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鱼》但为

11、面具

　　前来接待的是单位后勤部的一位主管，当初也是经人介绍认识。主管见一男一女来，下意识就判定为是一对，毕竟干这种活的，很多都是夫妻党，见怪不怪。他也没多问，招呼两人说，快要中午，先去食堂吃午饭，下午再开工也来得及。
　　于述飞也不推辞，在这样的单位干活，一般都是包吃包住，提前都谈好了。
　　饭后，于述飞突然想到什么，对安言交代道：“一会儿也没你什么事，我在忙的时候你就在旁边找个地方休息，不要乱跑，这个国家单位基本都是男同志。”
　　安言看了看他，立马就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乖乖点头：“好。”
　　工作难度并不大，都是一些常规的检修，好在是国家单位，量大，稳定，如果做好一次，很有可能就是常年合作，所以于述飞才愿意大老远接下这单业务。
　　下午5点左右，主管又来了，看了看在旁边休息的小女生，全身穿戴整整齐齐，一点汗没出，实在不像是来干活的样子，嘴角轻轻一弯，像是洞察一切般了然于心。他走过去跟于述飞讲了一些话，于述飞先是推辞了两句，后又点头同意了。
　　没一会儿，于述飞来到安言面前，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了？”安言见状主动问。
　　“有一个饭局，后勤部当官的都会来，这种关系很难得……”
　　安言笑：“那你去吧，不用管我。”
　　“刘主管也邀请你了。”于述飞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如果你实在不想去，我去解释一下。”
　　安言几乎没考虑：“那我去吧，没事。”
　　“都是男的。”于述飞特意强调一下。
　　安言明白他的顾虑，安慰似的笑了笑：“吃个饭而已，再说了，你不是也在吗？”
　　于述飞嘴角微弯，又指了指卫生间方向：“我先去洗个手。”
　　这个地方属于郊区，周围人烟稀少，更没什么商业街。刘主管安排的饭局就在单位食堂的最顶层，是几个特色餐厅，特意用来对外接待用。
　　在刘主管的带领下，两人进入一个大包间，此时里面还没人，刘主管笑呵呵地说：“你们先坐，我们何经理和其他几个主管，等一会儿就到了，今天认识认识，以后难免都会打交道。”
　　于述飞笑道：“好，辛苦刘主管。”
　　于述飞虽然年轻，但他自然是明白刘主管的意思，陪好何经理，以后的长期合作基本就没问题。而刘主管之所以这么卖力在中间牵线，也是因为于述飞技术好，给的返点也高。于述飞拿下长期合作，他今后就躺着赚钱。
　　不一会儿，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包厢门打开，在刘主管的引领下，四个中年男人进来了。刘主管为双方一一介绍认识，客套话说完后，全部人落座。刘主管坐于述飞左边，安言坐他右边，但是安言的右边却是刚进来的何经理。
　　安言倒也没多想，全程不多言，只维持基本的礼貌。
　　上菜的同时，刘主管也顺便安排酒水。这种场合肯定是喝白酒，先叫了两瓶，给在座各位依次倒上。到安言这时，安言想说自己不会喝白酒，但又怕得罪对方，只张着嘴却不敢说话。
　　这时，旁边的于述飞笑嘻嘻地拦住刘主管的手，客气地说：“刘主管，体谅一下，她不会喝酒，以茶代酒吧。”
　　刘主管一脸难以置信地笑：“不会哟，骗我吧，现在小女生哪个不会喝酒，酒量比我都好。”
　　于述飞继续笑嘻嘻解释：“他是真的不会喝，出生到现在没沾过一口酒，体谅一下，今天我陪大家喝高兴。”
　　“真的？”刘主管笑得很奸诈。
　　“真的，真的。”于述飞不停点头。
　　“那给安美女拿一瓶可乐？”
　　“谢谢了。”
　　话到这里，刘主管这才跳过安言，继续下一个。
　　等他走后，安言悄悄靠近于述飞小声问：“会不会不好？我少喝点应该没关系的。”
　　于述飞没作答，只是笑了笑让她安心。
　　饭局的前20分钟倒还正常，一桌子人客客气气地说着话，吃着菜，包间里一片和乐。
　　可这样的饭局怎么可能只吃菜，稍微填些肚子后，便由刘主管带头，开始举杯喝酒炒热气氛了。
　　第一轮先一起喝，顺便说一些感谢的客套话，第二轮单独敬酒。今天的主角自然是于述飞，他敬别人，别人回敬他，一来一回已经十来杯下肚。
　　安言也不知道于述飞的酒量能到哪，反正认识以来还从没见他喝醉过。但这一桌子轮番敬，再好的酒量，肯定也支撑不了多久。无奈她既不会说好听的话，又不会帮忙挡酒，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正当她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于述飞身上时，突然感觉右边的身体好像往她这边靠近了一些。她警觉性回神，看见何经理正满脸笑容盯着她看。
　　这笑容她很熟悉，是那种令人生理不适的奸笑。
　　安言下意识开启防备意识，全身紧绷，脚趾抓地，心跳猛地加速。
　　正当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应对时，对方突然开口：“安美女哪里人？”
　　考虑到这个场合对于述飞的重要性，见对方正常问话，安言也尽量让自己保持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态，愣了片刻后回：“蓬镇的。”
　　何经理很是满意地笑：“那地方好啊，我去过一两次，风景美得很。所以说，山清水秀的地方就是出美女。”
　　男人口中吐出的酒气令人作噁，眼神也实在不怀好意。安言应付似地笑了笑，只是小手心越抠越紧。
　　何经理又主动问：“安美女这么漂亮，追求的人应该很多吧？交男朋友没有？”
　　安言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就听到左边传来声音：“何经理，小弟我不是在这吗？”
　　安言一转头，像是得救似的看着于述飞。只见于述飞满脸通红看着这边，仍是一脸笑嘻嘻。
