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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分开 ...


  •   翌日,都督府传芳院。

      周嬷嬷进来时,吴渶已晨起沐浴完毕。此刻,她正坐在梳妆桌前,浅薄寝衣下,透出她曼妙的背影。

      环扫屋内一圈,没发现男子衣物,连卧床也是整整齐齐。周嬷嬷知晓,胡棰然昨夜定是又与前几日一样,逗弄完鹦鹉后便睡去了前院书房。

      人又没留下。

      但周嬷嬷今日却没发牢骚,快步走到吴渶身后,她取过婢女手里的木梳,接替着帮忙梳理头上的万千烦恼丝。

      吴渶坐在镜前,一抬眼,便瞧见她高扬的嘴角,那弧度翘得,都快吊上头顶的房梁。

      她问:“这是得了什么欢喜事?”

      “确是喜鹊报门。”周嬷嬷笑:“王婆子刚从凌云院那边过来,说事情已成,渶娘看人的眼光果真是顶好。”

      吴渶也惊讶,她没想才第一晚那假宋轻烟就将定山那块硬石头给撬动了,不禁又确认一遍:“此话当真?”

      “错不了!”周嬷嬷双手翻动,绾出个高椎髻,“王婆子扒门缝里瞧的呢,听她描述,两人头挨头,肉贴肉,抱得可紧了!床上动静也大,夜里叫水都喊了三趟!”

      “那王婆子呢,她没露马脚吧?”

      “不会露。”周嬷嬷笃定:“王婆子机警,做事也向来稳妥。就一窥探的小差,她若这都办不好,那也别在奴婢手底下混了。”

      吴渶放心了,心情颇好地取来装着面脂的瓷罐,反手拧开,拿竹片挖出一匙,涂往脸蛋,亲自上妆。

      周嬷嬷也固定好了发髻,正往吴渶头上钗下各式发簪。许是嫌屋里太静,她又突然出声感慨。

      “那女子也是厉害。”

      吴渶意会,轻嘲道:“男人嘛,总归都逃不过美色。况且,你也不看看那姓高的以前干的都是什么勾当。”

      想起高氏是青|楼出身,又回忆起她那爱扭的水蛇细腰。周嬷嬷眼里也跟着露出鄙夷。

      “宋承光特地让高氏过来送嫁,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假轻烟从她那学房中媚术越多,就越能笼住男人,越能笼住,那宋家与咱们都督府的关系可不就越牢……”

      说着说着,周嬷嬷突然止住。

      突觉这番话有些不妥。

      她笑假轻烟使手段收拢男人,可吴渶也使。不然她们一大早起来,又是洗漱,又是簪花,又是上妆的,费这么大功夫干嘛。

      而人家好歹是将定山给留住了,可吴渶这边,胡棰然已有大半个月没住她房里了,枕旁风都没法吹。

      这不是在变相说,吴渶连这些狐媚子都不如……

      “咯噔”,周嬷嬷心颤,连忙去看铜镜里的吴渶。

      果然不好。

      吴渶正涂唇脂,听见她那番嘲笑,右手一抖,拉出一条红线,从嘴角一直横亘到耳后,像极了话本里描绘的专喝人血、专吃人肉的人形妖物。

      周嬷嬷跪地讨饶。

      这一次,吴渶没立马让她起来,慢悠悠地擦去嘴角那条突兀的红痕。再开口,她已转了话题,“那假的,身份你可摸清?”

      “没。”周嬷嬷两股战栗:“能查到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没大用处。不过奴婢还会再查。”

      “算了。”吴渶打断,“你再查也查不出个什么。宋承光既然能把人送来,想来关键东西他早已抹了干净。”

      “那?”下一步该如何?

      吴渶涂好红|唇。

      “不是说了要宴请高氏?我听说她好脸面,喜金银,你去准备一下,挑个好日子,将城里有头有脸的妇人们全都请来,到时候酒一灌,马屁一拍,这再紧的嘴也容易松动。”

      周嬷嬷明白了,抓着这关头顺势也夸了吴渶好一阵。而吴渶也终于松口,让她从地上起来。

      领了新任务,周嬷嬷就要去张罗操办。临出门,吴渶又将她叫住。

      “当年在吴家,我在三娘那吃了嘴巴亏,还是嬷嬷你教会我的谨言慎行。怎么如今在都督府呆久了,嬷嬷倒是忘了。”

