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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苍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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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咳嗽声湮没在行人中,老妪衣着朴素,手里杵着根平常拐杖,似乎在赶着路。
此刻正值清晨,酒馆里寥无几人。门框上倚着个花衣妇人,抹布在她的手上打着转儿,另一只秀手遮住了正在打着哈欠的嘴,眼珠子却转的极利索。
咳嗽声并未逃过妇人的耳朵,她正扬起笑容准备走下台阶,表情一凝,忽的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手中的抹布随意一扔,竟也让它在桌上站住了脚。
妇人从怀里抽出一条手帕,重新拿好表情,快步走上老妪跟前。“诶?大娘这是打哪儿来啊!这镇子上的人我都认识,您瞧着怪眼生!去店里喝口茶啊?”
“咳咳,老妇是从这隔壁稻花镇来的,我们镇的大夫,唉。”又摆了摆手,“不行!”说着廖二娘便搀着老妪进馆子。
“还是当归镇的百姓有福啊,大夫是个儿顶个儿的好!我们稻花镇,出了个恶郎中,端着那几倍高的价儿,恁不给我们这些百姓留条活路”老妪坐下后碎碎念着,随后端起水喝了几口。
廖二娘趁老妪喝水的空档,拿着绣帕一掩,会意一笑。
“是呀,要不说老天爷关照啊,我们这镇子,世代以医为生。
不过,要说这大夫啊,那还得数柳河东余家药房的大夫。上回,我脚扭了,咳嗽了,疼的死去活来,就是余百药余大夫治好的。
治的好,劳您回去多宣扬宣扬,这茶钱我就不收了。”
老妪放下碗,心下了然,点点头,擦了擦嘴,抬头见一个身材走样,正费力跨着门槛的妇人走过来。
“哈哈哈,笑死老娘了。二娘你生病和鸡打鸣儿似的,每月上旬扭一次脚,嚎一会儿,下旬又来一次病,叫一会儿子。这邻里街坊知道的呢,说你看上余大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发癫,学狗叫!也不看看人看不看的上你?!”
廖二娘送走老妪,走到柜台,噼里啪啦,将算盘打得叮当响。嘴上也不停,
“人家看不看的上我,是人家的事。当狗还可以看门,而肥猪,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我这条狗能不防着吗?”
“你!”
“你,你什么你!拿钱来!五十三文!”廖二娘一手叉腰,一手摊开,睥睨着顾大嫂。
顾大嫂脸气的通红,听着报账,心里愈发不痛快,剜了二娘一眼,“哼,拿去!我也不差这个钱儿。”磨磨蹭蹭的付完钱,便气呼呼的扶着门框离开了。
“嘁,自己男人在外面喝成醉鬼,自己个儿没处发气,还敢顶老娘,当老娘吃素的。”
越近晌午,酒馆来往的人便愈发多了。“掌柜的,不好了,余家那小子他!他!” 小二装扮的人急匆匆的冲到酒桌前。
“石头,你先别急,喝碗水。”廖二娘脸庞也染上了忧色。石头猛灌了几碗水,缓下劲儿来,
“前段时间,陈家老二送了苏绣一篮子花,余良便把他给打了。害的陈老二在床上躺了十天半个月。
我给张员外送酒回来的途中,看到陈老大、陈老二合起伙来找余良报仇。
估摸着,现在都还在河西春月茶楼楼前。你也知道,就余良那身板,哪经得住两个人的折腾。我连忙跑回来找你了。”
众酒客闻之,或嘴角上翘,夹一筷子菜入嘴,强行忍住,或相视,这表情就不可言说了。空气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啪,碰击声划破了凝结的空气,铁算盘往桌上一按,“敢欺负我干儿子!还愣着干什么,抄家伙!红香,你留下来看店。”廖二娘带着三四人,拿着家伙,气势汹汹奔赴战场。
众人面色不显,碰杯吃饭。
红香到后院取酒水,酒馆里便霎时闹腾起来。
“余家这小子,不学无术,前脚才从牢房出来,又作恶不断,终于有人敢收拾了!大快人心呢!”
