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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真假童养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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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军区的大巴车每天两趟,一来为了方便军嫂探望,二来则是为了军嫂进城采购。挤满人的车厢空气污浊,紧闭的车窗闷得人头晕目眩,前头坐着个嗑瓜子的售票员,过道里摆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和几只笼子,笼子里的芦花鸡精神地瞪着人,黑豆豆的眼睛和姜照雪对了个正着。
“……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前两年军区连车都不通,还是军嫂都来随军了,来往不方便,食堂那边种的菜供不上,才给咱们批了辆车,让军嫂进城采购。副营级才能随军,而且条件那么艰苦,以前一个院里都见不着几个军属,今年倒是来了不少人,出门坐车都得抢位置,要不是我听说供销社来了一批干货,谁在大雪天出门呢?年轻人就算了,我一把老骨头都快折腾散了。”
“李嫂子买啥了?我就买到点种子,供销社里的菜一大早就没了,都让人定走了,就剩二两干黄花和地皮菜,木耳蘑菇都没了。亏了我没分到楼房,有个小院能种点菜,要不食堂的菜那么贵,天天吃食堂得亏死,白菜三分一斤,馒头一毛五一个,一个月下来得多少钱?”
“马上入冬了,不去食堂就买不着细粮,更别说买菜了,食堂的菜都是战士种的,统共就那么多,等再过一个月,食堂也就剩下萝卜白菜了,知足吧,有菜吃就不容易了。”
“你们农村来的嫂子真会过日子,吃食堂多方便啊,还要自己种菜。”有个细声细气的嗓音道,“我还是喜欢住楼房,多亮堂啊,用电用水都方便,不像平房那么潮。”
这话一出,有几个嫂子就不说话了,李嫂子依然笑呵呵的,“没办法,我们农村人苦日子过惯了,有个小院能种菜挺好,反正我闲不住。妹子,你读过初中,懂得比我们多,不像我年纪一把了,大字不识几个,能过日子就行,只要男人在身边,楼房平房都一样的住。”
“是啊,只要男人在身边,吃多少苦我都不怕。”突然有人哭出声来,呜呜咽咽,凄风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都说随军苦,孤零零的,家里没个人帮衬,孩子男人都得自己伺候,可留在乡下更苦,守着活寡伺候生病的公公婆婆,地里的活我得干,洗衣做饭我得干,家里的工分都是我挣的,可我生了病连卫生所都去不起,男人不在身边,他们还要埋怨我生不出孩子,我跟谁生呢?”
她哭得泪人似的,透着一股撕心裂肺的味道,像是要把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仍能听得出底气不足,营养不良。
“她哭什么?是丈夫死了,还是孩子病了?粮食不够吃?还是让人欺负了?”姜照雪小声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说话的姑娘分明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发亮的眼睛,就是有种让人忍不住敞开心扉的本事,有个嫂子同情地解释,“不是,她是童养媳,早些年被一袋粗粮卖给王团长家里,在家里伺候婆婆十几年,后来公婆生了病,家里就她一个人操持,给小叔子娶了媳妇,出了彩礼,给小姑子嫁出去,把老人都送走了,结果来部队找人的时候才发现王团长在部队又娶了一个,娶的是个年轻护士,比她小了快十岁,一分钱不给她就要把人打发走。”
“真可怜,那她可咋办?”一群人都无奈摇头,咋办?她能咋办?没领证没办酒,没名没份跟了这么多年,也没个孩子,王团长不认这门婚事,童养媳又是封建糟粕,她一分钱都没捞着,除了赖在部队不走,等着领导给个说法,还能怎么办?
