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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有情何须长执手,予一目,守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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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第八个跟本王说这种话的,前七个里,除了我那皇兄,其他人的棺材板都烂了。”甘梦频靠着柱子,抬手扶额,回头看了眼滴漏,时间差不多了。
“我说你为何要大费周章打开灵山呢,原来想卷土重来,夺回皇位。”怀旭国主嘲讽道:“果然,没人能毫不惋惜地离开这个位置,你想扳倒你皇兄,灵山里的东西能帮你,我也能。”
怀旭国主用手撑着地面,缓缓把自己挪向甘梦频,“不用喊打喊杀,我把灵山里的正阳心法下卷给你就是,你只要退兵立誓,不再入灵山,我定会帮你。”
正阳心法下卷?正国传世的正阳心法乃是历代帝王口口相传,从未听闻有过下卷。
甘梦频闻言登时一凛,衣袖遮掩下的目光看向云杳明,却见一向会在背后注视着他,能第一时间回应他的国师大人此时却低着头,发丝挡住半边脸,似是在神游天外。
没有多想的时间,甘梦频俯视着怀旭国主,揣摩着开口道:“是啊,站的越高,人的欲就越大,只是我已经去过那最高的位置了,你为何断定在那一方小小龙椅上盘踞个几十年,就是我现在的欲望呢?”
“我要的,可是永恒的权力。”
甘梦频半蹲下去,略微靠近怀旭国主,手中把玩着一根木箭,用半开玩笑的口气道,
“什么大皇子二皇子,哪来的夺嫡,你的皇位终究还是留给你自己的吧,如果我没猜错,灵山的护佑下,怀旭国几百年来只有你一个君主,你是如何做到永生的,教教我?”
他话音未落,握着木箭的手突然发力,毫不迟疑地刺入怀旭国主早已“没有知觉,动弹不得”的腿。
“你?!”怀旭国主痛呼一声,冷汗落了满地,一掌推开甘梦频,站起来转身跑开。
“本王竟还有这种本事,你腿好啦?”千金王戏谑道。
怀旭国主捂着伤口,瞪着甘梦频。“砰”地一声,天生异象,西南方位的天空突然滚起吞天盖地的红光。
“灵山已开。”许久无言的云杳明蓦得开口,眼神却看向在一旁缩着的甘徇慈公主。
怀旭国主瞠目欲裂,抬手涌出层层黑雾,将桌子打向甘梦频。和月随即出鞘,一剑劈开石桌,荡清黑雾。黑雾扫清后,怀旭国主却不见踪影,云杳明目光一转,甘梦频的身影也已难寻。
“阿频!回来!”
大殿门口,怀旭国主抬手凭空一画,名为“去斯不远”的传送阵口浮现在半空。
寻常可以供人通行的传送阵法需要三四天时间用大量灵石堆积而成,云杳明的判断没有错,除了厌人阵,怀旭国主还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支撑着这个传送阵。
阵口一开,怀旭国主闪身进入,甘梦频紧随其后,身上金玉在奔跑中交缠相撞,珠玉玛瑙碎了一地。
他脚步不停,径直奔向未知的黑暗。
云杳明站在大殿深处,如何也来不及抓住他。眼看着甘梦频就要孤身一人跟上去,一双手忽然从身侧出现拦住他的去路。
幻化成大皇子的大金花出手拉住他,“萍萍你——”
她话还没有说完,甘梦频便微微侧身,足尖一点,使力踢出了她腰间的佩刀,旋即手腕一转,格开大金花夺刀的手,另一只手握住刀柄信手一挥,将大金花逼退。
大金花咬牙切齿,她不舍得对萍萍用刀,没想到正给了这小崽子跑走的机会!
“你答应过,不会拦我。”
黑雾缭绕的阵口一息之间便消散大半,甘梦频飞快放下一句话,扔下刀转身欲走,此时却变机又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甘徇慈抱住他的腰,拖着他远离阵口。
甘徇慈闭眼咬牙狠下心来不让他走,这便是云杳明今晚准她进宫的要求,变故发生前,云杳明就已经分出灵神探清阵口位置,暗示她做好准备。
“放开!你疯了吗?”
甘梦频顿时也陷入刚才大金花面临的困境,无法下手伤害这个便宜侄女,只能挣扎着脱下金丝外袍罩住甘徇慈,将她推到一边。
可身前大金花已再次站定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身后云杳明身影将至,阵口也只剩碗大个通道了。甘梦频紧咬下唇,眼中生出几分明晃晃的锐利。
云杳明一见到这样的眼神便心中一突,甘梦频还有后手!
果不其然,下一刻千金王弯腰捡起地上怀旭国主那把重弓,扯下领口的灵石山茶,抛向阵口,随即挽弓搭箭,一箭压风飞出。
一连串动作只在一个转身间完成,云杳明动作也快,和月破锋而至,却依旧差之毫厘,山茶还是被箭射入阵口。
甘梦频回头看向云杳明,似乎想用清浅的笑容抚平云杳明紧蹙的眉心。
“等我……”
话音不知能否传入人心中,下一刻,他的身影破碎成无数齑粉,像溪水中的浪花一般乍然消失,随山茶进入了灵山。
“……云杳明,怎么办?”
