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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刺魂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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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李骁本着客气的态度和好奇的心思,一直在和刘婷聊天,工作是做什么的、专业是学什么的、家里有几口人,父母身体怎么样……
伍湖在前面开车,本来和副驾的封南絮一起保持着沉默,最后实在听不下去,打断道:“小李同志,你在查户口吗?”
李骁挤眉弄眼道:“我这不是第一次见到嫂子,想互相多了解一下吗。万一……嫂子学校有合适的学姐学妹介绍给我呢。”
伍湖忍不住笑了:“老刘,你看小李这么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的,有空给他介绍个对象吧。”
“好啊。”刘婷也笑了,“不过做你们这一行太危险了,我怕学姐学妹整天跟着担惊受怕。”
三人聊得挺开心,唯有封南絮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刘婷的话好巧不巧,印证了伍湖想要离职的原因。
他和伍湖并肩作战了五年,其中有好几次共同面对生死攸关的危险,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说为伍湖担惊受怕,伍湖就要和他分道扬镳,他心里不舒服,可又无法阻止。
他没有权力阻拦伍湖去追求安稳平静的生活,但内心深处隐隐有个东西在不安地扭动,让他无法放下纠结。
他想要的是别的什么。不仅仅是让伍湖继续留在公司那么简单。
途中李骁下了车,随后伍湖把车开回自己家,这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封南絮带着一丝倦意,打算接过方向盘回公司兼住处,伍湖却把车熄了火。
“你的手怎么样了?”伍湖问道。
如果不是伍湖提起,封南絮根本不记得受伤的事。他随口说:“已经没事了。”
伍湖说:“进来坐坐吧,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不然等一下你回公司,也还是自己一个人。”
封南絮怔了一下。虽然他经常送伍湖回家,可他从没去过伍湖家里。他很想一口答应,可是余光瞥见等在车外面的刘婷时,又犹豫了。
“已经很晚了,你们还是早点休息吧,我不打扰了。”他克制地说。
不等伍湖开口,刘婷趴在车窗上说:“老板你干嘛这么客气啊,今晚的事我还没替子澄好好感谢你呢。等一下我上楼看看我爸做了什么好吃的,拿过来咱们一起吃个饭吧。吃饱喝足再休息才踏实。”
封南絮往楼宇的方向瞥了一眼:“你家也住在这里?”
“是啊。”刘婷回手一指,“我家就在小5楼上,三楼。”
因为是邻居,所以认识的吗?难道所谓的住在一起,只是这样?
封南絮正在疑惑,伍湖已经拔了钥匙下车,隔着窗户对他笑道:“我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封总你在担心什么?”
封南絮担心的当然不是这个。不管伍湖是住在鸡笼狗窝还是龙潭虎穴,只要伍湖朝他敞开一道门缝,他就义无反顾地走进去。
话说到这份上,封南絮也不再客气推辞。他本来就想看看,“真正的伍湖”是什么样子。
三人进了楼道,刘婷正想上楼,伍湖拉住她说:“你要是饿了,我这有吃的。你现在回去折腾,该把刘叔他们吵醒了。”
“还是你乖巧懂事哈,怪不得我爹那么稀罕你。”刘婷看了一下时间,“那我等一会再回去吧。估计我爸五点左右就该起床去遛弯了。”
封南絮一旁冷眼听着。看来伍湖早就见过未来的岳父岳母,而且深受他们青睐。
这倒没什么意外的,毕竟伍湖这么讨人喜欢。
门开了,三人先后走了进去。封南絮踏入门槛之前,设想过很多种情形,不断拉低自己的期望值,比如这扇门后面所呈现出的一切,和他平时所认识的伍湖完全相反,堆满乱七八糟的杂物,堆满手办,堆满裙子,堆满成山的垃圾……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房间令他无法将其简单界定为“邋遢男人的猪圈”、“小众癖好者的宅基地”、“特殊人群的安乐窝”等任何一类。
伍湖的住处一目了然。
这里和那张员工档案一样,简单到把一切都藏了起来。
“你们先坐,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伍湖脱下外套进了厨房。
封南絮的视线第三次扫视结束,目光从床垫旁边憨笑的小熊储蓄罐上掠过时停了一下,随后不经意和刘婷的目光狭路相逢。
两人略显拘谨地冲对方笑了笑,刘婷满心好奇,封南絮则是“侦察敌情”。
刘婷没那么多城府,拘谨了2.5秒就原形毕露,抓住刚才封南絮目光片刻停顿的话题说:“那个是‘小5快乐罐’。”
封南絮挑起单边眉毛,会意地看回小熊:“是什么意思?”
