人。和之前那个工人的尸体一样,这具尸体也布满咬痕和撕裂伤,伤口污染十分严重。
      以上都是传言,不知真假。赵幸一没有搜到关于钓鱼佬钓到尸体、水渠里发现尸体的事。可周晖却言之凿凿,说绝对是真的。他说赵幸一的几个朋友既然接到了鬼来电,一定也是在类似梦游的状态下来到廿一街,然后和那些人一样异常地消失了。

      周晖说自己盯着这件事很长时间了,有办法找到赵幸一的朋友。而且他说只要抓到那条“龙”,鬼来电应该也会结束。只不过他需要赵幸一这个被鬼“标记”的人一起去,如此一来才能把“龙”引出来。
      赵幸一没有贸然相信,来之前他做过调查,发现周晖还真是个除灵师,开了家规模不大的事务所,算是有那么一丢丢名气。

      赵幸一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能信,什么不能信了,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如果真能解除鬼来电的诅咒,救回那几个朋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如果不行,反正鬼来电下一个call走的就是自己或者宋子澄,横竖是死,不如豁出去试一下。

      赵幸一正心思起伏不定,冷不防手电扫到墙上的一片涂鸦。那是一个不知用什么颜料画上去的暗红色图案,一圈一圈,宛如旋涡。
      他前后看了看,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得很深了。通道犹如洞穴,把远处传来的水流声放大成了隆隆轰鸣声。铆钉严重氧化,金属大量溶出,下水道流淌着锈红色的水,墙上也遍布血一样的痕迹,形成了一个个看似人影的轮廓,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什么人在这种地方画画?”赵幸一不禁感到疑惑。
      “嘘嘘嘘。”周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示意赵幸一别往前走了。
      赵幸一停下脚步,不解地往远处看去,赫然发现水里站着一个人。手电的光束从那个人身上扫过,他一动也不动。
      赵幸一却是一惊:“董二狗,是你吗?”

      虽然对面的人浑身湿透,脸上布满奇怪的锈红色瘢痕,可赵幸一还是认出了董良宇的容貌身形。刹那间,他感到体内的血流全都涌向脑瓜顶,忍不住大吼道:“董良宇!”
      听到他的喊声,对面的人立刻转身走进了黑暗。
      “董良宇你去哪?”赵幸一拔腿追了上去,“我是大黑啊,等等我!”

      赵幸一不顾一切地跑向董良宇,可奇怪的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算特别远,董良宇又只是慢吞吞地走着,竟然眨眼间就从他眼前消失了。
      赵幸一干脆从水道上的台阶跳进了水里,趟着水又往前跑了一段,还是不见董良宇的踪影,一颗心不禁沉入水底般难受起来。过了一会,他才发觉周晖没有跟在他身后。

      现在回想一下,他察觉到自己刚才很不对劲。虽说他平时也比较“勇”,可是并不莽。适才他见到董良宇的那一刻,脑子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追上去”。受到这个念头的驱使,他迈开双腿狂奔,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赵幸一冷静下来,决定立刻去找到周晖。谁知他刚一转身,便看到那个暗红色的一圈圈的旋涡涂鸦,又出现在了眼前。

      难道这种涂鸦不止一个?
      水道里不乏岔路,但主路就那一条,不存在走岔的情况。赵幸一带着狐疑往回走,一路上将手电光束射进那些黑漆漆的岔路,仔细聆听里面的动静,一方面警惕里面是否藏着什么,一方面他依然抱着一丝希望能找到董良宇。
      又往前走了一段,赵幸一突然驻足停了下来,呆呆地看向斜前方。

      手电照在湿漉漉的墙上,暗红色的涂鸦再度出现,一圈一圈的线条令人迷眩。
      “怎么会这样……”赵幸一吃惊地喃喃自语。
      他追董良宇的时候明明一直往前跑,调头时也是沿着主路返回,可是为什么他好像在原地打转似的,一次次回到这个涂鸦跟前?

