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正当时》婆娑树下

51、第五十一章

　　相比崔府的宾朋满座，徐府受徐令言一案牵连，则是门庭冷落鞍马稀，初四这日上门拜访的不过寥寥几个至交，吴氏送走了几个亲族女眷，见天色已晚，料定今日再无别客，便提着裙裾，径直一路来到徐母院中，彼时徐母刚与几个老妯娌闲话一晌，有些力倦神疲，正阖着眼歪在榻上，身前蹲着两个小丫鬟在捶腿。
　　如意见吴氏探身进门，忙伸出一指在嘴边比划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将吴氏迎至外间炕上坐了。吴氏低声询问：“老太太可是累了？”
　　如意点头道：“可不是嘛。刚才眯缝着眼睛直打盹儿，嚷嚷着要回床上歇着，我怕此时睡了夜里不好睡，才哄着说了会话，让翡翠去厨房催饭了，今日晚膳怕是要提前半个时辰了。太太可是有事要回禀？”
　　吴氏尴尬一笑，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既这样，我明日再来吧。”说着就要起身，才走两步，就听里间传来徐母的声音：“如意，你在外面跟谁说话呢？”
　　如意忙将手中活计放下，疾步走回里间，一面走一面答道：“老太太，是二太太来了。”吴氏此时倒不好走了，索性也举步跟了上去。
　　徐母喝了两口热茶，略微清醒了些，才向吴氏问道：“亲戚们都送走了？”
　　吴氏笑着答是，徐母见她眼神有些闪烁，再看天色犹未到晚膳时辰，以往此时吴氏该躲在自己院里松快才是，今日这般，想是有话要说了，她看了如意一眼，如意立马会意，将小丫鬟们都带了出去，自己亦留在外间做针线，顺便兼了看门的差使。
　　徐母放下茶盏，拿起手边的黑檀念珠，道：“好了，人都退出去了，有话就说吧。”
　　吴氏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娘，我想跟您商议一下攸哥儿的婚事。”
　　徐母轻轻捻着手上的珠串，半垂着眼说道：“早些年我记得你属意你外甥女，这几个月我看你也走动了不少人家，是还没选定吗？儿女婚事，你与令业自行拿主意便是。”
　　听婆婆提起往事，吴氏嗫嗫嚅嚅半天，终是红着脸说道：“说来惭愧，我那外甥不争气，失手打死了人，惹上了人命官司，攸哥儿……如今咱们家这情形，可经不起半点儿折腾，攸哥儿的亲事……他还是得有一个清白的岳家才好。”
　　徐母垂眸一笑，道：“那你走动的人家里，可有中意的？”
　　吴氏抬眼觑着徐母的脸色，斟酌着说道：“娘，我想为攸哥儿定下蓁儿。蓁儿来了这些日子，行事做派我这做舅母的都看在眼里，真是挑不出一点错儿，我满心稀罕得不行。蓁儿若嫁进咱们家，娘和妹妹也能放心不是？外面虽有家世人品更好的，可到底比不上自家人知根知底，舅父舅母变公公婆婆，蓁儿也不至于受委屈。娘，您觉得如何？”
　　徐母捻着檀木珠的手一顿，哂笑道：“蓁丫头的确很好，出身大家，饱读诗书，父亲前程似锦，眼下又要监考春闱，待春闱一过谢家又添许多门生，只是，攸哥儿除了一副好皮囊，还有什么堪配蓁丫头？”
　　吴氏面色一滞，讪讪地说道：“若不是受兄长一案的牵连——”吴氏刚说完这句，就感受到徐母似冰刀锥子般的眼神，她自悔口快失言，忙改口，“妹夫虽是四品刺史，但夫君也任户部侍郎多年，两家家世也算相当。此番夫君虽是自贬南下，但是不过三五年内必有一番成绩，届时自会官复原职，甚至更上一层。攸哥儿也是在您膝下长大的，这孩子忠厚孝顺，娘，他可是您亲孙子，您就不疼疼他吗！”说罢，汪汪地滚下泪来，举着手帕抽抽噎噎。
　　徐母扶额，叹道：“你别哭，哭得我头疼。攸哥儿是我亲孙不假，但是蓁儿也是我嫡亲的外孙女，你也晓得你妹婿是个读书人，春闱一过，京城里遍地都是好儿郎，你妹婿怎能看得上攸哥儿？”
　　“那还有妹妹呢？”吴氏不死心地追问，泪眼朦胧。
　　哼，她更看不上！徐母心头冷哼道，只是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二儿媳，又想到自家一脉，的确只剩了徐攸一个男孙，只好安抚道：“行了，你先回去吧，待我寻个机会再探探令安的意思。”
　　徐敏本想在外祖家多住两晚，但是一想到随行的还有姑母一家，她娘必不会应允，要她撇下谢蓁独留崔府她又不忍，只好依依不舍地随着众人掐着宵禁的时辰离了崔府。从宣平坊到崇仁坊车马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众人都不曾料到，前方路上竟还能生出故事。
　　因着席间多饮了两盅酒，崔氏和徐令安俱都不放心丈夫骑马，他二人回程时便都弃马乘车，只留了徐攸一人骑马走在前头。徐攸素日最喜与长安城内的游侠优伶厮混，今日恰逢有几人在外饮宴，此时亦欲赶在宵禁前匆匆归家，偌大的长安城偏就这般凑巧，两路人马在那街上竟迎面撞了个正着。
