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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皮之不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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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淅沥与咕隆叮当之声丝丝缕缕缠绵不断,如针刺楔入耳鬓,扰人清梦。
韦曦薇牵着衣角的手被简繁之小心移开。
晨光熹微之下,她欲睁眼,睫羽却好像被露水欺压,任凭如何晃颤视线仍朦胧一片。
“兄,你有看见我的梳篦吗?”韦曦薇揉了揉头发,迷迷糊糊就要靠过来。
简繁之躲开她的娇躯,不予回应。
“怎么不理我啊。”韦曦薇似乎只要一不顺心就能发起脾气来,困得睁不开眼也不忘骂上几句:“你个撮鸟,高丽奴,田舍翁,榆木脑袋……”
简繁之披上蓑衣,为了让她闭嘴才回答:“认错人了。”
韦曦薇不出所料地呆愣在原地,懵懵然低头,一炷香以后,才复而扬起她尖尖的下巴,看向简繁之。
简繁之在雨中练剑,他的无情剑与谣传的不一样,海纳百川之势取代了凌厉剑气,顶肘曲身如白鹤振翅,温雅斯文的剑锋却生生划出破空之迹。明明是辰时,却好像能从他与剑雨的间隙中窥到芒上月,用仪态不凡来形容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都未免有失偏颇。
“这么勤奋给谁看啊。”
简繁之没有理会她。
瑰丽的雨怎么会向着太偌阵,剑锋指不到的方位万里晴空,而他们身困于此,无谓剑劈开山石,只有颓靡的繁花落入泥泞,聆听此刻的宁静。
韦曦薇收拾干净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袍还回去也不是留着也不是:“这…衣裳你还要吗?”
斩缘剑归鞘,简繁之吐出一口气,分不清是汗或雨浸透了他的眉眼,只知道他望过来的瞬间,心没来由地为其冷峻而沉没。
“烧了罢。”
这薄唇吐出的话怎么这么难听。
韦曦薇一点便燃:“本小姐盖过的衣裳千百个男人都抢着要呢,而且下雨怎么点得着,你个没……哼。”
看在他为自己搭了还算能挡雨的布篷,便少说一些吧。
韦曦薇自我陶醉起来:“本小姐真是一个善良的美娇娥,还愿意在这里跟你说话,是你的荣幸知不知道?还呛我,不识好歹。”
简繁之觉得韦曦薇还是适合长睡不醒。
雨很快便生出止息的念头,唯有被冲刷开的泥土还惦记着家在何方,显露出些许忧思。
韦曦薇走到简繁之面前,看一地被砍断的乱花,双手扶膝感叹道:“你们剑道的审美还真是不敢恭维。”
简繁之状似无意地提起:“你不也是剑道。”
韦曦薇上牙碰下牙,把将要出口的“对哦”二字吞回了腹。
简繁之走到花丛中,用不知什么时候拿出的洛阳铲挖开最艳的虞美人,一铲接一铲,毫无怜惜地摧残这片美丽的花。
“你跟它们有仇啊?用得着这么折磨这些花吗。而且这么大的地方,只有这里长花,就不能留着看看吗。”
正是因为只有此处长花,才让人在意。
简繁之懒得跟她解释,洛阳铲似乎碰到什么铁器,发出铿锵欲裂的声音,伴着汩汩的红水由地下冒出。
韦曦薇后退,躲到简繁之身后颇为惊恐道:“地底下冒出了血!”
“不是。”
简繁之蹲下,双指揩过那红水,那竟然是半凝固的粘稠液体,还带着无法言喻的气味。
韦曦薇十分嫌弃:“你这只手以后可不要碰到我。”
简繁之撑着膝仰眸与她对上视线,眼里的鄙夷都替他把话说出了口:我为什么要碰你?
洛阳铲在一片骂声中劈开了粘液,撬起一个似乎是地窖入口的铁钩,露出漆黑的通道。
简繁之纵身要跳入其中,韦曦薇急忙拽住他的腰带:“等一下!”
简繁之觉得自己的耐心到了极限:“你可以待在这里。”
“不行!我一个人会害怕的,额不是,你遇到麻烦我可以帮上忙!”