      这提点,犹如当头喝棒,周嬷嬷幡然醒悟。

      灾祸,多由口出。

      自从住进这都督府后她也确实飘了,不太能管得住嘴。而吴渶刚才发怒的缘由,她也知了个七八。

      她知道,吴渶昨晚定是又做那噩梦了。

      那个梦里,胡棰然最终成了绥朝的天子,可在登基之时,站其身边的不是吴渶,而是吴涵。

      吴涵就是宜妃,也是吴渶刚才口中的三娘。

      曾经她因抓着吴渶无心说出的“狐媚”二字不放,害得吴渶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那一跪,成了吴渶心中的刺,加之后面的进宫一事,吴涵便也成了那根刺。

      想起过往,周嬷嬷暗恼,深知自己先前真的失言了,又钩起了吴渶的伤心事。

      她恭谨回:“奴婢往后,定当谨记。”

      声落退出,木门关闭前,透过那道狭窄缝隙,周嬷嬷见着铜镜里的吴渶,将红|唇擦了涂,涂了擦。

      每次做梦之后,她都要这样。

      只为了画出与梦中吴涵一样的红|唇。

      好似画出那红|唇,有着相似眉眼的她就真能成为吴涵一样。

      周嬷嬷悲从心来,叹出一口长气。

      这叹,太沉重,压弯了院中桂树枝丫。树间憩息的翠鸟惊醒,展翅腾飞,越过院墙,西行数里,最后落上凌云院中主房的屋檐。

      说话声叽叽喳喳地传出。

      “娘子,传芳院那边刚送信过来,说是夫人身子突犯不适,将今早的敬茶礼给免了。”

      “你说她这是不是想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呀?那日唠家常奴婢还觉得挺好,看她笑呵呵的也没瞧出是个爱发难的主呀。”

      落葵整理着床铺,一张脸皱成了包子褶。结果喜被一掀,瞥见褥子上的几滴落红,脸皮又一下绽开。再细看屋里的物件,全是苏烟欢喜的,这下更是笑成了花骨朵。

      她跟着苏烟有半年多了,平日里相处怎么着也能瞧出一些她的喜好。

      苏烟喜欢蓝色,喜欢兔子,不喜吃鱼……

      落葵声音沾上喜:“奴婢这几日还担忧呢,怕郎君对娘子不喜。如今看来,倒是用心。”

      用心?

      呵。

      苏烟冷笑,他要算计威胁她,那可不得用心。

      昨夜定山问该如何报他时。

      说实话,苏烟当时是动脑认真想了的。

      她此行来都督府的目的,就是想与吴渶打好关系,以好套出苏父扳指的信息。

      而定山的举动,确实助了她。

      苏烟盘算得入神,便一时忘了自己还与定山贴得紧密。

      结果这一忘,就遭了定山一推。

      他这一推,太重也太突然。苏烟没防备一屁|股跌上方杌,恍神回来时,发现门外的窥探人已经走了。而定山,神情淡然,也早已恢复了先前的吊儿郎当样。

      这模样,与记忆中的祁珩半点沾不上边。

      祁珩礼度彬彬,丰姿岐嶷,一身风发少年气;而定山,严威赳赳,狂狷不逊,一脸放荡兵痞相。

      之前苏烟就想问,五年时间,怎可将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彻底。

      彻底到,如今的定山竟还敢上手推她。弄得她好像是什么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苏烟心中不痛快,拿杯倒酒。

      可刚饮下一樽,另一个不痛快紧接着又来。

      定山开口:“吴渶想捡烟娘作棋子,既如此,烟娘何不顺便帮我?”

      “为何?”苏烟问。

      他笑:“吴渶为除我这眼钉都找棋子了,为作防备,我难道不应该提前找人插眼?”

      应该!

      太应该了!

      反间计嘛。

      吴渶笼络苏烟,探听定山情况。

      那定山亦可利用苏烟,反之探听吴渶情况。

      苏烟这个现成的眼线,定山太应该利用了。

      不利用,都对不起他那颗狼子野心!

      只是。

      苏烟扯笑,定山好像是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她问为何,不是想问他的处境,他的计策。

      她问为何,是想问她为何要帮他。

      她凭什么要帮他!

      许是刚才那一推还是伤到了苏烟的某个部位,问出最后一句时,她满身带刺。

      而定山或许也没想到她会这般问,顿了一下,另挑了话题:“烟娘可还记得三日前雄铁军搜人?”

      苏烟冷言回:“忘不了。那日胡都尉的阵仗,大得可快掀翻客栈。”

      定山没在意她刻意拉远的称呼,起身坐到她对面,“那烟娘又可知,雄铁军搜的是敌国来的探子。”

      怎会是探子!

