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君令》夜白欢歌

1、灾祸

　　空空荡荡的忠义侯府不知怎的突然走了水，等人发现时火光就已照亮了半边天，浓烟蔽日，呛得人难以呼吸。这宅子里本就只剩下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和耄耋之年的老媪，以及因圣上怜悯而留下来照顾她们的两个婆子。经此大火一烧，什么都没了。

　　第二天一早大理寺就来了人，虞清黎躲在倒塌的房屋后面，看着大理寺的人进出，院子里白布下四具干枯的尸首身形扭曲。

　　折断的指甲缺口锋利，一不小心就陷进了肉里，等她反应过来时，血已经流满了掌心。

　　附近好事的人往里面望，只来得及看一眼半掩着的门后那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就被匆匆赶走。焦黑扭曲的肢体从白布下伸出，手上还戴着一个烧裂的玉镯。好事者哪见过这场面，但又觉得被拂了面子，腿打着哆嗦，嘴里还不提好地离开这里。

　　昨晚，虞清黎被打晕了过去，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侍女焦急的脸和屋外的惊呼声中。待再次醒来时，只见自己处在阴暗的地道中，身上穿着侍女的衣服。

　　她心觉不妙，却并没有返回屋中，而是从另一头出去。

　　出口是距离后门不远的一口废井，虞清黎小心地探出头观察，四周寂静无人，随即迅速爬出来。

　　指尖蹭上一块灰烬，漆黑的颜色晕染开，她抬头望去，侧前方不知何时多出一小块记忆中没有的天空。

　　虞清黎躲开大理寺的人，一路走到前院，最终看见了那四张凸起的白布。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父兄都已经死了，祖母年老，自己这些年来又是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皇帝还是不肯放过虞家，要将祖母和她烧死在这里。

　　她们本来这两天就要搬走了，最终却还是死在了这里。

　　虞清黎摸了摸腰间，贴身的口袋里果然放着一个木块，这是识月的牙牌，崔妈妈和识月虽在忠义侯府当值但却是良籍，所以在两月前抄家时她便溜了出去，为被困在府中的人传递消息。

　　识月是偷偷进来的，虞家的祸事本扯不到她身上，可现在却代替虞清黎死了。

　　祖母四人的遗体会被暂放到义庄，因着虞家获罪，也没人敢为他们收尸，后面大概会被草席一裹扔到城郊的乱葬岗。

　　”死者都已经在这了，只不过无人幸存而且这火也太过迅猛，一时间我们也发现不了起火原因。”

　　来者身姿挺拔如松，头戴玉冠，着一袭剪裁得体的深红色官服，色泽沉稳，随着他步伐的移动，衣襟微动，宛如行云流水，周身上下，一派淡然轻贵之象。

　　因着城门有人闹事而来晚许久的陆施琅面带歉意，转向靠近那四具尸体，各掀开看了眼后说道：“好，小武和赵毅留下，天气炎热，其他人先将她们送去义庄吧，在这放着很快就会腐坏。”

　　“到了义庄后仔细瞧瞧她们身上是否有伤口，在义庄等着我们过来。”

　　“好。”

　　“明白。”

　　……

　　陆施琅走到老夫人的院子外，围墙被熏得焦黑，木质的建筑被烧得所剩无几。今早下了场雨，院里积起一片片黑色的水滩。

　　这里不宜久留，虞清黎小心地往后退去，这座宅子对于她来说闭着眼都能走个来回。

　　一滴血滴到地上，她用脚划了几下将其掩盖。

　　“少卿大人。”原本在把被风吹翻一角的白布重新盖上的圆脸少年抬头，看见陆施琅走过来。

　　“那里面烧得最厉害，但说来也奇怪，好歹还有两个婆子跟着，竟没人守夜，最后都死在了这里，一个人都没跑出去，”

　　越武说完又问道：“大人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陆施琅摇摇头：“没有，我再看看，等会儿一起去义庄。”

　　今早从大理寺过来前，老师破天荒的一大早就等着他，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朝他摇摇头。

