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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拿云叠风箭,慕日少年郎 ...
总算开宴了,撕破脸的好处就是再也不用强忍恶心说什么客套话,殿上一时只剩乐舞声,礼宴像极了葬礼。
云杳明看向甘梦频,却发现后者竟一反常态,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大金花准备的餐饭,像是马上要拿起锄头下地干活费大力似的。
“阿频,你当真没有别的计划?”云杳明靠过去,结了个简易的阵法,帮他把凉了的饭菜重新加热。
“怀旭大皇子边禄,修习邪典,走火入魔,宴上暴起杀害一众臣子和怀旭国后,血洗大殿。”
鼓乐声完美掩盖住甘梦频的低语,他指指对面的大皇子,抿唇笑道:“大金花已经准备好了,只待一声令下,她就会用大皇子的皮囊杀光所有人,几百年的狐妖还是不容小觑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变故,国师放心。”
混淆视听,转移重点,他果然有另外的计划,云杳明眸色幽深,捏了捏甘梦频清瘦的手腕,“…好,别忘了你答应了师父什么,事不过三,阿频千万不要再以身犯险。”
“报——”
一个身披铠甲的士兵冲上大殿,跪倒在国主面前,急迫道:“一伙势力不明的术士包围了灵山,正在攻打灵山入口!”
“甘梦频!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胆大包天!”
怀旭国主像条刚被捞上岸的鱼,抽搐着抽出佩刀指向甘梦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千金王身上,而那看似八风不动的千金王却用冰冷的指尖迟疑地回握住云杳明的手。
这现世报来的也太快,他确实另有计划,派人佯攻灵山,但真没想到魏汤的效率如此之高,这么快就闹出了动静。
他嗫嚅道:“对不起,师父。”
“……呵,看来阿频真的有很多事要瞒着我,”
云杳明不怒反笑,抽走了手,没有露出一丝愤怒或悲伤,语气冰冷道:“看来民间说得有理,严师才能出高徒,是我待你太过慈爱了。”
甘梦频知道师父这次没有那么好哄了,来不及思考云杳明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转头对国主道,
“该说你反应快还是慢呢?是我,但你来不及了,灵山藏着的东西,是时候重回天日了。”千金王缓缓起身,面对直直指向自己的刀尖,哪还有刚才面对师父不安失措的样子。
“你果真是为他而来,也对,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怀旭国主叫人将他抬上轮椅,搬下阶梯。
“……”那个人?一家人?甘梦频丝毫不知其中秘辛,多说多错,他没有答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权当默认。
“仗着有云杳明你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作威作福,云氏一族也真是忠心耿耿,不管是八百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世上最忠诚的狗。”
闻言云杳明没有什么回应,反倒是千金王“啧”了一声,不耐烦道:“你们怀旭人的嘴臭倒是代代相传。”
“但今天你靠他保你可不行!”
怀旭国主蓄力抬刀,虽知他一个半身不遂之人根本伤不了甘梦频,云杳明还是同时出鞘,起身挡在徒弟前面。
那把刀以难以捕捉的速度飞起,却并不是攻向甘梦频,而是刺向了他的宝座。
刀身穿透座椅靠背,刺入墙壁上的浮雕之中。“轰”地一声巨响,地面开始摇晃,碗盘器皿被打碎,怀旭众人亦是不知发生何事,伏在地上不敢动弹,一股突兀的血腥味闯入众人鼻中。
“厌人阵……你当真是走火入魔,留不得。”云杳明皱眉凝视着怀旭国主,语气难得的冷硬。
“厌人阵是什么?”“国主,这是什么……”
怀旭众臣听见厌人阵三字,已是心中一寒,自己的国主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他们是最为清楚的。
“厌人阵嘛,很简单,以我性命为引,阵法之下的所有人族,都走不出怀旭国!没有人能进入灵山!”
怀旭国主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可他支撑不起自己的腿,瘫倒在地上,尚且乌黑茂密的头发下是衰老的脸,他抬起头看向甘梦频,
“一个时辰后,怀旭的所有人都会跟我一起死,但我心软啊,留给你们个希望,这个阵法,只有一个人可以走出去。”
“怀旭没人能打过你,”他努努嘴,看向云杳明,“所以,是你活,还是你娇贵的小徒弟活?”
