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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弃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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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安言点头的一瞬间,于述飞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又倒回沙发上,他用前臂挡在额头,闭着眼睛,发出重重的呼吸声。
安言看着这张消瘦的脸颊,眉眼紧蹙,嘴唇微张,胸膛明显地一起一落,像是每一次呼吸都耗尽了全身力气。
即便是天气最热,单子最多的一天,也没见过他如此憔悴的时候。
房间里除了水,找不到其他可以缓解的东西,附近更不可能有药店。安言想了想,只能开口道:“你把车钥匙给我,我下去拿行李,你洗个澡再睡会舒服点。”
于述飞听后,沉默了片刻,又艰难坐起身,使劲揉了把脸颊说:“我下去,你就在这等着。”
安言见他身体摇摇晃晃,连站都站不稳,立马拉住他:“我可以的,没问题,真的。”对上他疑惑的眼睛后,又赶紧拿出包里的手机,当面拨通他的号码,“这样吧,你躺在这里别动,我全程和你通话,有需要你在下来。”
听她这样说,于述飞又才躺下,接通手机后交代了句:“小心点,别挂电话。”
“嗯。”
安言出门后,直接朝停车场走去。夜深人静,四下里不见人影,只有几颗路灯发出清冷的光。在一个郊区的单位里,在一个几乎全是男性的陌生地方,说不害怕是假的,从出门的那一刻心跳就狂跳不止。
但好在手机里一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无形中给她壮胆,让她安心不少。
“到了吗?”于述飞在电话里问。
“到停车场了,正在找车。”安言小声说。
“第二排中间,你看看。”
安言按照于述飞的指示找过去,绕了两圈,果然看到他们的面包车。
“看到了。”
“嗯,钥匙往右拧,包就在后排。”
“好,我知道。”
嘴上说知道,但从没开过车的安言,研究了好半天,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打开车门。她不给电话里说,电话里也不催她。等她拿到行李时,已是满头大汗。
正转身打算离开,抬眼却看见于述飞从远处朝她走来。
“你怎么下来了?”
电话还是通着,电话里的人却已经到了面前。
虽面色憔悴,但步伐还算坚定,已然看不出任何醉酒状态。
于述飞见车门已锁好,接过安言手中的行李道:“再等一会儿,我都睡着了。”
安言尴尬地笑了笑,默默地跟在后面。
回去的路,虽不再害怕,但心跳依然不止。
那个晚上,他们担心的顾虑的,统统都没发生。
实在太累了,连说话都没有力气!
*
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极为默契地在一个房间共度了一晚。
最后还是于述飞睡的沙发,安言第二天醒来时,沙发上已经没人了。只看见于述飞给她发了条消息:去昨天那食堂吃饭,我还是老地方,你可以晚点来。
安言看了看时间,才8点。她起床去卫生间洗漱,刷牙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跟一个男生同住一个房间,竟踏踏实实睡了一整晚!
吃完饭见到于述飞时,他已经忙得满头大汗,正全神贯注拆一台机子。
“吃早饭了吗?”于述飞见她来,随口问。
“吃了,你呢?”安言也随口答,两人的状态就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没吃能有力气干活儿?”于述飞忙着手里的事,连头也没抬。
“身体呢?好些了吗?”安言又问。
“嗯。”
安言肉眼看去,脸色的确已经恢复如初,她突然想起手里的东西,又上前两步道:“我看食堂有刚煮的银耳汤,就给你打包了一盒。我手机查了一下,宿醉后喝这个能好受点。”她将手里的袋子打开,揭开塑料盒,伸手递在他面前,“你先喝几口吧,现在温度刚刚好。”
于述飞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盯着她手里的盒子,也没怎么犹豫,停下手里的活儿,接过来就咕噜咕噜大口喝起来,没一会儿功夫,一整碗银耳汤被喝得一口不剩。
喝完后,随口说了声谢谢,就拎着盒子和袋子扔到旁边的垃圾桶。
安言开心地笑了笑,又问:“我能帮忙做些什么?”
“暂时不需要,旁边玩吧,一会儿有需要再叫你。”说完,他又开始忙着手里的事了。
安言嘴上应着,却也没有真的去玩,她就像以前一样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偶尔搭句话,偶尔递个东西,让他也不至于这么无聊。
“看了这么久,看明白了吗?”于述飞突然笑她。
“一些简单的明白。”安言也笑了笑。
于述飞看她一眼:“没看出来这么能干?”
“谁叫师傅厉害!”
“我可没承认你这个徒弟。”
“我认你这个师傅就行。”
一晚上的同居生活,竟在不自觉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连对话也能参杂着玩笑。一天的活儿,就在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结束了。
谁都没再提房间的事。
一是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二是经过昨晚的和谐相处,同住一间房,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根本没多大的事!