“嘿!我就想不明白,他老爹受人敬重,悬壶济世。当年瘟疫,救了我们镇上多少人。怎么生了这个灾星,把娘克死了不说,还惹得我们当归镇鸡飞狗跳,人人见了退避三舍。”
“要不是大家伙儿念在当初的救命之恩,怎能放任这混球在镇上横着走。”
“你说的轻巧,你敢打他?不说廖二娘嘴能把你给唾死,她拳脚功夫还不差。他自己也是个怪胎,那身板,看着是弱不禁风,和他打过的人,他都活蹦乱跳祸害下一家了,别人都还在在床上摊着。”
“我也看出来了!”
“就是,怪事儿!”
……
红香掀开帘子,将酒放好,众酒客心照不宣,都不言语了,各吃各的。红香随后又去后院洗碗。
“你说,会不会是余大夫藏私,才让他儿子这么快好的!”这一声打破了缄默,随后又是静默。
“我觉着是!”
众人盯向那两人,一顿批头盖脸的痛骂,“余大夫医德高尚,每月还免费给人看病,你说这话时,先问问你的良心!”
“我们当归镇同心同德,医师技艺不断交流,才能使我们镇美名远扬。你说这话,不是陷余大夫于不义吗?”
突然一个声音说,“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没准儿快完了。”
“红香!结账”
“先结我的,我比他先”
“结账!!”
……
一波人马前往围观。
待众人抵达,道路上已经围成一个圈,廖二娘等人还在外围,嚷嚷着进去。有甚者,从茶馆楼上探出一排脑袋,互相推搡。
有小孩乘着体型优势,挤入人墙。一看地上,陈家二子躺在担架上,正准备送去医馆。余大夫连连道歉,对着陈家二老的脸上满是愧疚,“对不住,对不住,我马上把他们送回医馆医治。”
余大夫骂也骂不出口,是说“回去找你算账!”便急急忙忙抬走陈家二子,陈家二老也是泣不成声的追去。
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子站在一旁,完完全全的挡住了一个人,只从衣摆可看出是个女子。
他衣裳沾满灰尘,划破的衣裳可窥见男子的背脊,除却一些血肉模糊的伤口,也隐约可见一些陈年伤疤。血液缓缓的滑落,在腰带处止住,浸润了洗的泛白的衣服。
不难看出他的右手很僵硬,像是脱臼了,直直的垂在身旁,血水顺流而下,一滴滴的打在泥土里。另一只还算完好的手正试探着往前抬,想要抱住身前的人。
苏绣躲开了,挪着步子到男子身旁不远处。女子绣眉微蹙,眉眼含怒,微风拂面,吹起青丝,抚不散眉间忧色。一个声线柔和却满带着愤怒的声音响起,
“我告诉你多少次了,莫要再生事,你呢?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让伯父操心,什么时候才能做个正直的人。”
男子也转过身,看着苏绣。这一动作后,半张面庞也暴露在视野里。惊艳,只是第一眼后脑海里浮出的词。
失了血色的唇好似轻轻的合着,墨眉点缀得当,其下镶嵌着只勾人的招子。眼尾墨睫遮住一些碎光,也当不住那方流出的温情。
“绣儿。”男子的声音沙哑,但他这开口这一声,便默了。
“没了?”苏绣的肩膀轻轻的颤抖着,“你就会这两个字了?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如你所见。”余良专注的看着苏绣,轻易的笑出来。
苏绣再也克制不住,逃开了人群。
余良转身,他胸前没有并太多受伤之处,可见正面攻击的人没落的半点好处,但右脸上有些淤青。余良还未抬眼,人群齐齐的让开了道。“干儿子?干儿子!”廖二娘喊着,
余良像是什么也没听见,独自离开了。被血触碰的腰带,挂在他的腰间,随着它主人的步子,轻悠悠的飘起,渐渐的只可见闹市中一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