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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雀喧鸠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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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繁之一睁眼,便捂住耳朵躲避面前女子的失声尖叫。
“啊——”
他浑不在意地站起,正掸落衣袍上的尘灰,便听闻她埋怨的声音。
“你要死啊,躲在这里不出声,还以为诈尸了呢。”
简繁之连余光都没留给她,擦肩就要走出洞穴。
她提着裳裙小步跟上,身上不知何处挂着银铃,叮当作响,急忙唤他:“那边出不去!”
简繁之方才停步,回眸看她。
少女模样颇为狼狈,娉婷袅娜的身姿因左腿负伤而一瘸一拐,盛气凌人的发髻也乱作一团,几缕缎发垂下于眉尾晃荡,不时拂过带着土泥的粉颊。
“我…为了躲避妖兽误入于此,不小心触发机关,现在被锁住了……”
简繁之瞧她胸口别的那朵遥香草,想起她是岱舆首徒韦曦薇,遂并未理会,径自走到洞穴门口,掌心与阵眼贴合。
“喂,你干嘛不听人讲话,那可是上古的太偌阵,除了阵则道萧赢有几分把握,谁都解不开。”
简繁之收回手,这个阵是半成品,或许,还有什么东西在深处……于是迈步往洞穴深处走。
韦曦薇艰难地一步一挪跟上他:“你等等我啊,是叫简繁之是吧,如若你能保护我出去,我便……”
简繁之瞥了她一眼,她莫名其妙噤了声,又因他的一句“太吵了”而生气。
“吵吵吵,我吵死你!”
简繁之手抚上斩缘剑,韦曦薇立马紧闭红唇乖乖安静地待在不远处。
洞穴越往里走越狭窄,简繁之目测约五里之后以他的身形大抵是无法通过,便看着韦曦薇。
韦曦薇很快会意,抱着臂不情不愿地说:“我也过不去。”
“你走在前面。”
简繁之侧身给她让位。
而她并不领情:“为什么?我不要,你身为九尺男儿,怎么连路也让小女子先走,呵,蓬莱首徒真是特别‘正派’啊。”
简繁之不想同韦曦薇多说,若自己先进,而她跟在后面,到时候退不出来,指不定又惹上什么麻烦。
“我自会护你。”
韦曦薇冷哼一声,倒是乖乖地走在了前边:“你最好是。”
步履曳地的沙沙声回荡耳边,搅得人心惶惶,迷失在无际黑暗中,更是添几分神秘瘆人的氛围。
韦曦薇忽然不往前走了,声音颤着问:“你还在我后面吗?”
“在。”
“我能不能牵着你的手,呃不是,拉拉袖子也成……”
简繁之想不到她这么做的理由,问:“你怕黑?”
一句话又不知道戳到堂堂岱舆首徒韦曦薇哪里的痛处了,她马上嚷嚷起来:“我是怕你在后面偷偷跑了!哼,你这个人走路又没声音,又不说话,谁知道你保护我是不是说说而已,而且我还受了伤哎,肯定……”
简繁之用灵力屏蔽她的冗言,待她稍微平静后才道:“不行。”
又迎来她如雨般的言语攻击。
她气急了,不仅骂他,骂蓬莱首徒,骂无情剑道,甚至连她自己都骂。
“……我说你们无情道的是不是都怕喜欢上我?连个袖子也不给牵!”
简繁之:“……”
退一步,两人被双生剑相连,韦曦薇略显局促地握着剑柄,简繁之不明所以地握着另一端剑鞘。
什么东西掉到她肩膀上,韦曦薇还没反应过来,简繁之便已伸手拂去那只蜘蛛,为转移她注意力保护将破的耳膜,简繁之先挑起了话头。
“你为何一个人?”
双生剑不是比道侣还密不可分的存在吗。
“你以为我想啊,我在集市上碰了个簪子,就不明不白进了秘境,哪里有空拉着兄长。”
简繁之低头观这双生剑实在眼熟,直截了当地试探她:“黎巧为何给你这双生剑?”
“你疯了吧,此双生剑乃我岱舆传世珍宝,一剑自鸳,一剑双鸯,你这种凡人怎会见过?还什么黎巧,哪位仙子的芳名这般俗气。”
简繁之:“……”
她每次开口都能给人噎死般的无言以对。
“岱舆传世珍宝,是否有剑灵?”
韦曦薇直接骂他:“你这人说话真是好生讨厌,一上来便问双生剑道的痛处。是啊是啊,双生剑没有一把剑生出过剑灵,你满意了吗?以有无剑灵来衡量剑术高低,真是肤浅,呵。”
不对,为什么和前世不一样了?
他分明记得双生剑有一对剑灵成仙,使得好一手兼济阴阳,上通下达般知会彼此心思。
“你能感到你哥位置吗?”
韦曦薇在黑暗中翻了一个白眼:“灵力充足当然能感到,现在他大抵也负伤了,两个人联系自然断掉,以己优先可是我们双生剑道不可遗忘的教诲。”
简繁之触及石壁,侧身弯腰也无法通过,于是放开自鸳剑。
韦曦薇身形一滞,不满道:“你做什么,我有感觉都要到头了。”
“过不去。”
简繁之垂首,用一块丝绢细细致致包好斩缘剑,才递给韦曦薇让她带进去。
韦曦薇咂舌:“呕,剑道的人真恶心,还把剑当道侣看呢,递给别人还要包块布,别人是有多脏啊,哼。”
嘴巴上这么说,她也还是小心翼翼地隔着绢布拿剑,生怕弄脏似的。
韦曦薇艰难地缩着身骨,极窄的过隙摩挲着她受伤的腿,热辣的痛和难忍的疼,莫名其妙在心头搭起了一个委屈的灶,炊烟迷蒙双眼,声音便抖起来。
“简繁之!”