接下来的连续几天都是这样过的,在外人看来,就是一男一女的夫妻档,男的干活,女的作陪,羡煞旁人。
前面几天安言的确没什么事可做,最多偶尔递个东西,一天下来连汗都没出。直到第五天,于述飞遇到几个状况复杂的机子,安言的工作量也才跟着多了,一会儿跑腿去车上拿工具,一会儿搭把手抬东西,一天下来几乎没停过。
晚上回到房间已是九点过,安言洗漱完后一身疲倦地躺在床上,正准备熄灯睡觉时,却觉得身体越来越不对劲,肚子无缘由地隐隐作痛。
她忍了会儿,实在没忍住就起身去了厕所,可进去后,便迟迟没见出来。
于述飞自然是还没睡,几分钟后察觉到不对劲,从沙发上爬起来在门口问了声:“安言?”
里面半天没出声,于述飞敲了敲门,又喊了一声:“安言?”
“我没事。”里面的声音小小的。
“肚子不舒服?”他问。
里面又停顿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那个,于述飞……”
“怎么?”
“能不能带我出去买个东西?”
“现在?”于述飞感到纳闷,想也没想便问:“买什么?”
里面再次暂停,可此时于述飞已经反应过来了,抓了抓头发说:“你在房间等着,我去帮你买,出来把门反锁。”
说完,没等里面回应,拿着手机和车钥匙就开门出去了。
安言坐在马桶上,已经羞愧地满脸通红。听到关门声后,她简单做了处理,又赶紧出来将门反锁。
看了看时间,已经10点多,也不知道于述飞能不能找到商店。她记得那天来的时候,周围荒凉无比,唯一看到的几个小商店,都是附近农家户开的,这个点估计早关门了。
眼看已过11点,于述飞还没回来。安言实在不放心,便给他拨了一个电话,电话没响两声便接通。
“到楼下了。”
她话还没问出口,对方就抢先说了一句。
“好,那你慢点。”
安言挂了电话,刚去门口把门打开,就听见于述飞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她伸头出去,只见一个高大俊朗的白衣少年,步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目光平静,面色微微泛红,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满满一袋东西。
记忆中的他,总是一身黑,总是一身汗,直到安言搬去他家后才知道,他其实也喜欢穿浅色,沙发上的身影总是浅色的。
就如此刻,洗漱完后,身上是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色T恤,和一条卡其色休闲短裤。清爽,干净,少年。
于述飞也看见了她,加快脚步走近问:“出来干什么?”
“你去哪里买的?怎么这么久?”安言跟着他进屋,顺手把门反锁。
“隔壁镇上。”于述飞把袋子放桌上,从中拿出一个保温杯和一大袋速溶的生姜红糖水。然后指了指袋子里的东西说:“不知道买得对不对,你自己拿去看看。”
安言也没多问,红着一张脸便提着袋子进了卫生间。打开一看,日用的夜用的好几包,牌子也是经常在电视上能看到的牌子。
收拾完出来后,一壶热水刚好烧开,见于述飞拿着保温杯去卫生间洗了洗,出来问:“这东西喝几袋?”
他指的是速溶生姜红糖水。
安言赶紧接过来说:“我自己来吧,你去休息。”
于述飞听后也不坚持,递给她后转身去了卫生间,出了一身的汗,他需要再洗个澡。
关门时说:“你要睡的话直接关灯,不用管我。”
“嗯。”
安言喝完红糖水后身体舒服很多,加上白天太累,躺下没多久后便睡意来袭。
迷迷糊糊时,好像听到浴室关水的声音,又听到不明显的脚步声,脚步声向她靠近了些,停顿了一会,又离她远去……
如果在以前,这一连串的声音足以让她恐惧,可此时,她只想一动不动地沉沉睡去。
*
第二天安言醒得很早。
一睁眼,就看见对面沙发上躺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几天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早上见到于述飞。
只见他右手枕着头,双腿弯曲,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沙发上,像极了一个听话的小孩。
此时天色已经透亮,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刚好印在他露出来的左脸上。安言能清楚看到他脸上小麦色的皮肤,脸部轮廓极好,一点赘肉都没有。即便相隔好几米,似乎也能瞧见他黑长浓密的眼睫毛。他嘴唇微张,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作为男生而言,睡相无可挑剔。
盯着这一幅画面,安言竟有一丝走神。等她反应过来,赶紧晃了晃脑袋清醒清醒,穿上鞋,轻手轻脚进了卫生间。
大概是水流声音太大,收拾好一切出来后,于述飞已经起身坐在沙发上。
“把你吵醒了?”安言一脸抱歉。
“没有,我也差不多该起了。”于述飞看了她一眼,问:“你没事吧?”