      哗啦,哗啦……正当他踌躇不定之际,水道另一端传来淌水的脚步声。他打了个激灵,寒意激得每一根汗毛都战栗起来。
      他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从后屁兜里摸出了一张灵符。这是来时的路上周晖给他的,符咒以人血写成,效果比普通灵符强。

      不过这张灵符不是给鬼用的,而是用在人身上的。周晖告诉赵幸一,若是发生危险,可以把这张灵符贴在自己额头上保命。
      赵幸一双脚站在冷水中,寒意侵袭了五脏六腑。他紧抿嘴唇,浑身绷紧,死死盯着黑洞洞的前方。
      声音越来越近,一个模糊的幽影出现在手电光束的尽头。还没等赵幸一看清对方的身形,一只冰冷透骨的手从后面搭在了他的肩上。

      赵幸一的双腿袭过强烈的无力感,发软的膝盖直打颤。但他反应很快,立即将保命灵符拍在自己额头上,然后才大着胆子回头。
      没想到,站在他身后的是周晖。
      “周哥你吓死我了!”赵幸一惊魂甫定地吐了口气,灵符在他脸前飘了起来,“我好像遇到鬼打墙了,你是怎么找到我……”

      这时赵幸一发现周晖的表情有些古怪,淡漠中透着像是轻蔑的神色。
      赵幸一正感到不解,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小腿。紧接着他的身体猛地一沉,刷地坠入水中。
      水道里的水最高位也只没过小腿,可现在他却整个人全都沉入水中,宛如溺水者。错愕如惊涛骇浪,令他慌乱不已,条件反射地想挥动手臂扑腾。
      然而很快他发现这没什么意义。他似乎不需要呼吸,而且能在水底行走。

      这片诡异的水域很浑浊,可他能看到水里的情形。他茫然地往前走了几步,眼前渐渐出现了黑糊糊的人影,而且不止一个。随着他不断前行,越来越多黑影浮现在视野中。
      这些人影飘在水中,仿佛水草一般轻轻摇曳。他们随机散布,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赵幸一走近一些,发现所有人影身上都长出一根长长的带子。

      那些奇怪的带子都汇往同一个方向,赵幸一沿着那个方向半是飘半是走地找过去,途中忍不住观察这些人影的脸。
      那一张张苍白的面容双目紧闭,神情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在做一个平静的梦。
      往前走了不知多久,赵幸一感到视线越来越暗。起初他以为是水更加浑浊了,可是渐渐地,他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所有带子汇集的尽头已经到了,四周呈现出一种静谧的、不那么透彻的幽秘感,隐隐浮现出一丝丝诡异的轮廓。赵幸一沿着那个轮廓往一旁看去,逐渐看出了一根根像是脚趾的形状。
      一阵恶寒袭来,他忽然生出至深的恐惧。顺由恐惧的指引,他慢慢仰起头往上看去,越睁越大的眼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出现在他头顶上方的,是一张雕塑的面庞。他不认识具体神佛的造像样貌,可他知道那是一张菩萨的脸。而此时此刻,他就站在这个庞然大物伸出来的脚上。
      对于眼前的景象所产生的惊愕和无知让他忘记了恐惧,只是呆呆地仰望那张满是慈悲与哀伤的脸。他的思考能力和所有情绪,在意识到站立在菩萨脚上的自己如此渺小那一刻,全都消失了。
      他仿佛和这片水域融为一体,万籁俱寂。

      就在这时,周晖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找到了!”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死寂的水域突然躁动起来。赵幸一骇然看到菩萨眼波一转,竟然动了。四周的诡异带子随波摇摆,那些似水鬼又像梦游者的人影,一个接一个睁开眼睛。
      每一双眼睛都被惊恐撕裂,每一张脸都布满崩溃的错乱。他们全都盯着赵幸一,身体剧烈抽动,像是要朝他游过来。

      巨大的恐慌让赵幸一宛如通了电,身体陡然一震,刷地睁开了眼睛。更让他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还在刚才那段水道里。周晖盘腿坐在一旁的台阶上,身下画了个圆圈,里面写满古怪的符号。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幸一颤声问道。
      周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边继续施法,一边解释道:“你打通了鬼来电,和鬼之间形成了一种联结,只有你能找到它。不过这要在你离魂的情况下才能做到。”