目前简繁之遇上最大的麻烦,恐怕就是韦曦薇本身吧。
韦曦薇看着漆黑甬道之中,似乎那血色粘液正在游动,一时有些接受不能:“你等等我,我做下心理准备……”
简繁之正在用灵力化光,根本没有等她的意思。
韦曦薇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跳了进去,自己原地踱步,来回犹豫,还大喊:“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甬道不深,分三条道路通往更暗的地方,充斥着刺鼻的香气,不知深处潜藏着什么危机。
韦曦薇竟然直接跳了下来,两眼一闭简繁之不接都不行。
一睁开眼,浮光游曳于他们周身,简繁之的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自己,有力的臂弯能让人联想到手臂微微起伏的肌肉,有些无法回神。
简繁之把韦曦薇放稳落地,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韦曦薇出乎意料地安静,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他。
面对分岔口,简繁之用蓬莱子弟都掌握的筮占之术,指间轻易便流淌出八卦阵图,口中振振有词地念着什么。
韦曦薇等结束了才吐槽:“你们蓬莱还信这个?自己是仙,还要信先前的仙,真是些怪人。”
简繁之走向中间的道路,不愿听她歪曲蓬莱:“这是先道。”
“我管他先道后道的,反正我不信这种,虽然我不能阻止别人相信,但是没想到你这种也信。”
简繁之没去追究他这种是哪种,提高步速往深处走去。起初韦曦薇还跟得上,慢慢变成小跑就算了,怎么还乘剑啊?
“这都几个时辰了能不能休息一下!不想理我也不用这么折腾我吧,谁体力这么好行多远的路都……”
简繁之忽然抬手用灵力把她往左推,自己也迅速向右偏开。
只见横贯他们之间血色的长枝,布满了刚刚说不清的粘液,从地下忽然贯穿通道,如妖的手一样向着他们而来。
“快点。”
简繁之一人控制双剑,韦曦薇差点因忽然加快的速度而摔下去:“喂!”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
简繁之神色肃然,灭了光粗鲁地拽着她手臂下剑跑了起来。
灵力越多吸引的血枝越多,来路不明的血枝想捆缚他们不过也是弹指之间。
韦曦薇显得有些慌乱,被简繁之拽着跑,手腕生疼,却矛盾地不愿收回。
从左至右的血枝堪堪擦过他们脖颈,由下至上的血枝便想他们无处可逃,韦曦薇念了一个御火诀,火势瞬间点燃整个通道的粘液,蔓延成壮丽的景观。
而这灵力势必会引来更多的血枝。
简繁之低声间压着怒意:“我没让你这么做。”
火花将要扑腾到他们发间,隐约能看见出口,他当机立断转身抬腿踹上韦曦薇后腰,宽厚的灵力一下便挟裹着韦曦薇出几十米。
被意外送出通道的韦曦薇慌张回望,只瞧见斩缘剑的一道残光,还没反应过来血枝便结成了一个以简繁之为中心的茧。
韦曦薇大喊:“简繁之!”
完了,他肯定被捅穿了。正这么想着,韦曦薇几乎控制不住要回去找他的身体,尖牙把指甲啃出了血,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巨大的声音回荡耳边。
降魔一式震天撼地,整个通道摇摇欲坠,于万千土石之中简繁之被刮花的身影重回视野,除了衣服到处都有渗血划痕之外,似乎并无大碍。
他呸的一下吐出咬在口中的血枝,那粘液直直往他胃里灌,蹲在地上干呕不止。
韦曦薇马上上前轻轻拍他的后背:“你,你没事吧?”
简繁之抬手擦了擦嘴角,云淡风轻站起来又要前行。
“等等啊!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们没有时间了。”
简繁之疾步前进,充满水晶的中央宫室散发迷人的光彩,无数巨大琥珀拔地而起,他便以极快的身法乘隙而入。
韦曦薇稍微落后,速度却也是运转到极致,强撑着身体的极限才好不容易跟上,眼看着就要进入到水晶宫里了,琥珀却要将她阻隔。
而简繁之拔剑而起,用他伟岸的身躯和不屈不挠的斩缘剑,给她扛出了一个天地。
“进去!”
韦曦薇来不及怔愣,狼狈地摔到中央宫室的台阶上,五脏六腑都要为这结结实实的一跤给震碎。
简繁之拔剑紧随其后,纵使喘着粗气看起来仍旧游刃有余。
韦曦薇朝他扬起一个笑,那笑理应是破碎的,不然怎么会让他露出那种表情。
“谢谢,你真是…大义……”
为什么他能毫不犹豫留在后边?为什么他能纵容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她在前面?为什么他就能做到甘愿牺牲呢?为什么她总是拖别人的后腿呢……
简繁之面对韦曦薇的眼泪显得些许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许是黑暗中十个时辰的赶路累着了,许是他总是不回应她生气了,许是刚刚把她踹出去侮辱到她了,许是她摔落台阶摔疼了。
得不出结论的简繁之给韦曦薇施了一个愈伤诀。
韦曦薇愕然抬眸,眼泪从指缝溢出,倒映简繁之欲语还休的面孔。
明明他自己还披挂着一身伤痕不管,为什么要来治她啊?
“你可憎…令人恶之……”韦曦薇哭得泣不成声,似乎简繁之对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一直接连不断地吐出浸满泪意的我讨厌你。
而简繁之抬起左手,想起她说过不许用这只手碰她,复而换了右手。
轻柔地,接住了她衣襟欲落的遥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