　　更巧的是，若是徐令平等长辈仍坐于马上，那几个酒醉之人纵然轻狂，见着徐攸身边有长辈在也必不敢造次，可如今偏就只剩徐攸一人，那夜色渐浓，月色又不明，几人都未曾留意徐攸身后一溜的马车，只当他是独自一人带着长随小厮等去亲戚家赴宴，于是便打马上前，借着酒劲在大街上与徐攸油腔滑调地说起笑来。
　　徐攸往日与他们喝酒是荤素不忌的，此时几人亦是没轻没重，什么轻浮下流的话都从嘴里往外吐，急得徐攸不停地给几人打眼色，奈何几人眼拙，还高声喧哗着约定十四那日一齐去城外的房舍过夜，道是已请下了如今长安城内最红的戏子云云。
　　马车外的荒唐动静一字不落地全传入了后面几辆马车里，当头一辆车恰是徐令安一家三口，谢蓁虽不完全解其意，但是光听那语气和调笑声便知不是什么正经话，她只能掩袖轻咳装作没听到。徐令安则是听得心头火起，作为女婿人选，她自是看不上徐攸，但是作为侄儿，她对徐攸多少还存了一丝期待，好歹是娘家唯一的男孙，岂料这个侄儿当着丈夫的面如此出丑，幸而丈夫醉酒昏昏欲睡，徐令安隔着车门低声吩咐了随车的婆子数句。
　　那婆子赶紧下车走到徐攸身边，高声说道：“二哥儿，早些回府吧，姑老爷和三老爷还在后面车里等着呢。”
　　与徐攸招呼的几人这才发现坏了事，忙不迭地骑马跑了，留下徐攸心中暗暗叫苦。
　　徐敏在后面的马车上听得瞠目结舌，看向崔氏，讷讷道：“娘，二哥哥他……”
　　“好了，非礼勿听。”崔氏暗含警告地瞥她一眼，过了一会又摇头叹息，道，“二房终究也……你祖父一脉算是无望了。”
　　一行人回到府中，得知徐母已精神不济睡下了，亦都各自散去歇息不提。
　　次日晨省之礼毕，徐母打发了众人，将徐令安单独留下说话。吴氏离去前犹欢欣踊跃地回看了好几眼。徐令安似有所感，抬头对上吴氏的眼神，对方又慌乱地别开目光，步履匆匆地垂首走了。
　　徐母将徐令安拉至身旁坐下，声音中透出些许疲乏，道：“安儿，娘最后再问你一次，攸哥儿的婚事，你可愿考虑？”
　　在吴氏回眸时徐令安就有猜测，一听徐母开口，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再一想到昨夜的事，心头像压了块巨石般难受，她直气得背转过身去，愤愤然说道：“娘，你便是再问一百次，我都不会答应的。你不能一心只顾孙儿，便忘了女儿。蓁儿她可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的心头血，我怎能让她嫁给攸哥儿这样的人！”说罢，将昨日回府路上所遇之事，一字一句悉数不落地搬进徐母耳朵里，末了，不忘添一句，“娘，换了您的亲孙女，您可愿意为她挑选攸哥儿这般的女婿？”
　　徐母听得又怒又急，捶胸顿足骂道：“子孙不肖！子孙不肖啊！”
　　徐令安见此，又怕徐母急出病来，忙起身为她抚胸拍背，安慰不迭。
　　“罢了，罢了，你放心，此后我再不会提起此事。”徐母握着女儿的手，怔怔地叹道。
　　至夜间，吴氏听闻昨日之事，气个倒仰，直把徐攸叫到身前痛骂一顿，徐攸一脸羞愧唯唯诺诺，心中却犹记挂着正月十四之约。
　　再说崔母，自应下了陆珩之请，又忙了几日才有空闲与外孙女谈心。这日，祖孙两个一块歇晌，秦若瑜昏昏欲睡之时，崔母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丫头，我将你许配给你二表兄可好？”
　　秦若瑜一瞬就被吓醒了，睁大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崔母，结结巴巴地说：“外祖母……你……你刚才说什么？二表兄……不是同哥哥一样吗……”
　　崔母叹气，问道：“你告诉外祖母，若是让你与你二表兄日日在一处，你可欢喜？”
　　秦若瑜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才一脸纠结地说道：“欢喜是欢喜，就像我能每日见到哥哥一样，可不管是哥哥还是二表哥，他们都不能时时在内宅厮混呐，况且我也有很多正事的，我要去玄羽营与师傅一起操练，要跟红渠去郊外跑马，要陪爹爹和娘亲用膳说话，也不是日日都有空闲与他们一块玩闹的。”秦若瑜一面说一面还煞有介事地掰着手指头细数。
　　崔母笑道：“那，若要选一个人陪着你打猎陪着你骑马，你是更欢喜陆珩呢，还是更欢喜你二表兄呢？”
　　秦若瑜被崔母看得脸都红了，她把头埋进枕头里，闷声说道：“外祖母，不是歇中觉吗？还睡不睡了？我……我……我选红渠行不行……”
　　秦若瑜的声音低了下去，崔母拍拍她的头，道：“好了，别捂着了，睡觉吧，外祖母不说话了。”
　　秦若瑜这才把脸转出来，一张脸捂得通红，不一会就睡熟了。崔母虽闭着眼睛，心中却是一片清明，一边是从小就认识的表兄，一边是才认识几个月的生人，选不出来……那就是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