      事前他掐诀念咒在赵幸一的三寸施法,其实不是保护赵幸一,而是为了开关窍,让赵幸一更容易离魂。
      “刚才我就是离魂状态?”赵幸一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不由得生起一丝怒意,“你为什么事先不跟我说清楚?”
      “我怎么没说?”周晖阴阳怪气地笑道,“我不是一早就告诉你,要利用你把鬼引出来吗。”

      “你……”赵幸一无语,憋着火说,“那现在呢,鬼在哪?怎么救我的同学?”
      周晖眯起眼睛道:“我给你的那张灵符叫‘盗魄’符,可以盗取鬼魄。魄为阴气逆物而归,必须依附形体,也就是说,盗来的魄须要附在人身上才行。现在鬼魄在你身上,鬼很快就会找来。”
      赵幸一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说什么。他虽然被周晖蒙在鼓里,可他并不是被逼着来的,只能说是自己倒霉遇人不淑。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人有三魂七魄,也只能有三魂七魄。一旦多了一魄,人会耗尽精力至死。而盗魄盗来的鬼魄,更是会令其痛苦不堪。若是不尽快除掉鬼,这一魄会把他的三魂七魄蚕食殆尽。
      周晖觉得这种事说出来只会让赵幸一产生不必要的慌乱。他有备而来,已经设下法阵,只等鬼出现将其困住,再用法器把它收为己用。到时赵幸一就没事了,所以没必要告知。

      唰啦……水流的声音出现了变化,似乎有东西在水中游动而来。
      赵幸一本就紧绷的身体更加僵硬。周晖则目光灼灼,兴奋不已地说:“来了。”
      十几秒过去,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出现。赵幸一不断左右张望,忽然看出了变化。他脚下的水变得比之前更黑了,简直像是墨汁。

      他慌忙跳上台阶,站到了周晖身边。二人目不转睛紧盯水面,警惕并等待着鬼现身。
      在他们的注视下,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一颗黑漆漆的头从水中缓缓浮起,湿漉漉紧贴头皮的黑发之下,是一张布满黑色鳞片的脸。
      赵幸一对上嵌在那张脸上的眼睛,顿时感到被怨毒的气息钉在了地上,体内生出火焰灼烧五脏六腑的痛楚。

      “呆在我身边别动。”周晖一边念咒,一边拿出收鬼的法器。只听水中鬼物喉中呃呃作响,似乎十分痛苦。周晖意外地感知到,鬼物的气息很虚弱,似乎受了损伤。
      虽然不知缘由,可这对周晖来说是好消息。他心中暗喜,加快催动身下的法阵。
      只见鬼物一节节从水中露出,通体漆黑。头和胸腹虽是人形,上肢却是长着一对利爪。

      赵幸一惶惑地盯着这东西,耳边忽然传来幽微的古怪抽气声——“呃……呃……。他头皮一麻,转头看向身后,却只看到一片漆黑的墙壁。
      不对……不是墙!那一层层斑驳的痕迹、在手电照射下泛着的紫黑色幽光,竟似层层叠叠的鳞片!
      赵幸一大吼道:“它在这!”

      周晖一惊,往四周看去,入目所及,皆是鳞片。他们只顾盯着水里的情况,不知何时,鳞片竟然爬满了目所能及的所有地方。这整条蜿蜒的水道,看上去就像一条冗长无尽的龙。
      就在周晖分神之际,水中鬼物骤然窜出水面,眨眼间便袭到二人身前,阴毒的爪子掏向赵幸一胸口。
      赵幸一惊觉鬼物是冲着自己来的,想必是要夺回被盗走的魄。

      周晖挥动手臂,身前亮起一道咒法光圈,挡住了鬼物的攻击,同时趁机祭出法器。
      鬼物虽然定住,可周晖没料到这鬼还有余力。只听一声吼叫从鬼物口中发出,整个地下水渠的通道隐隐震颤起来,墙上鳞片竟随之疯狂翻涌波动,发出震慑人心的摩擦声。
      不等周晖做出反应,无数龙虱冲天而起,赵幸一脚下一滑,摔下台阶跌入水中。飞出的手电落在不远处,光束飞速打转,映出密密匝匝的恐怖景象,这当中还夹杂着周晖凄惨的尖叫。