      天冬怎可能是敌国探子!

      听不了一点诋毁,苏烟眼里露了不满。

      而定山还在说:“对付探子,我们用箭都是淬了毒的。这毒名为十日烬,无色无味,一旦浸入肌肤,不出十日,人必暴亡。”

      想起天冬左肩下的箭伤,苏烟有些慌。

      她刚算了一下,距离那日已过去三日,至今天是第五天,十日竟已过去一半!

      苏烟大骇,也顾不上不满了,拽过定山手臂便问:“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可有……”

      解药二字还未脱口。

      定山嗓音又轻飘飘落下,“假的。”

      假的?

      竟是假的!

      苏烟懵了一瞬,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是被戏耍了。

      掌心触着的皮肤简直烫手,她险些要被气哭,放手想甩。

      可刚松掌,手腕又反被定山钳住。

      她挣扎,被握牢。

      再挣扎,再被握牢。

      直到根本无法动弹之时,她听到定山声音——

      “烟娘不是问为何要帮我?这就是我给的回答。”

      “箭上的十日烬是假,但司狱司里的鸩毒却是真。天冬没落网是我有心放过,只要我想,那瓶鸩毒随时可以灌下。”

      ……

      而一通威胁之后,他竟还笑得无比无辜:“这些话我本不想说的。但烟娘你实在恼人,我都帮你多想一分应付吴渶了,可你却连顺道帮我的回报都不肯给……”

      说这话时,他盯着苏烟。

      一双眼,黑如深洞,仿佛要将人吞没进去。

      苏烟打了个战栗。不知是被回忆里定山的眼神吓的,还是被清晨的冷风吹的。

      落葵抱着换下的被褥过来,红着脸,旁敲侧击地打听洞房夜后来的情况。

      后来?

      后来苏烟妥协了,答应与定山扮对恩爱夫妻,以好打入吴渶内部,帮他探取消息。

      于是,昨晚她反反复复摇了一|夜的床。

      于是,昨晚她来来回回洗了三次的澡。

      最后累瘫,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而定山,当了甩手掌柜,老神在在地坐于桌前吃果喝酒,只有在人提水进来时才与她做做样子。

      当然这些都不是落葵想听的,落葵想听的是那些恩爱夫妻间的甜蜜细节。

      苏烟编不出来,也不想编,只冲她摇了摇头。

      没得到想听的八卦,落葵闷闷不乐。

      苏烟也闷。

      心口像是堵了块巨石,透不上气。

      上一次有这感觉是在什么时候?

      苏烟想,好像是在五岁那年。

      那年,她在街上看中一只兔子,闹着要要。

      苏父宠她,花了大价钱从别人手里买来。

      她欢喜极了,伸手去摸。

      结果被狠咬了一口。

      她抱着苏父嚎啕大哭。不是觉着痛,而是觉着委屈。

      她不明白,她那么喜欢那只兔子,它怎么可以咬她。

      这问题,五岁的苏烟顶着鼻涕泡不懂,而二十岁的苏烟嫁过人已经懂了。

      只是因为不喜。

      因为不喜,所以可以咬人。

      因为不喜,所以可以威胁。

      而小苏烟哭与她现在胸闷,也都出于一个原因:在意。

      苏烟恍然,所以,她还是在意定山的啊。

      或者说,她在意的是祁珩。

      她在意的是定山顶着祁珩脸,推她,威胁她,算计她。

      强行将定山与祁珩分开后,苏烟胸不闷了,脑袋也清醒了。

      是了。

      她昨晚之所以会情绪波动,就是错把两者混在了一起。五年过去,定山早已不是过去的祁珩了。她不能把五年前对祁珩的一些感情投注到现在的定山身上。

      对祁珩残留的一些情感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但她能明确,对现在的定山,她十分不喜。

      既如此,她心境又何必受一个不喜的人而影响。

      他要与她扮对恩爱假夫妻,那就扮呗。反正她来都督府的目的也是要与吴渶打好关系。

      至于戏搭子是定山,苏烟倒也有些庆幸,毕竟——

      旧相识才能扮得逼真。

      旧相识才能断得干净。

      等她从吴渶那寻到扳指的信息,她便抽身而退。

      所有思绪厘清,苏烟身心舒畅。迎着清晨的风,她问落葵。

      “都督府的迎亲队伍可有说什么时候回?”

      “听说今早晚些就到。”

      晚些就到?

      苏烟眼睛亮了。

      那许渊也晚些就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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