“嗯?”
“没事。”
她就是一个人害怕。
隐约听见简繁之叹气的声音,又觉着窝火。
不知行了多远,再听不见简繁之的嗯字,只有怀中的斩缘剑昭告韦曦薇,他就在旁边,站在她的身后,做一条名不正言不顺却依然能宽慰自己几许的后路。
突然刺破黑暗的光,揦开了黎明的血口,虽不知是否为天日,韦曦薇还是感到内心深处无法言喻的希冀,正如原野升腾天际的火,要把整个机渊都吞没。
奋力跻身要入光明,却忽然被卡在风霜中,低头一看,哪里是风霜,是暖阳。
“哈哈,那些不评我为岱舆第一丰腴美人的都眼瞎吧,明明这么前凸后翘,倾国倾城,貌美如花……”
韦曦薇估计以为简繁之听不见,上到头发丝下到玉足,一百零八个词变着花样自己把自己夸开心了,却让外面的简繁之捂着脸不忍直听,甚至有点后悔把斩缘剑交给这位美若天仙的首徒。
韦曦薇压着胸脯,提臀收腹,才好不容易踏入光明,高兴地大喊:“简繁之!我到了,你怎么过来?”
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的简繁之,颀长的手臂挑走她怀中的斩缘剑,睫羽微抬,漫不经心地吹去粘连的灵力余痕。
“你怎么到我旁边了?”韦曦薇不解。
简繁之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你带我的剑进来,移形换影。”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用灵力传进来?”
“师门没教过你事未定时不要耗费灵力么。”
韦曦薇叉腰便要生气:“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还拖着这身伤不治!”
简繁之掀睫看过来,毫不在意地挥手,便抬步往前。
韦曦薇突感全身轻松,不可思议地结巴着问:“你…你给我施了愈伤诀?不,不会撤回去吧……”
不五体投地已经是人对她最大的尊重了。
抬头仰观,他们似乎在一个天坑中,石壁延伸的尽头是琉璃般澄明的碧天,缀着浮光,飞鸟一掠而过。环视,除了来时的洞,似乎没有甬道能出去。
韦曦薇还挺缺心眼的,这时候还能说这话:“这个视角我们好像井底之蛙。”
“你能御剑吗?”
她从储物锦囊中拿出一条布毯铺在地上,施施然坐下,双手撑在腰侧向后仰,长叹一口气,才回:“不能。”
简繁之乘着斩缘剑疾迅升空,达到一定高度就无法再往前,天日明明就在那里,却在指尖怎样也无法触及到的地方。
两个断了头绪的人,一个冷脸沉思,一个悠然自得,好像并不是困境困住了韦曦薇,而是她困住了困境。
与洞口相应,顶上也是太偌症,四周密林土石看上去用了另一个阵法,瓮中捉鳖的地势,到底想抓住什么?
韦曦薇拍了拍身旁的毯子,骄横:“我可不是你给我疗伤才让你坐的,是怕你坐地上弄脏了你的宝贝剑。”
简繁之竟真的坐在了旁边,阖目思索什么的模样倒是合人心意的俊逸。
韦曦薇一个人自顾自的说着什么,简繁之实在无法于她千言百语中静心,开口问:“你哥也是这样吗?”
又惹得她生气了:“什么这样是哪样你说清楚啊!哼,什么叫我哥也跟我一样,我们两个一点也不一样。”
似乎是不知道接什么,韦曦薇随意套上一个词:“他比我笨多了!我比他…嗯年轻漂亮多了。”
看见简繁之剑眉微蹙,正欲开口的样子。
她迅速抬手制止,偏开脸嘟囔:“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话,我有时候就是不太……不想理你了,我哥有什么好的?比我老两岁芳龄十八怎么了?你喜欢他,哼,他可是最以己优先的人了,虽然特别帅气,但是特别特别……哼。”
原来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简繁之不计较她聒噪与否了。
夜幕中有一只手一直拽着自己的衣袍,声音因困意而显得粘人。
“你不睡吗?”
“修炼。”
“哦……”
韦曦薇揉了揉眼睛,像只无家可归的动物,蜷成一团缩在角落,却又生怕被人遗忘。
“简繁之。”
“嗯?”
“真的每次叫你你都会应。”
简繁之:“……”
“你怎么都不骂我的?我要炒又烦又拖累你,还和哥哥一起嘲讽你们蓬莱。”
“无聊。”
“你没有放在心上吧?”
无人回应。
“也是,人都是有心的,无情道的人也会伤心吗?啊,我又问出很笨的问题了。”
简繁之吐纳灵气间期望她能快些睡着,毕竟他不喜欢叽喳的鸟。
也不知安静了多久,可能是几炷香过后,韦曦薇的手迷迷糊糊地放在了简繁之盘起的腿上,都能想象到她睡的模样多么不安稳。
“你别跟我生气……”
他才不会跟一个孩子置气,更何况他是无情道人。
“对不起。”
这估计算她说过最发自内心诚恳的话了。
她鼻音渐浓,颤动的声音显露不安,连带着整个人都颤抖:“你说,我们会不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窸窸窣窣是简繁之脱下外袍勉强盖在单薄身骨上温暖的声音。
“不会,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