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腊月二十的京城,是从郭府的鸡飞狗跳中醒过来的。

      鸡鸣狗吠此起彼伏,从城东一直传到皇宫。

      宴席已撤,碎盏破案也被清扫干净,没能留下一点狼藉,横七竖八地躺在洁净地板上的人,活像一群无人在意的尸体。

      宿醉的大臣与北靖使官们揉着脑袋醒来,惊异地看着各自青紫的眼眶、脸颊、嘴角,撕破的朝服,默契地选择忘记这不太光彩的群殴。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酒气未消的大殿,他们又披上了春风和煦的笑容,直待大太监张亨携皇命而来,告诉他们今年的年假有整整二十天,与地方官员一同放假时,这笑容更真切了起来。

      时间刚好,足够伤势痊愈,看不出大碍。

      官员们三三两两躺进自家轿子龇牙咧嘴揉着伤势的时候,也听到了假期的第一则奇闻异事。

      郭宠家遭了贼,目击者一口咬定作案的是只女鬼。

      披头散发,衣衫飘零,双目赤红,怨气深重,独自游荡于冰天雪地之中,身形一飘,就入了郭大人府中。

      金吾卫接到报案,将郭家里里外外查了个遍,除了在墙头发现两个模糊不清的脚印外,一无所获。

      有好事者发问:“如此兴师动众,郭大人家可是丢了什么重要宝物?”

      打探者忍俊不禁:“听说丢了一院子梅花。”

      郭府的人今日注定不会平静,惊呼着喊人的扫雪仆役,气急攻心的老爷,闻讯赶来的夫人乱成一团。

      待了解清楚后,郭夫人宽慰郭宠:“若那蟊贼真有来无影去无踪的能力,该担心的是一府的安危才是,刚才清点过府物了,什么都没丢,不过是些梅花,剪了便剪了。”

      “那不是普通的梅花,是要与我儿一同欣赏的梅花!”从被府医掐着人中的剧痛中醒来的郭宠,不忍再看一院子狼藉,眼眶发红地大喘气,颤抖地指着光秃秃地枝丫,询问左右:“那是什么丑东西?”

      剪便剪了,下面留两杈儿,上面留四杈儿,是在羞辱谁呢!

      “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十年二变四,郭老大人这种上善若水的精神,非常人所能及。”阿朵吸吸鼻子,双眼半眯,斜靠床头,嘴角扯出一抹称得上愉快的笑。

      可算出了口恶气。

      驿馆火炉烧得旺盛,盛国在生活方面没亏待这些使者,给他们安排宽敞的四合院,其间亭台水榭,虽正值冬季,也精致适宜。

      阿朵靠在软垫上,任由赫红喂汤药,苦从嘴唇蔓延到舌根,挤进牙缝,流进喉咙。

      阿朵咽得艰难,却不知她独自在雪中一夜完成的壮举,都成了赫红口中的罪行。

      “难为殿下还能找到回来的路,昨夜你昏迷在门口,可把我吓坏了,冻了一夜,瞧这嗓子哑的,还有心奚落别人。”

      阿朵闭目养神,赫红继续絮絮叨叨。

      原来这边刚把她安顿好后,阙歌舒也捂着青紫的脸回来了,在门外问过安,便自顾去睡回笼觉。

      车夫说,光启帝提前放了年假,名义上是宽慰临近年关宵衣旰食处理朝政的大臣们,实际上是见他们个个身残志坚,却实在难以拿出去见人……

      她迷迷糊糊地听着,上了药劲,昏昏沉沉睡去。

      梅香藏了一身,却让她更怀念另一种香气。

      是什么味道来着。

      甜丝丝的,浓郁的,黏湿的。

      “……桃……”