　　陆施琅不解，追去询问，却是被催促快些去处理虞家失火的事。

　　虞清黎后退一步，不想竟一脚踩在了树枝上，树枝“咔嚓”一声断开，引得三人抬头看来。

　　陆施琅绕着跑过去，最后停在一根柱子后，他蹲下在废渣里翻找，发现了依稀血迹。

　　陆施琅开口：“追。”

　　小武和赵毅得令，立马朝后院追去，但也早已不见了人影。

　　而见另一边的虞清黎，走近道甩开身后的人从后门出去，专挑些人少的小巷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一个低矮的小院里。

　　这是崔妈妈和识月的家，她推开门轻车熟路地找到识月的脂粉，当初虞清黎娘亲留下崔妈妈母女，就是因为识月的相貌和虞清黎有五分相似。

　　虞清黎仔细地在脸上化着妆，不过短短两刻钟便改换了模样。

　　她曾跟着一江湖奇人学过易容，所以如今即使只有几个简单的胭脂水粉，也能将自己的脸画得和识月一模一样。

　　从今天起，她就是父母双亡的崔姓孤女崔识月。

　　她要去为自己无辜惨死的的娘收尸了。

　　虞清黎换上一身朴素白衣，匆忙朝义庄赶去。

　　崔识月性子较软，虞清黎便学着她的样子皱着眉，攥紧衣袖，小心翼翼地走进义庄，做出一副被四处随意放置的棺材吓住了的模样。

　　“什么人，来干什么的。”守棺人先看见她。

　　“我、我来领我娘回去。”

　　守棺人上下打量了虞清黎几眼：“就你一个人？”

　　虞清黎点点头：“嗯。”

　　守棺人小声评价道：“一个啥也不懂的丫头片子。”

　　“你娘叫什么，墓地准备好没有，棺材这些买了吗。”

　　“我娘叫崔英，墓地和棺材……都没有。”虞清黎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忍不住低头啜泣。

　　“崔英……”守棺人想起忠义侯府送来的那几个。

　　“在那边，你去吧，只不过要问问大理寺的大人们看什么时候能带走。”

　　“死的还有虞老夫人和虞小姐，看看还要不要再检查。”他补充道。

　　虞清黎跑到他指向的位置，用力控制住手掀开白布，她的声音颤抖。

　　“那我可以把老夫人和小姐还有刘妈妈一起带回去吗，老夫人和小姐待我很好，刘妈妈无儿无女，我想把她们葬在一起，以后也好、也好有个伴。”

　　眼泪一滴一滴止不住地落下，虞清黎小声地哭起来。

　　里间的陆施琅几人听见外面的动静纷纷出来，只见守棺人正对面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姑娘手足无措，看见他们出来如同看见了救星。

　　“大人们快来帮忙劝劝……”

　　陆施琅问道：“怎么了这是？”

　　“我、我想带娘和老夫人小姐她们回去安葬。”

　　她抬起这张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

　　“你叫什么？”

　　陆施琅见过虞清黎几次，第一眼看去下意识地认为是虞家的人，但听她的称呼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虞清黎解释道：“我叫崔识月，是小姐的侍女，崔妈妈是我娘。”

　　陆施琅点点头，略带揣摩的目光让虞清黎越发无措，甚至还有些慌乱。

　　“明日你便来领吧。”

　　听他开口，虞清黎勾了下嘴角，很快又放下摆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哀求着问道：“大人，小女子能否再求您一件事。”

　　“说。”

　　“大人能否借我些银钱，让我将她们安葬了，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虞清黎说完就往地上跪。

　　陆施琅抢先一步把她扶住：“不用了，这些银钱就当我赠与姑娘的，虞老夫人对我有恩，只是我不便参与，就劳姑娘处理虞老夫人和虞小姐的身后事了。”

　　“我想留在这陪着娘，明天早晨再带她回去。”

　　“诶不可不可啊姑娘，义庄晚上不能留人，而且你还没准备好墓地，现在天气热，总不能让她们回去后再等几天吧。”

　　守棺人连忙劝说道：“后天就是下葬的好日子，再等的话就要六天后了，还是要尽快些。”

　　虞清黎在他们的劝解下，最后还是离开了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