“就是伍湖的快乐储蓄罐,如果遇到什么开心的、想要记住的事,就投一枚游戏币进去。”刘婷笑着解释,“应该算一种收藏癖吧。”
封南絮拿起小熊晃了晃,从重量来判断,里面的游戏币数量不多,可能只有底部一层。那天在台球厅老板也说过,伍湖虽然是几年来的常客,但去的频率并不高。老板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的行为很特别。
可见对伍湖来说,能称得上“快乐”的事并不多。
可是要去公司熟悉伍湖的人当中问一圈,谁都会说伍湖看上去好像从来都没有烦心事。
封南絮想着伍湖总是一成不变的笑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和伍湖在一起五年,对伍湖的了解可能还不及刘婷的一半。
不过他和伍湖的“在一起”,与刘婷和伍湖的“在一起”截然不同,根本无法比较。
封南絮看向刘婷,桃花眼一弯,唇边绽放的笑容让人眼花缭乱。
刘婷正受到迷惑,出神地欣赏美色,水月镜花就被击破了。
“还好伍湖这只储蓄罐只存不取。”封南絮彬彬有礼地微笑道,“刘小姐和伍湖在一起三年,他的快乐储蓄罐就这么‘丰满’了。如果他每次心情不好,就从储蓄罐里取出一枚,恐怕他的快乐早就‘负债累累’了吧。”
刘婷愣了半晌,才彻底消化理解这番讽刺意味十足的话。她有些意外。她觉得封南絮冷淡中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漫不经心,浑身上下散发出醇烈的魅力,稳重但不沉重,能靠教养在骄阳下止汗、靠风度在严冬中御寒。
然而此人挖苦人的水平和他斯文优雅的外表成正比。他笑得越是赏心悦目,语气越是温文尔雅,舌头越是尖锐刻薄。
联想起之前看电影那件事,刘婷觉得自己似乎有一点被针对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因果,顿时噗嗤一声乐了。
“差点忘了子澄随口胡说的话。”刘婷解释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宋子澄因为瞒着他爸请来了风水师,情急之下才说伍湖是她男朋友的。她乐不可支道,“我爸是小5的房东,特别喜欢他。我平时不在家,他也很照顾我爸妈,我家有什么事他都帮忙,我就把他当成比我年纪大一点的弟弟了。”
封南絮忽然感到体内某处一轻,仿佛坠入水中的铁锚被收了上来。他哑然失笑,这笑里带着一丝自嘲的心情。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伍湖却始终没有说出来,还借此和他打太极,显然是故意的。可他没有生气,反而想清楚了一些事。
他一直强调伍湖和其他员工不一样,所以他在意伍湖为什么离职、为什么对他隐瞒谈恋爱的事。
可伍湖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从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他一再强调自己不想换搭档,也不知是想要说服谁。
其实他很清楚,他对伍湖的感情明明白白地摆在心里,融入生活的方方面面,只差一个清晰的定义。
这个定义一撇一捺地写出来后,他对伍湖辞职这件事所有的咬牙切齿、辗转反侧、反复无常、不得安宁的心情和行为;看谁都不顺眼、任谁都无法替代伍湖的固执和矫情……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反复向伍湖追问辞职理由,根本是问错了问题。
他不是在计较“你为什么要离开公司”,而是在介意“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他不是无法接受伍湖辞职的理由,他接受不了的是自己从此以后就要淡出伍湖的生活。
人往往不擅长认清自己,哪怕答案就写在眼前,依然抓不到重点、避开本质,和细枝末节纠缠不休。
刘婷见封南絮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悄悄去了厨房。伍湖正在热饭。
刘婷在他腰上戳了一下:“伍先生,给我从实招来,封先生真是你老板?”