      完了……赵幸一心底一沉,心说不好。这念头刚一闪过脑海,黑压压一片乱舞的龙虱当中,鬼物的脸孔骤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瞪大眼眸,已经无法做出反应。缭乱的视线中,他凝视着鬼物逼近到面前的可怕容貌,不自觉地想起了刚才离魂状态下见到的菩萨。

      他不信神佛,现在想求佛祖保佑怕是晚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冒出了这个念头,就像无数不信神佛之人“临时抱佛脚”一样。
      说起来,离魂时他正是站在菩萨踏在莲花宝座的一只脚上。他也算是真的抱过佛脚了,可佛祖在哪呢?
      耳中响起恐怖的嘶叫,赵幸一闭上了眼睛,随即他感到一阵窒息,似乎什么东西勒住了他的脖子。

      直到他在地上滚出老远,他才反应过来,勒住脖子的是他自己的衣领。有人从后面揪住他的领子,将他这个一米八多的大小伙子丢出老远。
      他跌了个稀里糊涂的大跟头,惊疑不定地抬眼一看,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他前面,被龙虱包围的身形坚毅不乱。

      “我当擐坚固铠,于无边苦难生死旷野,于无边枯竭生死大海,摧破无量烦恼怨敌……”
      随着男人沉而不重的声音,悠远处亦随之响起念诵声。赵幸一感到那些声音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涌来,存在于水流中,存在于空气里,交汇于此地,交汇于他的脑海,无处不在。
      男人周身逸散出奇妙的紫色幽光,神秘而强大。赵幸一在朦胧中看到了不知什么菩萨隐隐浮现于空中。和此前离魂中见到的那一尊菩萨悲天悯人的样貌全然不同,浮现在男人背后的这一尊面目狰狞,刚猛忿怒,见一眼便令人畏惧胆寒。

      “……以三乘法拔济一切有情,灭度一切有情,无生无灭。”
      赵幸一看不见男人的双手做了什么动作,只能看到紫光变得强盛无比,金刚怒相的菩萨挥杖斩断一切,鬼物凄怨的嚎叫传遍水渠。他体内每一条神经都在崩断,眼前除了瑰丽的紫色曼陀罗纹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很快,他感到一片细腻甘霖从天而降,沁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令他痛苦的毒火灼烧感、深入骨髓的阴寒之气,甚至恐惧都被驱散了。

      良久,紫光消失,龙虱也荡然无存,那个可怕的鬼物已经不见了。赵幸一放下手臂,神思恍惚地望着男人的背影呢喃道:“你……是神吗?”
      那人优哉游哉转身,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眼中玩味的神色仿佛刚刚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离谱的是,现在是晚上,这里的环境又很黑,这个男人竟然戴了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镜。
      他像是没听见赵幸一的话,自言自语地说:“人人都说活见鬼,我这是活见人了嘿~”

      赵幸一见男人不理自己,扭头往台阶上看去。周晖栽栽歪歪地瘫倒在地上,脸上身上遍布血痕,也不知是昏迷还是死了。
      赵幸一短时间内经历太多,又是鬼打墙又是离魂,还差点被鬼弄死,此时精神已是强弩之末。他晃了一下,便倒在水里失去了意识。

      男人似乎直到此刻,才想起赵幸一的存在。他迈开穿着黑色短靴的两条长腿,走到赵幸一跟前蹲下查看,没有系起来的鞋带垂进水中。
      这时好几个脚步声快速由远及近,有人喊道:“头儿,你没事吧?”
      “没事,我还有‘艳遇’呢。不过有的人就不一定了。”俞慎辞从赵幸一身上翻出手机,一边看一边大拇指往后一指,“又是这个屡教不改的神棍,这次得把他多关一段时间,免得又有作死青年被他害了。”

