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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又见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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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跟着这盏灯?我还没老到路都不认识。”墨雨反手抓住江忆白的手,抬脚越过那河灯,带起一阵风来,吹得灯心猛烈摇晃。
江忆白见状连忙伸手护住那灯芯,才没让它被吹灭。
手心被阳间火光灼伤,江忆白咬牙忍住,立在灯后不动,墨雨便拉不动他。
“你不要用什么鬼神之类的说辞来唬我,如今我已知道你是假死,就不容你存任何侥幸,只要我还活着,一定拿你归案。”
“我早已以死谢罪,如今你要让我再死一次吗。”
墨雨闻言握棍的拇指一松,又想起自己拿的是棍不是刀,便指着江忆白道:“我竟不知你真是这种人,现在才敢做不敢当了?跟早些年见我见着的你像两个人一样,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就这样骗我?”亏他当年敬他敢作敢当……到现在还记着他……
见墨雨神态激动,江忆白想到什么,静下来不再同他争论,抬头看了看时辰,松口道:“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说着走在了前面,还催促墨雨:“快走吧。”
“哼,这就对了,别让我看不起你!”见他肯回去,墨雨心绪才平复了一些,江忆白肯回去认罪,说明他看人也没那么错。
被他突然的听话态度搞得有点懵,墨雨看了眼周围树影,确认是他来的路,便放下心来快走几步,想要越过江忆白走在他前头,但奇怪的是不论他怎么走怎么跑,江忆白都在他前方一步左右的位置,怎么也超不过他。
墨雨有些疑惑地看看两人被他好好缚在一起的手腕,心头疑虑更深,于是弯下腰凑近了想看得更仔细,结果看到一片焦炭黑皲裂。
墨雨仿佛发现了什么特大关窍一般,眼前一亮,反手将贴着他手背的江忆白的手拉过来:“你手怎么回事?”
想到也许是自己功力太深不小心打伤了他,他又下意识去看手里的棍子,干干净净一根,上面什么也没有。
“没事。”江忆白随口回了一句,头也不回。
天际紫红,月廓疏淡,江忆白发现来时只有鸟的路上多了很多红红绿绿花花白白的身影,要么就是远远的一片,要么就是三三两两的忽然极快地从他们身边略过,一溜烟就路过了他们,墨雨觉得算上已经走过去的人,他已经看到有几百个人往他们身后的方向去了,男女老少都有。
因着在长风阁的关系,墨雨知道朝廷有一些暗地里关押重犯的地方,轻易不为人所知。
可后面是郊区,并无屋宇人迹,难道那些人都跟江忆白一样,这些人为了脱罪,在郊区建了个村子生活?
刚想问江忆白,一抬头就撞在了他背后,只觉得好像撞在一块石头上疼的鼻子酸酸麻麻的,眼前也五颜六色的全是他刚才看到的路过他们的人穿的那些鲜艳成圆圆一片的各种颜色,铺天盖地地朝自己挤过来,他甚至有些倒不上气来,下意识低下头手接在鼻子下面。
没流鼻血。
江忆白回过头看见他捂着鼻子眼睛微微失焦的模样,担忧道:“已经开始失去五感了么?”
“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墨雨觉得江忆白听话就不用把他拴在手里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他快要失去知觉的鼻子,思及此他连忙去解将两人缠在一起的绳子。
“不行!”
墨雨刚要反驳,看到江忆白神情后又将话咽了下去。
从没见过他如此不容置疑的样子,他有些犯嘀咕:“不行不行呗,总要告诉人为甚不行,那么大声吼人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哦你随便号我一嗓子我就听你的了。”
看江忆白不说话,墨雨挑眉刚要开口,才听他轻声解释:“这里是鬼地,生人到此之后阳气渐弱,先失五感,后丧知觉,运气好一些被妖怪吃掉留下三魂七魄,运气差一些被阴魂蛊惑,吞没意识,沦落个为鬼作伥,只留一魂的下场。”
江忆白还是那么幽默,如果不是墨雨对他颇为了解,知道他的幽默通常伴随着可靠的实话,恐怕会把这话完全当笑话。
白日里积雨,地上有大大小小的水洼,墨雨本来要问他,突然在水面看到自己的样子,他停下脚步,用另一只手拿过鬓发放在眼前,是灰白色。
再抬头看正好回过头的江忆白,他风华正茂,清俊文雅,微笑时某一边嘴角有清浅的酒窝:“九郎,我看前面应当有些情况,这些人不太对劲,像逃命一样,他们平时不会如此滥用法力的。”
二人相识的时候墨雨还没成年,便没有取字,他当时在师门同辈中排行第九,所以唤他作九郎,只是当时内门没什么人搭理他,外人都“墨少侠”“墨恩公”的叫,也没几个人知道他这个名字。
江忆白后面说了几句什么,他都没听进去。
奇怪了,为什么自己的发质会比江忆白的发质差那么多?难道经常不出门的人比经常出门的人头发养得好?