伍湖没有痒痒肉,随便怎么戳都没事。他三心二意地说:“以前跟你提过的,货真价实。”
“是吗。”刘婷斜睨伍湖,“我怎么觉得他对你的关心,超出了一般老板对员工的关心。”
伍湖开玩笑说:“你一个从没走出过象牙塔的学术派,怎么知道别的老板就不关心员工了?”
刘婷笑眯眯地说:“要是我也能遇到这种老板——自己开公司,长得赏心悦目,还格外关心员工的个人生活,那我不考博了,现在就出来工作。”
“996和007不适合你,你还是安心钻研学术吧。”伍湖瞥了一眼满脸八卦的刘婷,调侃她说,“况且你又不喜欢男人,他长得再赏心悦目对你来说也没意义。”
刘婷不服气地回道:“我不喜欢开车,可不妨碍我欣赏顶级豪车的美。”
两人回到客厅,封南絮正在桌边的椅子上姿态优美地正襟危坐。美则美矣,却和伍湖构造过于简单的房间不搭调。
伍湖拿了筷子给封南絮说:“吃点东西吧。”
“不了,”封南絮客气地说,“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伍湖瞥了他一眼,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他是怎么了。不过既然封南絮不想吃,伍湖也没有强人所难,和刘婷一起简单吃了些东西,顺便聊了聊今晚的事。
刘婷越想越心疼宋子澄:“她们家今年劫难一件接一件,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幸福到了极致,就会出现空洞;再怎样的不幸之中,也会出现一丝救赎。”伍湖倒了杯水给她,安慰道,“换个角度看,宋家三口人至少打破了内心的障碍,开始互相理解了,多多少少算是因祸得福吧。”
“也对,厄运到了谷底总会反弹的。等我睡醒,再去陪子澄吧。”刘婷打了个呵欠,声音有些沙哑,“我实在困得不行,得回去睡觉了。谢谢二位,今晚你们辛苦了。”
刘婷向封南絮道别,伍湖把她送到门口,她随口说:“你醒了之后去我家吃饭吧。”
伍湖赶紧说:“不了,我的冰箱已经被你爸塞满了,都不知道怎么吃。你回家之后跟他说一声,让他们别总给我做吃的了,我根本吃不完。”
刘婷拒绝了:“我总不在家,我爸我妈的爱无处安放,你就替我享用吧。”
她乐呵呵地摆摆手,三蹦两跳地上楼了。
伍湖一直等到听见三楼传来关门声,才关上自家门。他刚一转身,发现封南絮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少了一个人的房间里,空气好像注入了某种化学气体,产生了隐秘奇妙的反应。为了破除这种气氛,伍湖闲聊般地说了一句:“刘婷她爸对我很好。”
封南絮缓缓扬起嘴角:“和房东一家的关系处得这么好,真是难得。”
“刘婷都告诉你了?”伍湖看了看封南絮,抿唇笑了一下,“生气了?”
封南絮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生气了?”
“因为我没有解释这个误会。”伍湖语气轻松地答道,“只是开个玩笑,别介意。”
封南絮微微歪了下头:“你觉得我介意的,仅仅是你没有对我解释吗?我好像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
“大多数时候不是,”伍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不过偶尔会揪着一些事不放。”
“那你认为,”封南絮看着伍湖的眼睛问道,“我真正介意的是什么?”
每一个无意识的眼神,每一个不由自主的动作,每一个习惯成自然的反应,每一个斤斤计较的行为,实际上都是有意识的。没有任何事是理所当然的。
伍湖笑着耸耸肩,表示自己一无所知:“我去洗一下脸,然后帮你处理伤口。”
他带着脸颊上的抓痕去了卫生间,躲过了封南絮的追问。
封南絮磋磨着伍湖到底是在装傻充愣,还是真的迟钝,没话找话地说:“这‘床’睡着不会硬吗?”
他看向床边薄薄的床垫,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豌豆公主’吗。”促狭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
封·豌豆公主·南絮要睡在高档舒适又厚又软的大床上,才能安然入睡。他有些不服气,在床垫一角试着坐了一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正要言辞犀利地毒舌一番,抬眼看到伍湖站在卫生间门口,正在把刚刚套在身上的卫衣拉下来。他猝不及防地目睹了伍湖紧绷的腹肌和嵌在上面的肚脐,向来清心寡欲的心忽然泛滥了世俗的欲望,以至于忘记要说什么。
伍湖以为封南絮是因为受不了床垫僵住了,忍俊不禁地走过去朝他伸出手:“快别折磨公主殿下娇弱金贵的身子了。”
封南絮回过神,正要去握住伍湖的手,伍湖突然把手缩了回去。
封南絮:?