大金花此刻显出反常的平静,阴沉着脸看向云杳明,“你必须把他找回来。”
云杳明微微眯起眼,伸手捏住几抹光点,蓦地冷冷笑了出来,周身寒气有如剑光镇压了所有声息,
“这么不听话,叫为师怎么继续对你心软呢?”
……
“嘶……我还真就没有能侥幸的时候……”
甘梦频捂着被磕伤的后腰靠在石壁上,“去斯不远”连接到灵山谷内,他利用山茶化形过来,一下子从半空中摔在地上,头晕耳鸣地缓了半天,怀旭国主当然是跟丢了的。
周围漆黑一片,夜风鼓鼓,回荡在石壁间。他吃了粒药,虽然在黑暗中分辨不出,但眼睛大概是好了。
真是身残志坚,该让大金花给自己编出戏,每逢忌日都去坟头给他唱唱。他一边想着,一边借着后腰上流出的血在石头上画照明符咒。
”谁?!”
甘梦频忽觉一双冰凉的手覆在了他就算不受伤也很敏感的后腰上,激得他浑身一颤,回头一掌劈向来人。
……?没有人?
他身后竟空无一人,连丝毫气息都不见,倒是他转身时突然左半身没了知觉,一下子倒在地上。
怀旭国的空气怕是有毒,谁来谁半残,甘梦频大敌当前却如此狼狈,不免有些恼怒,他咬着牙试图起身,却听见低沉的忍痛轻哼声在耳边很近的地方响起。
“是……石头精?”
毕竟离他最近的是块石头,石头成精虽没听说过,想来也不是不可能,他啧声道:“你是石头,不要太娇气,我磕到你应该是我更疼。”
“……呵”
石头精像是被他气笑了,甚至开始说胡话:“是我,云杳明。”
甘梦频拍拍脑袋,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忽地反应过来,“师…师父?你在我身体里?你是怎么进入我的?”
耳边的声音听到这有些糟糕的言论,叹了口气,开口道:“我的左眼,还在你身上。”
“所以师父你用左眼,将你的魂引过来,找到我?”
与千百年来的传闻不同,与人的魂魄相距最近的不是心脏,而是人的左眼,也只有用左眼,才能达到渡魂通灵的效果。
甘梦频用山茶化形入谷,云杳明便借左眼渡灵,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甚至有些怀疑师父借他左眼而非右眼,是否早有预料会有现在的场面。
“你左侧的身体由我掌控,现在试着站起来。”
“……好。”
太近了,云杳明的声音像是贴在他耳边说的,就像唇瓣触着耳垂。他听出师父语气的生冷,不敢提出什么异议,况且,或许他心里真的希望有人相伴。
甘梦频用右手扶着石头,准备起身,左半边身体却僵硬地缓慢抬起,颤了两下,又滑下去。
于是甘梦频就看着自己的左腿一会儿绷紧到极致,一会儿又软弱无力,如此来来回回扑腾几次,他憋着笑嗫嚅道,
“……师父,你太硬了,要不你先别用力,我自己动。”
“……”
云杳明不言,甘梦频的身体实在不好掌控,虚弱已经不足以形容了,更多的是——折磨。
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不吃力的,脑袋像浸泡在滚油里,听不清看不明,只有里里外外的痛苦。
也幸好头上的痛苦太尖锐,稍稍掩盖了身体上的枯败,好叫他能积下点儿力气,提动自己的四肢。
“你就是这样度过日日夜夜的吗?我竟从不知道,你竟是这样痛。”
“先前累了而已,吃了药还是没这么难受的。”
云杳明抬左手,指尖凝光,忽地雷鸣风动,一声巨响在山外炸开,带着贯日的气势呼啸而来。和月剑穿透层叠山石,停在甘梦频的左手上。
“走吧,去找皈源灵石。”
云杳明淡淡开口,甘梦频却惊讶非常,他从未提起皈源的事,云杳明竟全然知晓,还愿意跟他一起去,还是师父也对皈源有意?那就难办了。
“小脑袋都那么疼了,就别算计自己师父了,那块石头,会是你的。”
云杳明料到他所想,柔声开口安慰,语气中的冷意已经变成了无奈。
二人,不,一人踉跄着往深处走,甘梦频的手臂抬不起和月,于是传说中神存时期流传于世的唯一宝剑此时像条小狗一样低低地悬在甘梦频脚边,替他照着亮。
“他在最深处么?”甘梦频尽力配合着云杳明堪称混乱的步伐,一边皱眉问道:“师父可知这里到底藏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在意,轻易就能被唬住。”
云杳明控制着左手,捋开徒弟眉心的褶皱,
“按阿频的猜测,他不知用什么邪术,从怀旭立国开始活到了现今,怀旭仅比正国晚立国三年,也有近八百年了,为师对此事亦是一无所知。”
“那...师父,你现今为正国效力已有多少年了?”
甘梦频揣摩着字句,问出了他从小到大一直不知的问题——云杳明到底多大岁数了?
史册中只记载了国师之职是由历代云氏家主承担,云氏家主并非世袭,而是经重重考核选拔后找出来的当代最强者。世人连云杳明何时成为家主都尤未可知,就更没有人知晓云国师高龄了。
“阿频想问什么就直接问,而且这个问题你以前曾问过为师的,我的答案也没有变,记不清了。”
云杳明用别人身体走出来的步伐堪称僵直,声音却依旧从容平和地响起在甘梦频耳边,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