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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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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敏公主府敬上”的落款,阿朵左瞧右瞧,想不明白。
“我将来也算她的长辈,她却以姐妹之名请我?”
赫红也想不通,阙歌舒这位管事大人一走,她找不到拿主意的人了,瞧着公主似乎不大乐意,她有些为难道:“初次受人邀约,还是这样的身份,我们不好推辞吧?”
阿朵盯着那“愿共处冬景,赏梅饮茶”几个大字。
盛国的人似乎都喜欢在花花草草上做文章。
“去后面给她牵匹好马。”
北靖的使臣靠群殴立下威严后潇洒离去,如今只她一人在盛国周旋,她便不能任性了,与国交好,从哪个人开始不是开始?
……
嘉敏公主成年后便出宫建府,光启帝宠爱幼女,将皇城里最好的府邸送给了她。
公主府朱门镶金,描梁画栋,进玄关,过连廊,绕假山,寻着活水行了不知多久,峰回路转,让人眼前一亮。
阿朵差点分不清此间季节。
寒风在院墙外呼啸而过,却怎么也吹不尽这里的温热,偌大的梅园冰雪消融,紧簇的红梅肆无忌惮地绽放,被人打理得既标志又美观,亭台错落,移步换景,四处遍布的假山掩映处炉火熊熊,却没有烟气,还散发着阵阵梅香。
传闻这里的梅园,是满京城达官显贵冬日里最羡慕的好去处。
“这是南派世家们发明的香煤饼子,将煤炭碾压成粉,和以香料、蜂蜜,重新塑成喜人的模样,丢进炉子里,能燃一整天。”
侍者引着她前行,见她多看了那炉子两眼,便贴心地介绍起来。
阿朵听着,却想起北靖王廷漆黑砖墙上的厚雪,篝火外烹牛宰羊,他们靠烧嗓子的烈酒抵御严寒,日子过得是不如南国人精致。
绕过红梅间蜿蜒的青石小路,到达一小榭。
精致的席面已经铺好,官家小姐们三三两两站在一处说笑着。
簇拥在众人之间的姜玥一袭鹅黄大氅格外惹眼,侍从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便从人群中看过来,展露出一个明艳的笑,便似相识很久了似的,亲切地过来挽住阿朵。
“姐姐怎么才来,我们都要等不及了。”
她的声音娇且软,似乎在嗔怪阿朵,又似乎在跟她撒娇。
这熟稔的态度驱散了阿朵心中几分陌生的戒备,由着她手拉手一同落座。
侍者得了授意,高唱开席,丝竹管弦声从不知名的地方悠悠响起,美酒和糕点便呈了上来。
梅花饼,梅花糕,梅花烙,梅花酒。
贵女们依次列席端庄坐好,姣好的脸上点缀着红黄花钿,喜气洋洋。
好一出梅花盛宴。
赫红为阿朵斟满酒杯,醉人的清香合着温热的酒气,芬芳扑鼻。
姜玥双手执起小酒杯,笑颜如花,热情可爱,“姐姐能应邀前来,真是让我喜出望外,我敬姐姐一杯。”
“客气了。”
阿朵单手执杯与她相碰,正欲一饮而尽,耳边却传来几声轻笑。
她看向四下左右的贵女们,她们安静地品酒尝点心,仿佛那细微的嘲笑只是错觉。
姜玥饮罢,放下酒杯。
“你初来乍到,我便想着带贵女们见见你,以后宫里宫外,难免走动。”
这便是直说请她来做客的目的了。
席下便有一女子接声附和:“我与嘉敏公主一同入宫时,皇后娘娘也特意嘱托过我们,莫要怠慢了您,正巧,新年刚过,我们也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热闹热闹。”
阿朵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盛下她们过分的亲昵与热情。
嘉敏公主的生身母亲是已故的中宫皇后,如今这位却是继后,闺名朱亦蓉,出身丞相府,三十岁出头,素有贤名,听闻这次两国和谈,也有她在光启帝面前进言的结果。
有这样一位自幼跟随在她身边,又极明事理的母后,嘉敏公主对她的敬爱不似作假。
“皇后娘娘有心了。”
不论阿朵心中作何感想,面上都回以微笑,对姜玥道:“她真是一位贴心的善人。”
姜玥与有荣焉似的笑弯了眼睛,向宴席众人拍拍手,将小姐们一个个唤至跟前介绍给阿朵。
等见过了所有人,阿朵让赫红拿出带来的马奶酒请众人品尝,算作一份见面礼。
众贵女拱手称谢,气氛一时融洽极了。
酒过三巡,阿朵觉得面热,借着出恭的名义,出了院子去吹凉风。
公主府大又精致,阿朵寻着路径随意散步,待终于离了人群,才疲惫地揉揉脸:
“再来一次这种宴会,我的魂儿就要飞了,她们太拘谨斯文,我都不敢高声说话。”
赫红被她逗得直笑,捂着胸口,被酒气熏红了的面颊藏不住欣喜。
“嘉敏公主和善又热情,倒叫我白紧张。”
阿朵也是心有宽慰,带着她闲逛起来,经过一座假山时,察觉到后面的亭子里有人,她本欲换一条路径,却听到她们在说自己的事。
“不愧是出身蛮夷之国,不仅行坐无状,还十分粗鄙,瞧她喝酒的样子,哪像是个有教养的公主?比东街的乞丐还不如。”
那声音娇憨软绵,是贵族小姐们特有的腔调。
这是相府三小姐朱颜玉的声音。
身为对“蛮夷”二字格外敏感的北靖人,赫红和阿朵齐齐顿住,隔着嶙峋的假山石看去。
“我好怕她喝多了会突然动手,那日我爹爹回家,脑门破了,眼眶也青紫,北靖人下手没轻没重的。”
另一个人声音低了些,仿佛怕这些不大光彩的话叫人听了去似的。
这是工部尚书家的大小姐于书瑶,刚刚在席上特意提及皇后邀功的那个。
“你这没出息的,怕她作甚?”朱颜玉声音反而高了些,“北靖如今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仗着来的人多才敢在宫宴上动手,如今只剩下她自己,还不得夹起尾巴做人。”
“唉,我也看出来了,嘉敏殿下举办这次宴会,就是听说她没学礼仪,便专门把她寻来当个乐子给我们瞧,今日过后,她怕是会成为满皇城的笑柄了。”
“这不正好,叫她翻不起什么浪花。”
二人仿佛觉得这是什么好玩儿的事,便笑作一团。
阿朵也听出来了,这场宴席上表面恭敬有礼的小姐们,大抵都在背后骂她。
嘉敏公主的热情招待果真非常人能消受得起,背地原来是这样的弯弯绕。
阿朵深吸一口气,拉着恼怒的赫红径直绕过假山,出现在她们身后。
二人连忙噤声转头,尚且淡定的神色在看清来人后,霎时变得慌乱又震惊。
哪有背后说人小话却被苦主当场抓包的!
“放心,”阿朵扯着嘴角轻哼一声,“邦交重要,我不会把事情闹大的。”
二人还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赫红已经三两步冲到她们面前,翻了袖口,反手扇了她们一人一巴掌。
“你!”朱颜玉懵了,委屈又难以置信地捂着脸,就要发火。
于书瑶赶紧拉住她,对阿朵行礼,“我们知罪。”
“那就好,这点小恩怨就算当场结清吧,”阿朵微微一笑,又道:“跟嘉敏说一声,我这就告辞了,想来她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难为姜玥有心,她这就把无礼蛮横的罪名坐实了。
从公主府离开时,天有些暗了,回程的主街全都是等待主人散席的马车。
阿朵是骑马来的,不想跟他们挤在一起,便寻了个没人走的小道,牵着马,一步一个脚印,踩在尚且松软洁白的雪地里。
赫红有些忧心忡忡,“公主,阙大人离去时百般叮嘱,如今我却打了那两个小姐,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她缩着脖子,像只不安的小兔子,阿朵有心逗弄她,“怎么,刚才动手的时候痛快,现在开始后怕了?”
“这时候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赫红是真着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一圈,捏着拳头沉痛道:“事已至此,不如我们赶紧收拾行李回北靖吧,左右这盛国暂时也腾不开手来找我们的麻烦,何故再委屈您嫁给光启帝那种糟老头子呢!”
“只是打个人而已,我们还师出有名,能有什么麻烦?盛国人还能吃了我不成?”阿朵一点没受她焦急的影响,意味深长道:“而且即便盛国愿意放人,北靖未必愿意接应呢。”
赫红顿时纠结起了一张脸:“公主还在生陛下的气啊。”
阿朵不置一词,阙歌徒带来的信里,字里行间都在让她想办法稳住光启帝的心思,给北靖缓和解决内乱的时间。
他下令让她和亲的时候,怕是便做好了这个打算,从没期望过她回去吧。
否则,当时又怎么会派精兵随她南下,名为护送,实为看押。
连她半路想要搞一手偷梁换柱的寻人替嫁,都在逃跑途中被无情地捉回去呢。
“有人过来了。”
赫红的声音将阿朵从沉思中唤醒。
小道尽头,在左右大户围墙的掩映下,有一伙蒙面人在快速靠近。
赫红皱起眉头,“他们来者不善,要小心了。”
阿朵并不紧张,北靖内乱不断,他们自小遭遇的刺杀数也数不清,身边人都是有武艺傍身的。
赫红从马背的褡裢上抽出大刀,挺身站在阿朵面前。
那伙人愣了一下,为首的恶声恶气道:“一个拿刀的女人有什么好怕的,给老子上!”