“你先等一下。”伍湖快步走去房间另一边,在封南絮不解的注视下,拿了个药箱回来,“你就坐着吧,先把伤口处理了。”
他把药箱放在地上取出药水和面前,单膝点地伸出手说:“把手给我。”
这个姿势只是为了方便,在有心人看来却容易浮想联翩。封南絮把手交给伍湖,目不转睛看着他:“我又不会疼。”
“不疼不代表没有受伤。”伍湖摘下封南絮的手套,将他那只手上凝固的血液清洗干净。他手掌挂着一道皮肉外翻的伤口,十分狰狞。
“还是去缝几针吧。”伍湖盯着那伤口说。
封南絮不当回事:“随便处理一下,它很快就会长好。”
伍湖没再说什么,沉默地帮他消毒上药,即使知道他的手真的没有痛感,动作还是很轻柔仔细。
疼痛和恐惧固然是难受的滋味,却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因为这些不舒服的警戒信号,人才知道自己生病了、受伤了、受到威胁了。在机体自我修复和防御的同时,可以及时做出反应、寻医问药、寻找解决办法。
失去这些自我保护能力的人,在危险降临时迟钝得毫无所觉,甚至等到某个部分坏死、腐烂,心念意志都被蛀空,可能才麻木地意识到自己距离失去人性、失去生命已经不远了。
封南絮心猿意马地看着伍湖,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正视自己那份心思,直到无意中看到伍湖那封辞职信,才像头感受到致命威胁的野兽,还没弄清楚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天敌,完全凭本能行事。
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刻板地套上了上下级关系的框框,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的心意,归纳为对搭档的关心吗?为什么从没认真想过,自己对别人可没有那么多关注、那么多纠结?为什么没有发现,自己只有在伍湖身边,才感觉格外安然自在?
他除了双手没有知觉之外,其他方面也丧失了本能的机能吗?
这时伍湖突然说:“封总,你的手……”
封南絮回神,看到自己的手上浮现出一条条诡异的暗红色脉络。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宋子衿好像看到了我的魂魄,把她吓了一跳。”
这不是伍湖第一次见到封南絮的手出现这种状况,两年前他就见过了。
那时封南絮受了很重的伤,不止是手,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显现出宛如纹身般的暗红色线条,散发出不祥的幽暗气息,连周身都缭绕着宛如死亡般的阴翳。
那是五年之中他受伤最重的一次,也是此前伍湖唯一见到他显露出那样的状态。可是过后他对这件事只字不提,伍湖也很有分寸地一句没问。
懂得把握分寸、拥有边界感,固然会在相处中让人感到舒服。可往往也会制造出一个跨越不了的距离。封南絮将几分灵性集中在手上,缓慢地勾动手指,指尖若即若离地擦过伍湖的手心,缓缓道:“你听说过‘刺魂’吗?”
伍湖摇了摇头:“那是什么?”