      赫红小心掖着公主的被角,欣慰于她终于睡去,梦呓都带着愉悦。

      春夏交接的北塞,草汁肥美,牛羊成群,奶粪腥味混杂。

      草原上的人闻到熟悉的味道,就知道离部落不远了。

      贩马为生的部落追逐一路,终于赶上了在大战之后亟待补充军需的万俟氏,传说中最勇猛善战的大族,配得这世上最好的战马。

      不善温情的草原霸主万俟律终于找到了能让小女儿高兴起来的办法。

      让阙家的那个傻小子带着她,去马市选一匹最漂亮的小马驹。

      身量不大却背着一把成年大刀的阙歌徒被三令五申,绝不可在小公主面前提到“母亲”、“娘”之类的词汇。

      他是未来的公主近卫,绝对要谨言慎行,不惹公主伤心。

      他像个小豹子一样警惕着行人,一边寻摸着找到最好的小马驹讨公主欢心。

      终于,他眼前一亮,用胖乎乎的小手扯住阿朵,“公主你看,头方圆,眼大而明亮,颈细长而肌肉丰满,我娘说这就是良……”

      他差点咬掉舌头,小心翼翼去看公主的神色。

      阿朵没听清这个不如她高的小胖矮子在说什么,她的注意力都被鼻翼间的味道吸引。

      “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阙歌徒仔细嗅了嗅,茫然摇头。

      阿朵在混杂的味道中仔细辨认,走走停停,差点被车马行人撞翻数次,阙歌徒小心翼翼替终于有点人气儿的小公主拦下,挣扎出人群后,便见身单影只的公主停在一头上面有人的小马驹前面。

      阿朵围着小马驹转了一圈,将目光移到马上的人。

      “这匹也不错。”阙歌徒不敢再卖弄,挠了挠头,对马上的人说:“喂,你下来,这匹马是我们的了!”

      马上少年皱着眉头看他们,“北靖人从来不知何谓礼数吗?”

      “不知道,”阿朵理所当然地点头,说出伯兄们的自幼教导,“喜欢就抢。”

      “你!”从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之人,少年竟然语塞,他干脆调转马头,不想再跟这两个小鬼纠缠。

      “你站住!”阙歌徒急了,直接跃上马背,和少年抢起缰绳来。

      那少年却也硬气,任由身体被推搡得左右摇晃 ,腿肚牢牢夹住马背,纹丝不动,手下力道也不松。

      阿朵被藏在暗处保护的人挡在身后,她只听到行人的尖叫和马惊的啼鸣,可她其实不太在意,只想挤到前面,跟阙歌徒说一句:“马不要了,人带走。”

      还没来得及说,二人已双双坠马,血珠子撒了一地。

      “公主,你做噩梦了?”

      阿朵睁开眼,平复胸膛起伏,空气中仿佛还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她喝了口递到嘴边的水,才定住神,问眼前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我大哥说他任务完成,要回国复命,我来得正好。”阙歌徒挠着头傻乐,微微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将阿朵床前的光遮去大半。

      “一路辛苦。”身在异国他乡,身边能多一个熟悉的人,阿朵是很高兴的。

      “不辛苦,辛苦的是你们,我都听说了,打得很激烈。”阙歌徒哭笑不得,他也没想到盛国自诩礼仪之邦,发了真火也会不管不顾地动手。

      这样也好,两国遥遥相望,怨气已深,不当面打一顿,很难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议联姻,别的不谈,至少他哥现在就很欣赏那个尹泉,说他文武兼备,姑且算个儒将,让他们以后千万小心。

      “我从漠河赶来,路过都城,大王让我给你带封信。”他从怀中掏出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信件。

      阿朵愣了一下才接过来,指节捏得发白,好半晌不知该立刻打开还是该一把火烧了,最后她叹息一声搁在枕边,问:“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他让您保重。”

      “没了?”

      “没了。”

      阿朵嗤笑,暗恨自己不死心。

      阙歌徒看她面色不好,踟蹰了一下,大王跟他说这句话之前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斟酌用词,最后才重重叹息一声,让他好好照顾公主,让公主多保重。

      他能感受到大王对公主有许多未尽之言,只是这多少带了些他的主观臆断,便没有张嘴,怕公主多想。

      便转移话题道:“我听说您病了,正好,进城前我在林中猎到一只小鹿,给公主补补身体。”

      阿朵胡乱点点头,想起刚才的梦,便叫住欲去厨房的阙歌徒,“以前郭宠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儿子,你还记得吗?”