“国师?”甘梦频声音有些哑,显然是被血腥气熏的。
“……此言不假,厌人阵是神存时期流传下来的古阵,因能以微小代价搏得巨大收益,严重打破道法平衡而被禁用,失传千年,不知他从何而来,为师也无破阵之法。”
怀旭众人纷纷跪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平常病怏怏无心国事的君主,为何突然丧心病狂拉所有人一起死,他们哀求着国主三思行事,却因此失去了最后的反抗能力,被国主大手一挥禁锢在原地。
“……好,我知道了。”甘梦频拿出瓷瓶,还有两粒药,他若全部服下,或许可以强行让眼睛复明。
云杳明拦住他,两指并起轻触上他的左眼,低声念咒,指尖起阵。
甘梦频再次睁开眼时,左眼竟已能视物,他久违地看见了云杳明近在眼前的面庞,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此法可暂且将我的左目转给你使用,”云杳明低头凑近甘梦频,盯着他翘起的唇角,轻声道:“有疑点,他的灵息损耗很快,但用厌人阵封锁这个大殿还不至于这样迅速地消耗他的灵息,还有另一种阵法在运行。”
“你们两个不只是师徒吧,让我看看。”国主看向凑得很近的两人,眯起一双浑浊的眼。
他露出狎昵的笑,“睡过了?”
“……这就开始说胡话了?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本王是出不去,但灵山可不是打不开。”
甘梦频适应着左眼有些微弱的视线,看见了因为人人自危,无人管他而一直坐在地上的怀旭国主。
“姓甘的都爱骗人,附近能围住灵山的队伍,只有云氏驻扎在索缘城的军队,但那支军队并没有动,你在诈我。”
“对,不是云氏的军队,你知道青山傩坛吗?”甘梦频道。
“青山傩坛?跳大神的?”
“…算对吧,也是本王一手建立的秘密组织,可花了不少力气,每个人都是训练有方,通晓阵术的术士,你觉得他们要多久可以找到灵山的入口?”
云杳明看向甘梦频,眼底拢雾,甘梦频从未跟他提起过青山傩坛。
“……你就不怕死?拿命换灵山中的秘密?”
“你不是也不怕,还连带着亲人儿女,臣子下属乃至整个怀旭的命运都不要了,而且,我不会死。”
甘梦频颔首一笑:“你不信我,我奈何不了你,那不如继续宴会吧,让你高高兴兴地赴死,如何?”
“……哼,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会信。”没有人扶他,他用两条萎缩干瘪的胳膊慢慢向后挪动,靠在柱子上,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会射箭吗?”
“……略懂。”
云杳明闻言抬了抬眼,甘梦频怎么会是略懂,他的徒弟做什么都是天赋异禀,于箭法之上更是显出了超然的长处,十几岁尚未长成的时候就已经能百步开外射中枝叶上的红李。
“拿云叠风箭,慕日少年郎”
这是先皇封甘梦频为太子那天对自己儿子的赞赏,这也是他一生唯一一次对甘梦频露出了笑容。
“拿起弓箭,用给我看看。”怀旭国主拍拍无力的双腿,用两个胳膊肘奋力向前爬,爬到一旁的木架上取出一把弓箭递给甘梦频。
“想让本王给你寻点儿乐子?那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甘梦频没有接弓,却拿起另一把大概是专门给小孩子准备的轻弓,“这一把,还算能拉开。”
怀旭国主不知打的什么念头,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看向甘梦频拿起弓的手,声音莫名平和下来,
“我知道,你们甘氏皇族,天生就是神射手,你若是能站在那射到我手中的茶杯,我便保你全尸,你的手下可以认出你,让你葬回皇陵,如何?”
“葬入皇陵就不必了,不过本王还挺想留下个全头全尾的尸体。”
甘梦频闻言歪了歪头,把随意披散的发丝揽到一边,握弓开弦,搭箭凝神,弓弦发出轻响,木箭服帖地卧在甘梦频指尖,只待弦松箭发,直取虎穴。
甘梦频亦是神态坚定,这一箭倒更像是要在战场上穿透硝烟旌旗,擒贼之王。
只见千金王抬手放弦,木箭铮然破空,纯白箭翎化为虚影直击目的——
……然后半路歪歪扭扭,泄气下坠,像不小心从巢中掉下来的雏鸟一样,直挺挺扎在地上。
......