      特调处的几人上前检查周晖的状况,确认他还没死,把他从地上架了起来。
      周晖的确是个除灵师,不过此人心术不正,搞歪门邪道,做过不少利用活人引鬼、抓鬼之类的恶行。他虽然有几分本事,却低估了地下排水系统里的“龙”。
      这条“龙”在地下迷宫般的地形里活动范围极大,又有很强的咒魇干扰,特调处设下多个鬼门阵引鬼入局,却还是被它跑了。不过幸好他们削弱了它的力量,否则周晖连刚才那般抵挡招架的资本都没有。

      特调处几人开始在隧道里除秽,其中一人见他们老大还蹲在水里,走上前问:“头儿,你刚刚说的‘艳遇’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看到美人了。可惜是空花阳焰,眨眼就不见了。”俞慎辞遗憾地说着,揪起赵幸一把他交给属下邹遇,晃了晃手机说,“那个论坛还是关得太晚了。”

      邹遇的国字脸上显露出几分担忧:“传播出去了?”
      俞慎辞拨通了语音电话,一脸乐观地说:“他截图发给了某个人。不过别担心,万一对方是文盲呢。”
      邹遇:“……”
      俞慎辞当然只是说笑,片刻之后电话通了,他一手插在兜里,浑身上下透着懒散劲儿,唇边挂着不怎么着调的笑意,语气轻松诙谐,和眼下的环境气氛格格不入。

      不多时,通话结束了。俞慎辞摸着下巴,似在回味一般道:“好家伙,真是牙尖嘴利舌头毒啊。不过我喜欢。”
      邹遇:“……头儿你在说啥,我怎么听不懂。”
      俞慎辞压根无所谓他懂不懂,自顾自说道:“今天,不对,已经是昨天了。下午过来提供酒庄事件细节的那个凶宅改造公司的负责人,全名叫封什么来着?”

      邹遇:“封南絮?”
      “哦哦,对对。有时间,我得和他见一面。”俞慎辞扬起略宽的嘴角,露出带点狡诈的灿烂笑容,“封藏逐的儿子……哈,有意思。”
      邹遇:“……”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换一个“说人话”的上司。
      ++++++++++++++++++++

      封南絮在电话中,听到对方自称是特调处的处长俞慎辞,些许意外之余,心里的一些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曾经的特调处经费不足,人员稀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内部调节和对接相关事件,写写报告、整理卷宗档案之类。
      酒庄事件之后,封南絮见特调处大换血,去协助调查时有心打听了一下,得知今年空降来一个新处长,年纪和他差不多,还不到三十。大概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年轻处长任职后立刻开始整顿,让这个天天睡觉喝茶的养老部门吱嘎吱嘎地运转起来了。

      听了俞慎辞提到“龙”,封南絮转瞬之间,将一些细枝末节的线索关联起来,带着试探的意图道:“看来怪谈是真的。”
      俞慎辞语气带笑:“为什么这么说?”
      封南絮慢条斯理道:“俞处刚才说赵幸一遇到了‘龙’,说明赵幸一所去的地方,就在某个通往地下排水系统之处。而俞处既然发现了他,说明特调处也是专门为了这件事过去的。我想特调处还没有闲到大半夜不睡觉,集体在地下兜风吧。”

      俞慎辞乐悠悠道:“这话你就说错了,等你以后了解我了,就知道我这人最喜欢大半夜闲着没事到处晃了。”
      封南絮冷淡地说:“我对了解俞处兴趣不大,我更想了解这些怪谈为什么引起特调处的格外关注。”
      俞慎辞换了副失望的语气:“我可是很想了解你啊。”
      封南絮微微皱了一下眉:“俞处想了解什么?”