安言摇了摇头:“没事。昨晚谢谢啊,又给你添麻烦了。”
见她脸色正常,于述飞也没多问,先去卫生间洗漱,边走边说:“今天都是些收尾的活儿,你就在房间休息,不用去了。”
想了想又道:“饭菜我打包回来。”
安言听了,朝着浴室门大声说:“我真没事,我可以的。”
于述飞一边挤着牙膏一边道:“这事听我的,要不然下次可不敢再带你。”
安言不再说话了。
其实她每个月都会生理痛,虽不算特别严重,但如果真要她在外面折腾一整天,估计很难坚持下来。自认为不算娇气,但遇到这样的不可抗力因素也只能败下阵。
虽说是收尾的活儿,但那天于述飞忙到晚上11点才回房间。
安言开门时,满眼见到的都是疲倦。
“今天怎么这么晚?”安言问。
于述飞进门后直接去了卫生间,边洗手边回:“赶着今天干完,明天一早回去。”
洗完出来后,又问她:“你身体怎么样?”
安言一脸担忧地点点头:“我没事,今天睡了一整天。”
“那就好,我先冲凉。”
“嗯。”
白天睡太多,此刻安言一点也不困。于述飞冲凉的时间,她随意浏览了一些新闻网页,有报道开学时间的,有报道大学提前军训的,还有报道准高三学生暑期补课的……本是她也应该参与其中的一些事,而如今,已是事不关己,恍如隔世。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于述飞走出浴室后见她一副沉重的表情,有些好奇道。
安言收起手机,挤出一丝笑容说:“没什么,随便看看新闻。”
“关灯吗?”他又问。
“我都行,看你,你累了你就睡。”
于述飞身子一沉,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那就晚点吧。”
说完,安言便见他拿出手机开始玩游戏,干了几天活儿,难得放松,她也不打扰,自己又默默浏览网页。
眼看就要12点,安言开口问:“关灯吗?”
于述飞听后强制结束一把游戏,放下手机,作出一副准备好睡觉的姿势:“关吧。”
安言按下开关,房间瞬间安静下来,但也没有全黑,窗帘能渗入隐隐的月色。
前几天,每天早出晚归,晚上关灯后两人几乎是倒头就睡,房间安静地出奇。可今晚安言实在睡不着,闭眼20分钟后还在翻身。即便动作已经足够轻,但还是惊动了沙发上的人。
“不舒服?”他问。
“没有。”安言万分抱歉,“白天不该睡太多的。”
“聊会儿天?”
听他声音哑哑的,像是强撑着力气在说话。
安言道:“没关系,你睡,我保证不动了。”
于述飞却道:“我也睡不着。”
安言想了想,问:“那聊什么?”
于述飞:“都行。”
安言想了想:“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他轻声应着。
“你怎么会干这一行啊?”
没开灯的房间,有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平时说不出口的事,问不出口的话,此时开口却变得轻而易举。
这话问出口,房间突然变得安静。安言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补充一句:“你不想答就不答,没关系的。”
“赚钱呗,还能为了什么?”于述飞突然开口,“怎么,好学生看不上我们这一行?”
“我没有。”安言身体动了动,朝着沙发的方向解释,“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片刻后,又小心谨慎地问:“我是不是不该问你的私事?”
沙发那边却传来冷笑声:“又不是国家机密,有什么不能问的。”
这回,安言没话了,但对方又主动开口:“我爸以前干这个的,我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就会了。”
原来是这样!
安言猜过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你爸……”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死了。”一个平静的声音。
安言心里像是被某个东西突然击中,轰地一声炸裂,没再说话。
过了好久,以为对方已经睡着,却又突然听到他沉闷的声音:“你呢?以后想干什么?”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不能真想当我徒弟吧?”
“……”
“睡着了?”
没有睡着,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都没有答案。
“我现在只想赚钱。”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有了足够的钱,我就去一个有海的城市买个房子,然后就再也不搬家了。”她又说。
于述飞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地听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才开口道:“那就更不能当我徒弟了。”
停顿了一下又说:“回学校读书吧。”
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就像在喃喃自语。
安言苦笑了一下,没出声。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两人在黑夜里各有所思。
“你父母怎么去世的?”他又开口。
“去干活时出了车祸。”安言说。
父母出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向别人提及父母的事。
“你其他亲戚呢?除了这个姑姑。”
“我是捡来的。”
简单的几个字,却重重地砸在于述飞的心口上。一时间,甚至忘了呼吸。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床那头又传来女孩的声音:“养父母去世后,就由奶奶抚养,奶奶去世后,就寄托给姑姑。”
安言平躺在床上,说话时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声音出奇地平静。
沙发那边动了动,于述飞转过身来,在黑暗中看向她。
“老家房子呢?也没有了吗?”
“有个老房子,好久没回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听她这样说,于述飞又重新躺平了身体,沉默片刻后,轻声问了句:“你养父母对你好吗?”
声音哑哑的,轻轻的,触电般击中安言的心脏。她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上的薄被,感觉有一股暖流涌上来,喉咙瞬间被堵住了。
“嗯,对我很好。”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哽咽,“这世上对我好的人没几个,但都没有好下场。”
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却不想发出一点声音。
安言扯了扯被子,将整张脸都藏在底下。
时针刚好跳转到凌晨1点,身体器官进入一天中最为脆弱的时候。
于述飞安静地靠在沙发上,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处凸起在黑暗中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