“哎呀,没力气了,还真给各位看了个乐子。”
甘梦频话音未落,那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箭突然又旋转着飞起,伴着淡蓝的光击落了国主手中的茶杯。
云杳明收回施法的手,目光从未离开过甘梦频。
甘梦频不知,他射箭时的神情与平时大不相同,不同于现在千金王身上的那种靡靡死志,也不同于过往做皇帝时那种狠绝锐利,而是一种融解在春日里的明媚。
那样神态的人射出的箭,不会让人想到杀戮,而是指引,期待看着那支箭乘风随云,指明归途。
云杳明初次看见这样的阿频,是在十余年前,甘梦频在祭祀后提出拜他为师后的一个深夜,他并未当即同意小太子的请求,而十一岁的太子没有沮丧焦急,而是听话地等待他的回复。
那晚,云杳明进宫禀报灾情,却未得见皇帝一面。
流民的哀嚎、分尸而食的骇闻、地方官员带着血泪的奏呈,一样也传不进紧闭的殿门。云杳明听着殿内安神曲惫懒迷蒙的声音,默然离开,行至鹤影湖畔,却听到了另一种荡涤心神,为之一振的声音——是甘梦频在湖畔练箭。
箭声铮然,翎羽敛涛声,铁箭收寒光。
太子身着素衣,束发紧袖,从箭匣中一根一根抽出沉坠的铁箭,再一根一根搭在弦上,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只是大开大合地不断拉开那把重弓,任由箭在月光下游鱼般随意落到何地,他仿佛只是为了用尽自己的力气。
“太子殿下深夜无眠,可是有何心事?”云杳明轻声开口,走到甘梦频的背后。
太子肩膀一缩,险些把手中的弓扔掉,回头却带上了一个独属于少年人的清朗笑容。
他很开心,云杳明这样想着,低头细细看眼前的人,细碎的汗珠密布额头,眼神仍带着上次相见时那种清凌凌的天真。
“国师大人怎会来此,初春夜里有些燥,我来湖边练练手。”汗珠被手帕擦去,甘梦频放下弓,按学生的身份给云杳明行了一礼,见国师并未制止,他眼中的笑意更浓。
“今日父皇来看我时,夸我的箭术不错,走前还给我题了句赞诗!”小孩子这个年纪的通病,无人接话他们也能喋喋不休,“拿云叠风箭,慕日少年郎。这是父皇第一次夸我。”
“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便可将重弓用得如此得心应手,着实担得起陛下的称赞。”
云杳明终于接话,他将手中的奏章放到一旁,弯腰替甘梦频收拾地上的一片杂乱,“但正因为年纪小,太子才更应早睡,日后还有更多的强弓劲弩等着殿下收服,臣送殿下回寝殿。”
甘梦频拖着弓跟在他的身后,自顾自道:“国师大人,我有些不懂,我厌恶父皇,他的懦弱冷漠和无所作为都让我想作呕。但我……又很想从他的眼中看到我自己,很想要他的赞赏,我不懂,这是为什么?”
甘梦频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声音越来越小,却毫不在意地对只有一面之缘的国师说着这些可能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话语。
云杳明侧身蹲下,接过弓,轻牵起太子冷下来的手,泪珠遇风,凝出霜白寒光,被云杳明用温热的指背擦去。
“太子殿下,臣没想到第一堂课是要教殿下如何擦泪。”
甘梦频顿时瞪大双眼。
“对,”半蹲在地的人长袖委地,被拒之门外的奏折忽地被风卷走,落入湖中,而他视若无睹,只是用淡云出岫般的笑意拢住小太子。
“臣明日便会殿上请命,自荐教导太子殿下精进武艺,强健体魄。”
......
怀旭国主的一声冷笑打破了殿内的一片寂静,
“呵,甘梦频?是叫这个名字吧,你还真不配入皇陵,只会虚张声势罢了。你们甘氏皇族八百年历代相传,要继承皇位的皇子必以‘朝夕肃怀、靖心精思’起名,一代代循环往复,轮到你该用肃了吧,但你的名字里可没有一个肃字,皇位真的是留给你的吗?”
“谁知道你爹哪根筋搭错了,只娶了你娘一个,你那早死的娘又只生了你一个,不然,怕是轮不到你来着跟我说话。”
大金花日记:没事的没事的,现在拉不开弓的萍萍也很可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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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拿云叠风箭,慕日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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