头天才下过雪,车开得不快,路途颠簸,姜照雪就坐在窗边,津津有味听人聊天。她身边的人半路下车,空出一个位置,正好让她把所有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短短时间里,她已经从军嫂的闲聊里听出不少信息,尤其是入冬之后蔬菜短缺的问题,她之前根本没有意识到。
西山大队正是农闲的时候,要么修水库,要么修农具,她连老乡都没见过几个,要她意识到这一点太难了。
食物,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在以前的世界,蔬菜水果都是由木系异能者强行催发,味道古怪,产量低迷,等到她的种植技能升级后,或许不仅能够提高产量,也能改善味道。
其实在系统商城直接购买也可以,不过一来不划算,有中间商系统赚差价,二来,她其实不太想完全依赖系统,她对这个新世界充满好奇,更想用自己的双眼双手来探索。
唯一可惜的是,她没有听到任何和那位程先生可能有关的消息。
不过她的思路很快就被“童养媳”三个字给打断了。
系统在她脑海里乐得嘎嘎大笑,“这就是真假童养媳吗?你之前编的身世比真实版的差远了。”
确实,艺术源于生活,但真实的生活远比艺术加工过的更加触目惊心。
真实的生活字字句句都是血泪,而没有经验的她只能编出绝症冲喜嫁老头。如果她没有穿成后妈,而是穿成童养媳,别说像老黄牛一样伺候公婆十几年,还要自己饿得营养不良,把丈夫寄来的钱花在弟妹身上,她只会对倒霉丈夫重拳出击,说不定把人骗回来许配给富婆,甚至偷走当年的卖身粮。
怪不得她当不了主角,她的存在就是苦情剧的绊脚石,从感天动地童养媳,直接变成法制节目,“童养媳为何那样”。
想到这里,姜照雪心里微微一动,依稀抓住了某种灵感。然而灵感就像火花,一闪而逝,她没能抓住这个念头,反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童养媳的哭诉里充斥着惶恐,悲伤,痛苦,困惑,也许还有不甘和后悔,这种复杂的情绪带来的感情波动显然比单一的情感波动更加剧烈绵长,如果这种感情是针对她的,她面板上的恶意值一定能够异军突起,不像现在,她只能望媳止渴,望洋兴叹。
唉,真可惜她不是这个渣男!
有人半路招手上车,车停了片刻,上车的是个男人,个子不高,在姜照雪身边的空座落座,她难免多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听军嫂谈论抚恤金的事。
“我才嫁人没两个月,自己的孩子还没生,凭啥先给别人养孩子?再说是战友遗孤,又不是两口子都没了,亲妈不是还在吗?改嫁不能带着孩子吗?那么多战友,怎么就轮到我们家呢?抚恤金才多少,养孩子可不是给口饭吃就行的,得多操多少心呢,万一养出个好歹还不都得埋怨我。”说话的人嗓音柔柔细细,是之前那个吃食堂住楼房的军嫂,她不乐意道,“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每个月统共那么多津贴,要是都补贴在别人的孩子头上,那我自己的儿子怎么办?”
战友遗孤。
这个词让姜照雪垂下了眼。
她依然不认为寄钱给她的人会是亲生父母,因为逻辑不通,谁家的父母会把自己的一对儿女养在陌生人家里?就是放在亲戚家寄养也是寄人篱下,孩子免不了要看人眼色过活,要是条件有限就罢了,以对方每个月寄钱的数字来看,津贴至少有一半都补贴到他们兄妹头上,说是经济困难,太勉强了。
那她,还有那个不知道是否依然在世的哥哥,会是程先生的战友遗孤吗?
窗外的天渐渐阴沉下来,好像又起风了,姜照雪看着窗外渐渐荒凉的景色,眼神再一次落到芦花鸡身上。
可怜的芦花鸡一身毛都支愣着,像是提前预感到被砍头的命运,一双黑眼睛无神地瞪着她,姜照雪忍不住一叹,“这鸡真可爱,头大眼小,翅膀有力,身上的毛看起来软软的,乖乖的。”
她静静凝视着笼中之鸡,凤眼含情,面带浅笑,系统正在感叹她看只鸡的眼神都这么深情,就听见这么一句。
是心软了吧,毕竟是个女孩子,心思细腻很正常,就连系统都忍不住心生怜悯。确实,做鸡怪可怜的,生下来就注定被吃的命运,无论是红烧鸡肉,还是叫花鸡,还是白切鸡,还是小鸡炖蘑菇,都无法改变这只鸡半只鸡爪踏上黄泉的命运。
结果下一句,系统就听到姜照雪深情地说,“这么多毛,做成鸡毛掸子,说不定能做好几个。”
系统:“……?”
“笼中之鸡,就如井底之蛙,生来没有自由,死也没有尊严,不如让我废物利用。”姜照雪眨眨眼,“说不定鸡毛掸子也在缝纫技能的范畴内。”
系统:“……??”
“唉。”姜照雪长长一叹,就在系统以为她好歹要说一句正常的话时,她坦露了真心,“鸡腿和鸡翅究竟哪个更好吃,只有亲自尝一尝才知道。”
系统:“……”
以为你是活菩萨,谁知道是个活阎王。
姜照雪没有理会系统的茫然,她身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刚上车的男人似乎睡着了,两条胳膊耷拉在腿上,右手顺着大腿下滑,随着车子摇摇晃晃,从两人中间的位置向着她移动,很快又随着车子的摇动晃了回去。
对方的右手算不上好看,手指短粗有力,皮肤却很白净,指腹有茧子,却不像干农活留下的,指甲留得很长,这不是一双庄稼人的手。
姜照雪垂眼笑了一下,看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唇角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