　　脑回路还在打转，又听见右边说：“哎哟，不好意思小于，我就是看安美女这一晚上没怎么说话，怕她太无聊，跟安美女开个玩笑。”
　　何经理又道：“我看安美女很年轻啊，不到20吧？小于，你小子不地道，不懂怜香惜玉，这么年轻的小美女就被你拐骗来跟着受苦受累，这事儿……老哥我要批评你。”
　　安言听着这一来一回的对话，脑袋都炸了，什么跟什么啊？
　　只见于述飞从座位上出来，越过她，走到何经理面前，为他添酒，又给自己酒杯倒满，一脸笑容道：“哥批评的是，我改，一定改。敬哥一杯……”
　　两人各自一杯酒下肚，话题总算是从安言这移开了。
　　而她从头到尾都是懵的。
　　一顿饭吃了差不多2个小时，一行人才酒足饭饱状走出餐厅。于述飞挨个和他们告别，直到送完最后一个人，依然镇定自若地保持笑容。
　　安言的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倒下。
　　刘主管虽然也喝了不少，但目前还算清醒，留在这为他们安排住宿。住的地方是另外一栋楼，从餐厅出来拐几个弯就到了。
　　“这是我们单位特意用来接待外客的房间，我给你们留了一间大床房，就在三楼。”刘主管说着，就递过来一张房卡，一脸笑呵呵，“我就不上去了，你们早点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安言在听到一间大床房的时候，下意识就抬头看了看于述飞，可于述飞似乎没什么反应，仍保持微笑不停给刘主管道谢。
　　刘主管走后，安言立马问：“你还好吧？”
　　于述飞收起笑容，强忍着胃部不适，红着脸大口喘气道：“还好。”
　　“他刚才说的什么意思？只有一间房间吗？”
　　“嗯。”
　　安言有些无措，支支吾吾问：“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不给两间？”
　　于述飞看了她一眼，继续喘着气道：“他们有眼色的。”
　　安言耳根煞红。
　　于述飞顾不了太多，一边朝电梯口走去一边说：“先上去，我先缓缓，其他的一会再说。”
　　见他脸色的确不好，安言便也只好先跟着上去。
　　于述飞走在前面，埋着头，身体微勾，左手捂着胃部，双脚晃晃荡荡地迈着步子。
　　安言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
　　她上前两步问：“我扶着你吧？”
　　于述飞勾了勾嘴角，一副自嘲的口吻道：“没这么夸张。”
　　房间在走廊偏尽头处，出电梯后，于述飞一路加快步子，打开门，直接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就开吐。
　　安言拿了一瓶矿泉水在外面守着他，时不时看一眼他的状态。
　　“我没事，你不用守着，去窗户那边透透气。”于述飞呕吐的间隙还不忘交代一句。
　　安言听着，但没动，仍在门外守着。今晚他少说喝了大半瓶酒，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致。她以前觉得于述飞只是靠技术吃饭，没想到也需要这样的应酬。今晚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久这么夸张。可在她眼里，那笑比他臭脸还难看。
　　见里面呕吐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冲水声，安言敲了敲门问：“没事了吧？”
　　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于述飞虚脱似地走出来，靠在门边摇了摇头：“没事，吐出来就好了。”
　　安言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把水拧开递给他：“喝点水好受点。”
　　于述飞顺手接过猛灌了两口，又去沙发上靠着喘气。
　　他的确是难受了，安言看着都心疼。她把空调打开，又烧了壶热水，用瓶里的矿泉水兑了杯温水给他。
　　“温的会不会好点？”
　　于述飞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这间房的布置和一般宾馆并无太大差别，只是多了一个可以喝茶聊天的阳台。安言放下杯子后也不知道还应该再做些什么，更不知道今晚将如何打算，就只能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安静地等着。
　　醉酒后的于述飞让她感到陌生，却又让她有一种“这才是他”的错觉。他脸颊泛红，睫毛微颤，毛孔在酒精的刺激下清晰可见，胸脯也伴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孩，脆弱地不堪一击。
　　那个寡言冷漠，甚至有些不怒自威的人，仿佛被撕掉一层面具，瞬间无所遁形。
　　过了不知多久，眼前的人突然动了动嘴角，可能是终于缓过来了，他突然起身道：“我去车上睡，你顺便下来拿东西。”
　　安言听到这话，下意识反应就是阻止，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我去车上睡吧，你今天不舒服，好好休息一下。”她扣着手，看着他的眼睛，“更何况，你明天还干活儿呢！”
　　于述飞蹙了下眉：“你不害怕？”
　　怕，当然怕。可她还是这样说了！
　　怎么能让一个闲人睡空调房，干活儿的人睡车上。
　　“那要不……再让他们多给一间房间？”她又说。
　　于述飞轻声喘着气：“算了，刘主管今天也喝了酒，我去车上睡。”
　　说着，正准备走，突然又被一只手拉住。
　　只见安言吞吞吐吐道：“要不……就在这将就一晚，我睡沙发，你睡床？”
　　安言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在发抖。于述飞看她一脸紧张的表情，先是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确定？”
　　安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