      “怪谈是否真的存在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在一些风水人为变动之处,出现了鬼物。”俞慎辞慢悠悠地说,“貌似二十年前那场风水之鏖的‘后遗症’影响深远啊。”
      封南絮听出他话里有话,冷淡地回应道:“二十年前?那时候俞处应该还在上小学吧,想不到对这件事也很了解。”
      俞慎辞一下严肃起来,纠正道:“我没上过小学。”

      封南絮:“……”这是什么重要的事吗,谁在乎你上没上过小学啊!
      不过俞慎辞还有下文:“菡城的风水之鏖虽然过去二十年,但依然是很多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而且与我的工作息息相关,我了解事情始末也不足为奇。当然,肯定不像封先生对‘家事’了解得那么透彻。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向封先生更深入地了解一下,有关封老先生当年的‘丰姿’。”

      悠远的记忆染黑了封南絮的眼眸,表面的耐心和礼仪荡然无存,露出被命运无常磨砺过的阴郁。他不客气地说:“俞处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可能误以为别人和自己一样,只要借着‘家事’就能为所欲为。可惜我这个人对子承父业不感兴趣,有关风水的事也一窍不通,我的公司在业务上与封藏逐先生毫无瓜葛。”
      俞慎辞:“诶诶我不是这个……”

      封南絮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当事人如今健在,俞处若是有什么疑问,请当面去和他本人谈吧。虽然见他一面很难,不过我想以俞处公私不分的‘家事’,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门路。感谢你告知我关于赵幸一的状况,再见。”
      挂断电话之后,封南絮微微出神。

      二十年前菡城的风水之鏖可谓一场风水界的龙争虎斗,菡城的格局发生了巨大变迁,说是拆了大半座城一点都不夸张,无数人的生活都或多或少受到影响。
      而这当中受到影响最深的,其实是封家,是封南絮自己。
      他不愿回忆某件事,不过俞慎辞话中的暗示引起了他的警觉。

      风水之鏖的“后遗症”指的是什么?和那个诡异的蛊卦,是否有所关联?
      封南絮短暂地思索了一阵,收回思绪走出客厅,对宋子澄说:“赵幸一找到了。”
      宋子澄瞪大眼睛,战战兢兢地问:“大黑……他在哪,他怎么样了?”
      “你放心,他没事。”封南絮将俞慎辞的告知转述,“他受伤昏迷被送去了医院,需要静养。明天你可以去看他。你的那些同学,目前还没有找到,一旦有了消息,相关部门会通知你。”

      宋子澄呆呆地盯着封南絮看了许久,才消化了他说的每一个字。然后她直挺挺往后一倒,幸亏刘婷眼疾手快抱住了她。
      李骁过去给宋子澄把脉,说:“她没事,就是太累了。”
      不止是这一晚经历把宋子澄折腾够呛,在这之前她所经受的担心和焦虑,也已经达到了极限。她现在最需要的和赵幸一一样,是躺下来睡上一觉。

      伍湖帮刘婷把宋子澄送回房间安顿好,问道:“等下送你回学校?”
      刘婷看了看宋子澄疲惫不堪的睡颜,悄声说:“我想回家。”
      伍湖点头道:“那正好一起。”
      下楼的时候,伍湖看到封南絮正对宋椴交待什么,宋子衿则在一旁紧盯着封南絮的手。

      听到动静,宋子衿抬头看向楼梯,和伍湖四目相对。
      伍湖轻轻勾起嘴角,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宋子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后脸色苍白地转身跑开了。
      封南絮没有马上和宋椴谈宋子衿的事,现在宋椴急需休息,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再说不迟。
      李骁很快清除了房子里的残秽。四人向宋椴告辞,离开了宋家。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夜幕上寒星点点,像碎了的泪珠。
      宋家的事看似圆满解决了。宋椴摆脱了鬼附身,宋子衿平安归来,宋子澄也不必再担心鬼来电的诅咒。
      可是封南絮心里却毫无圆满的感觉。
      他向寒夜呼出一团薄薄白气,看向伍湖说:“我送你。”
      不等伍湖回答,李骁在一旁热情地对刘婷说:“嫂子你住哪啊?”我真是人靓嘴甜呢.jpg

      刘婷有点尴尬,但伍湖没做解释,简单地说:“她和我一起。”
      “你们住一起?”李骁话一出口,立刻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嗨,我多嘴问了。”
      谈了三年的恋爱,同居很合理嘛。
      他屁颠屁颠地准备去开车,冷不防看到封南絮在微笑,而且是那种藏着刀片的封式微笑。
      我又说错什么了???李骁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免得在某种无形的恐怖气场上撞个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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