封南絮出神地说:“一种近乎失传的魂术,需要用特殊的材料施以阴术,将不同作用的“鬼纹”刺在人的魂魄上,以达到辟邪、强运、改命等目的。只不过这些功效,是向“鬼”求来的,所以是邪术。”
伍湖看着封南絮眼中渐渐浓郁起来的阴影,开玩笑说:“纹在魂魄上的叫刺魂,那纹在身体上的岂不是应该叫‘刺身’”
封南絮被逗笑了。笑过之后说:“我身上也有刺魂,它叫‘涅槃’,是鬼纹之中最特殊的一种。可以让死去不超过七天——也就是中阴身状态、且必须是‘前七’尚未离开人间的亡魂死而复生,和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他的语气很平淡,可话里透出的意味却很沉重。伍湖一言不发地托着他的手,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倾诉。
“那是我差不多十岁那年的事……”封南絮无意识地揉按受伤的手,虽然他的手感觉不到疼痛,可是疼痛的滋味却在胸口碾压,“这世上掌握刺魂能力的人寥寥可数,换成普通人,就算知道存在这样一种诡异邪术,也没处寻找。但众所周知,我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
“他找来了一位隐于市井的高人。那位刺魂师配合他的招魂风水阵,在我归来的魂体上刺下涅槃鬼纹,我就像被塞回容器里一样,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封南絮顿了一下,看向虚空处幽幽道,“普通的招魂,将魂魄召回之后,也只能问上几句话,鬼魂还是要散、还是要离别人世。但涅槃鬼纹不一样,它可以……借阴寿。找一个替死鬼,将此人的四柱八字连同咒语一起纹在徘徊于中阴的死者魂体上,替死鬼余下的寿命就被本该死掉的人夺走……”
“封总,”伍湖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你的手又流血了。”
封南絮不知何时开始变得阴沉的眼神稍微恢复了几分清明,他低头往手里看去,血从刚刚包好的纱布里渗透出来,像回忆从伤口汩汩涌出。
他放过了那只可怜的手,无所谓地笑了笑:“虽然手因为一些原因废掉了,但人总归是活了。封藏逐为了救我一命不惜借用他一贯唾弃的邪术,做出有违天理的事,连他自己的气数都受到影响。我不仅不领情不报恩,这么多年来连个电话都很少打给他,每次有人把我和他牵扯到一起,我都深恶痛绝。这么看来,我真是个不孝子、白眼狼。”
伍湖向封南絮投去沉默的凝视,眼中没有任何评判的意味。他的瞳孔比一般人颜色深得多,平时他总是面带笑容,让人不大注意得到。此时他不言不语,那双眼睛里的黑似乎更加浓郁深暗。
封南絮有种神魂被吸进去的错觉,心脏倏忽往下坠,而那下面不知是无尽的迷雾,还是无底的深渊。
“我经常开玩笑说,你是肉身金贵的大少爷。”伍湖开口道,“没想到你真的这么金贵。”
封南絮噎了一下,伍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他有点啼笑皆非。不过也因为这句话没那么沉重,让他徘徊的心情稳定下来。
伍湖舒展开英俊的眉眼,眸子里盛了两盏柔软的笑意,淡化了眼瞳墨一般的黑:“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从来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
他像一道防洪堤,无论自己还是别人的,不管多么汹涌激烈的情绪洪流,在他面前都会归于平静。
封南絮在永远不会一惊一乍、歇斯底里的坚实堤坝前平复了波澜。
“包扎水平有限,你将就一下吧。”伍湖给封南絮重新打好绷带,收起药物起身,再一次对他伸出手,“辛苦封总在如此艰苦的环境里坚持了这么长时间。”
“谢谢。”封南絮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伍湖正要回到桌前,发现封南絮无意放开他的手,顺势站起后就这么贴在他身前站定。
淡雅的香水味包裹着封南絮的气息,朝伍湖柔柔地包围过来,分明是安神的味道,却叫人感到一阵微妙的眩晕。
封南絮的眼神顺着伍湖英挺的鼻梁移向他的眼睛,低声说:“刚才那个问题——你认为我真正介意的是什么,你得出答案了吗?”
伍湖模棱两可地说:“抱歉,我不擅长回答问题。”
封南絮很清楚,伍湖绝不是一个迟钝的人。恰恰相反,他擅长察言观色,圆滑有分寸,总能看透人心。
“之前我说,‘不是每一个问题都有与之配对的答案。这世上有些事是没有答案的’。但事实上,每一个问题都有它的答案。没有答案一定是因为没有提出问题。”封南絮深深地看着伍湖,眼中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有一个答案,只等你提问。”
他的语气留着空白的余韵,那双让人不敢长时间注视的眼睛里,将没说出口的话徐徐铺陈开来,无声却生动地描绘着耐人寻味的空白之音。
伍湖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并未发出声音。他想把手抽出来,可他虽然没有感到封南絮用力,却诡异地挣脱不掉。他想加重力度,可是又不想弄得封南絮那只手再流血。
就在这时,房间的某处传来声音不大、有些沉闷的砰咚一声。封南絮准确地捕捉到了声音传来的方位,视线自然而然地转向那扇一开始就引起了他注意的门:“那里是?”
“地下室。”伍湖的眼神从浓密的眼睫下方透过来,晦暗不明地看着封南絮,“封总想参观一下吗?我‘内心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