墨雨局促地摸着刀鞘,自己也没意识到,许久没有人唤他九郎,此时乍一听竟莫名有种奇怪的紧张感。
二十岁之后他就有了自己的字,只是除却茶馆说书偶尔提到,江忆白假死之后,再没听过人这么叫他了。
“你不要离开我身旁半步,是最安全的。”看他似乎没认真听,江忆白拉过他手腕将他耳朵凑在自己嘴边道。
五颜六色的影子流窜得越来越快,水面也微微颤动泛起涟漪,偶尔有几声婴孩的啼哭传来,又硬生生静下来,
“你先躲起来……”话音未落,眼前掠过一道黑影,墨雨长刀出鞘斩断捆绳,怒气冲冲冲向远处:“宇文轩!”
接着想到江忆白跟着众人住在一起,百忙之中回头冲着他咬牙切齿道了一句,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宇文轩!”
墨雨追了这贼人三个月,化成灰他都认得,看背影当然也认得出来,尤其是他转了一下脑袋,他看到了他的侧脸,有一条刀疤,是他砍的。
这人总是趁他外出的时候进城灭门洗劫,后来又仗着龟息法耍了他好几次,气得他一口气追了他三个月才抓到送到衙门,判了个秋后处斩,墨雨对他印象颇为深刻。
秋后处斩秋后刚斩首的山贼,怎么也在这里?衙门那帮人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敢偷换死囚?菜市口观看的百姓也没发现被砍头的不是宇文轩吗?
想着,墨雨神色一冷——青州别是又出了和三十年前一样的知州吧?
江忆白见墨雨同自己强调时的神情,猜想这宇文轩至少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江忆白闪身先与墨雨落在宇文轩那穿着铜钱绸衣的高大身躯后,一眼看到他前面地面上几道滑腻的水痕,似乎是蛇类行过的痕迹,只不过是凸出地面的。
一阵黏稠闷吞的淌水声打断,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隐约能看见一条癞蛇似的东西在地上蜿蜒游走,极快地向他们这边移动。
墨雨没见过这种情形,一时间觉得有些奇怪,慢了几步,看着江忆白身影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那蛇形尽头,探手捞到半只布满裂痕的小罐:“怎么了小罐子?”
刺耳的咀嚼碎裂声从宇文轩嘴里传出,是另外半只罐子,里面似乎还有一个半圆的小脑袋,淌着极香的油状液体。
“爷爷……救救爷爷……”小罐躺在江忆白怀里抖了抖,江忆白摸摸带着哭腔的小罐安慰它:“放心。”
“……小心他……”
碎片颤抖着极力想告诉江忆白些什么,最终没能撑住化作一堆灰败的静默碎片。
江忆白停止抚摸,将碎片收在袖子里。
这宇文轩他从未在南郊鬼地见过,要么是新死落户南郊的新鬼,不过刚成鬼就强到可以维持自己的形貌,欺负其他小有修为的精怪的新鬼,引他过来的南郊土地是会对他特别关照一下的,绝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地可以伤杀其他鬼怪,乱了南郊的秩序。
如果不是新死的鬼,那就是其他地方的鬼,鬼与怪不同,受当地土地的管制会多一些,一般只能待在当地,除非怨念极大法力极强,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非要突破土地禁制跑到别的地方,这种一般当地的土地发现后就会追捕缉拿。
只是中元节的土地多在人间巡游维持秩序,未到鸡鸣,土地可能不会回鬼地。
如果是人,江忆白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在作乱的是鬼,对一只自律的鬼来说,年岁越高,修为越高,以十之数为界,成倍增长,一般来说再有天赋的新鬼,也不可能打得过一只三十年的老鬼。
“宇文轩!你……”墨雨举刀刚要骂人,路过江忆白身边时被他推出八丈远摔在水坑里。
江忆白犹豫着收了收力,施法刚准备降伏这鬼,这鬼却感受到他的力量,回过头低头,嘴巴从下颌开始张大,露出满嘴碎片和沥沥拉拉剌的碎肉,一直张开到脑后,露出口里从喉咙贯穿到肺口的一块石牌,上书几行符文,亮出金光来。
江忆白当头让这金光一照,像被架在火上烤过一般软倒,被宇文轩大手掐住脖颈扼在半空,满头汗滴,额头渐渐露出极为苍白的颜色,像曝久了的骨头。
墨雨先被宇文轩张嘴的怪状唬住,又见江忆白橡皮人一般软在地上,所谓物极必反,一时间看到的怪相太多,他只当是自己老眼昏花,提刀砍入宇文轩脖颈。
削铁如泥的刀刃卡在石符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