那群人便加速冲来,精准无误地来抓阿朵。
赫红挥刀便砍。
道路不宽,赫红一人就将他们拦下,被挡在身后的阿朵观察着这帮歹徒。
脚步虚浮,粗布麻衣,赤手空拳,应该都是些三脚猫功夫的地痞流氓。
达官显贵的生活居所,绝对不会出现拦路抢劫的祸事。
这帮人连个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定是指使之人只打算给她个教训,却又不打算取她性命。
“嘶——”
阿朵突觉脸颊一凉,似有利器划过,她反手去摸,指尖染上湿润的血色。
竟有人混在其中放暗器!
阿朵立刻推翻了刚才的猜测。
“赫红小心,里面有高手!”
话音刚落,又一支利器在混乱中飞来,这次阿朵有所准备,翻身跃起,从侧墙借力与赫红擦身而过,直接落入那伙混混之中,抽出腰间短刀便大开杀戒。
一伙混混似乎受到了惊吓,瞬间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四散逃离。
敢害她性命,阿朵自然不会放过,穷追不舍下,终于找到了那个慌乱间暴露的人。
阿朵跟他交手数招,惊觉此人不仅会暗器,身手也不弱,赫红很快上来掠阵。
两个持刀的女子却对这个赤手空拳的大汉毫无压制力。
左右挥手格挡开二人,蒙面大汉转身便跑。
路过拐角时,一柄长剑冷不丁斜刺过来,在他胳膊划出一条大口子,他闷哼一声,与偷袭之人呼吸间交手数次,反被快剑所伤,跌落在地。
阿朵和赫红赶到时,只见那大汉浑身抽搐两下便不动弹了。
“死啦!”赫红惊呼一声,将尸体翻来覆去查看一遍,难以置信道:“他嘴里藏着毒呢。”
阿朵拧着眉头看罢,又去质问那偷袭的蒙面黑衣人。
“陈星云,你怎么会在这儿?”
陈星云摘下面罩,露出一张酷似阿朵的面容,她转头向拐角后高大的树上撇了一眼,严肃道:“一言难尽,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几人到达驿馆后,天已经黑了,阙歌徒刚回来不久,正候在院子里,见她们凌乱的模样,大吃一惊。
半晌后,大门紧闭,四人在房内围坐成一圈儿。
赫红一边跟阙歌徒说着发生的事,一边为阿朵包扎脸上的伤口。
“定是那两家背后嚼舌根子的毒妇,被我们教训了心有不忿,便派人来取公主性命!这世上怎会有这等蛇蝎心肠的人!”
“不是她们,”阿朵拍拍她的手,冷静道:“那伙人分明是早有准备,认得我们的身份,也找准了时间,看好了路线,试问还有谁会对我不满,知道宴会散席的时间,还能在京畿重地大肆差遣混混和死士的?”
赫红倒吸一口气,“是嘉敏公主!”
阿朵眼中闪烁着熊熊怒火,“我早看出来了,她对我进宫一事心有不满,打心里不愿承认我是她的长辈,言辞间刻意以平辈相称,今日这赏梅宴,原来是专门给我设下的鸿门宴!”
陈星云道:“设杀手于无害的混混间降低你的警惕,这嘉敏公主心机颇深。”
……
主角走了,这赏梅宴到底没办下去。
贵女们只见朱颜玉她们回来后说了几句话,嘉敏公主便拂袖离去,忽兰公主也迟迟未归,她们便行至了尽,打道回府。
接人的马车,步行的小姐们乱在一处,有身影悄悄脱离了人群,寻着小道,往内城另一面去了。
钟鼓楼传来十五次声响,有僧人自寺庙里出来,敲着木鱼走街串巷,念经报时:“酉时到,天色阴晦。”
离了官僚聚居的安静之地,扎入人声鼎沸的夜市,与混乱一墙之隔的府邸里,住着一位不怎么得宠的皇子。
六皇子府侧门的门栓被拍了拍,那人很快被接应着来到姜澜面前,将刚在宴席里发生的事如数描绘了一遍。
姜澜听罢,道:“若这般提醒她还想不清背后之人是谁,怕就是个榆木脑袋了。”
“你家主人有心了,替我谢过。”
那人便躬身离去。
郭勉啃着糖炒栗子从屏风里走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大包,自顾感慨:“姑娘对你有意,才对你的事上心,殿下真是铁石心肠,白白用着人家,却还空耗着人家。”
姜澜闲闲撩起眼皮,“你若实在无聊,便再去走一趟吧。”
郭勉嚼着栗子,歪歪头。
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