      提起这人阙歌徒便拧起眉毛,“他是不是郭勉?就是他进谗言害公主来盛国为质的!”

      “要是见到他,我会好好教训他一顿!”

      阿朵摇头,“不是郭勉,他的颈上没有疤。”

      他跌下马,后颈撞上铁器的锋利处,划出好大一条伤口,郭勉的脖子光滑白皙,不像是有过伤的模样。

      南行以来阿朵也一直以为他是郭勉,以为他是对自己怀恨在心才故意针对,但只见过一面,阿朵就打消了这个猜测。

      年龄不对,相貌不对,气味更不对。

      “你去查一查吧。”

      阙歌徒领命离去了。

      过了正午阿朵才起身,发热头痛的症状稍有缓解,却病容未消,只披上狐裘喝两口奶茶,阙歌徒送来的烤鹿肉摆在桌上,香嫩无比,她却没什么胃口。

      昨日还醉酒作狂徒的阙歌舒已经收拾行囊准备回国,临行前,他特意前来与阿朵拜别。

      到会客厅见他时,他正在揪着阙歌徒往阿朵卧室里去的事训人,他是北靖初代的礼仪官,为了纠正这个幼弟的言行举止没少动怒,阙歌徒面色不服,却也不敢反驳,只抱着左耳进右耳出的态度,磨着耳茧。

      见阿朵来了,阙歌舒才收了脾气,端起恭敬。

      阿朵嗓子肿得话也不能说,他便自己絮絮叨叨。

      “盛国满朝上下定知晓内乱一事瞒不住我们,这才纵容我等硬气,此番他们捡了个大便宜,想必做贼心虚,不会为难公主。”

      “盛国不比北靖自在,公主身在异乡,肩负缓和两国关系的使命,遇到难处,万望切勿意气用事。”

      “若是盛国当真欺人太甚,公主快马传信,我北靖就是拼个战死,也绝不让公主再受半分委屈。”

      “北靖形式不明,老臣得赶紧回去复命,为陛下安心才是。”

      阿朵什么话也没说,坐着听着,却是两眼放空,眼眶不自觉湿润了些,又被她眨眨眼,别开脸去,随意跟他挥了挥手。

      阙歌舒欲言又止,惭愧离去了。

      终究是他们负了公主殿下。

      马鸣风萧萧,驿馆的北靖人一下子少了大半。

      马队蜿蜒上街,渐行渐远,阿朵站在高高的台榭上吹风,等看完最后一只马的屁股,她把自己关在了房里,晚饭也没吃。

      次日赫红来禀,说郭勉来了。

      阿朵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打开门,神色疲惫,似乎一夜没睡。

      “你没回绝他吗?”

      “还是为难了一下的。”赫红小声道,抬眼去瞄阿朵,“可他引了很多从宫里来的人,说是来教导公主宫规,我只能进来问问。”

      前日宫宴是提过这件事。

      阿朵捻着手指,眸色渐深,甲缝梅汁尤有残留的香,虽然很自信不曾留下过痕迹,但刚翻过郭家他便寻来,很难让人不多想。

      “说我卧病在床,不见客,让他们滚回去。”

      经过一夜,阿朵病得更重了,这声音沙哑如裂帛,自己听着亦满是烦躁,她接过赫红端来的温水,又缩回房里休息,心情却被毁了个彻底。

      这个人都挨了一顿打,还上赶着来给她找不痛快!看起来就不怀好意。

      不见!

      等过几日阿朵好些的时候,才听说那日郭宠正为满室梅花一夜消失之事着急上火,又骤然得知北靖使臣不告而别之事,自知失礼失职,急匆匆进宫面圣去告罪。

      赫红幸灾乐祸道:“听说他走出宫门的时候,面色比雪还白,上马车时还绊了一跤,当天就又称病了。”

      阿朵叹息了句“老东西命途多舛”就将此事抛诸脑后,专心应付起收到的请柬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