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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翌日宋宁告诉永玉,钦差大臣出巡京州城,盐运使衙门有意将差务交由翟家承办,永玉亲自走了一趟,拜见了盐运使贺大人,此事便定夺下来。
      五月,大齐池王受钦巡使京州监审钱江盐务,居驾京州翟家。
      实际上钦差大臣出巡,又是皇亲,翟家不过是普通商户,由其应承差务本不合常理,只是凡事总有例外,这几年钱江总商的位置一直空着,衙门里为清点这几年的旧账已是乱作一团,翟家毕竟财厚势大,此时来求,当权的贺大人亦乐得顺水做了人情。
      如此顺利,永玉自是十分欢喜。只是算起来,离五月不过二十几天,不足一月,翟家宅院虽大,但下人仆妇却不多,诸多礼仪一并细节均需细细打理,与宋宁、曹叔商议了一晚,方有些眉目。
      曹叔退了去,屋内只剩宋宁与永玉。
      永玉见宅中大事都差不多定下来,眉心略展,方想起一件事,遂问道:“这池王爷,怎么个形容?”
      “池王爷嘛,当今圣上之弟,二十五六年纪,好骑射,性不拘。若说形容,自然比不过东家。”说完宋宁把手放在下巴上,嘴角扯动笑眼。
      永玉皱皱眉,没理宋宁,心中暗道:原来却不是他。

      又过了两日,翟家全府上下皆为月后的池王爷驾临忙碌。永玉将诸事抛给宋宁与曹叔后,唯独清闲,因大多宅院房间都有下人仆妇出入打扫重置,便踱入后园,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已步入湖心苑中。
      一潭池水,不大,正是翟家一角,却被叫作湖心。汐远不解,便问永玉。
      永玉晃了晃圆圆的脑袋,笨拙地从腰间取下一个物事,递给汐远。汐远接过,原是一块白玉双鹤佩,色如琼脂,温泽加晕,正面刻了四字,反面又四字,汐远书读得不多,便问永玉。
      永玉奶声奶气道:“湖有静姝,寤寐在心。”
      汐远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永玉皱眉想了想,问:“什么意思?你听了便懂了?我却不明白。”
      汐远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永玉,小心道:“这是你娘给你的吧?”
      永玉眨了眨眼睛,点头。
      汐远道:“这上面字的意思是在湖边看到一个美丽女子,一直在心间不能相忘。你好好收着罢,应该是你爹送给你娘的信物。”
      汐远边说边将玉佩给永玉系上,永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然后永玉抓住汐远衣袖,稚气未脱的脸上郑重非常,奶声道:以后你住的地方就叫庙心罢,当初我在庙里见了你,也是这般不忘的。”突然又捏了捏汐远的手,又道:“对了,等我以后也送你一个坠子。”
      “庙心……庙心……”汐远捂着肚子大笑。
      永玉下不来台,一跺脚生气的跑开,汐远追去,将他拉住,却见永玉眼里已涌出泪瓣。
      汐远替他拭去,哄道:“听永玉的,永玉让叫什么便叫什么。”
      那年汐远十一,永玉七岁。汐远到翟家已有二年。

      永玉第一次出翟家私院,是随翟父翟正儒一行人到京州郊外,永玉被奶娘抱在怀里,模糊记得坐了许久的车,又走了好一段的山路,路途太远,最初惊奇新鲜过去,困顿不已,终于沉沉睡去。
      被叫醒时,已在一座破庙前,奶娘将永玉放在地上,替他整了整衣衫,便交由翟正儒,由他领着进入破庙。
      庙里破败不堪,地上满是尘土,一些枯草散在之上,正中位置堆起一处黑色的土丘,仔细辨去才发现那是一老者躺在地上,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翟正儒重重地一揖,道:“在下京州翟正儒,求道长救救吾家小儿。”过了片刻见地上的人不动,又是一揖,将话重复了一遍。
      这时从老者身后闪出一张脸来,吓了翟正儒一跳,待稳住心神一瞧,原来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童。永玉一直迷迷糊糊,此刻被翟正儒所牵动,张望了一下大感惊奇。
      在翟正儒看来,那不过是一张脏得要命的平凡小脸,顶多鼻眼眉梢的轮廓略微透出点秀气。然而永玉自小孱弱多病,娇养在深宅,不辨美丑,更不识污洁。他看见他,瞪大了眼睛,终于快速地扯了扯翟正儒的衣角,惊呼出来:“爹爹快看,他脸上长着一双宝石。”
      宝石闪烁了一下,宝石主人推了推地下躺着那人,轻轻叫了声师傅,老者动了一下,幽幽转醒。
      翟正儒又去揖下,话说了一半,老人摆了摆手,其意已尽知晓。
      老人看了看永玉,道:“就是这孩子吧。当日我到府上劝言,只当我在打诳语。如今这般所是为何。”
      翟正儒低眉深拜,道:恕在下眼拙,不识真人,多有冒犯,道长肚能载舟,望能垂怜小儿,救他一命。
      那老人缓声道:“如若以往,我定是不依的。”转首看了看小童,重重叹了一口气,又道:“这孩子前几日所遇,身世孤苦无依,我浮游四海,居住定所,不能带在身边,你若答应领了他去,教他衣食无忧,贵公子的病我便治得。”
      那年汐远九岁,永玉五岁,汐远始进翟家。

      京州偏北有座小城,唤作涪陵,翟家有几处生意在此处,翟正儒每年往返其间数次,商货行走更是频繁,并无是非。偏这一次,翟正儒带上永玉与汐远,偏这一次,遇上盗匪。
      是时永玉汐远贪玩,正于货车内挤在一处玩耍,盗匪不知,连人带货一并掠了去。
      途中遇变,二人皆慌了神,汐远到底大些,劝住永玉,不让他哭出声来,只盼车什么时候停下来,找个机会逃走。不想车一停,一道光便刺入眼里,只见两个黑脸大汉愣在车外。
      其中一个先应过来,对另一个道:“邪了,这可不是财神爷旁边的金童玉女,咱们发财,财神爷也不干了。”
      “呸,什么金童玉女,这明明是两个小子。”另一个大汉说完就把永、汐二人揪出车来。
      永玉、汐远被推到一处空屋,手脚皆被绑住,盗匪便聚到另一屋查点货脏。
      “永玉,不怕。翟老爷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永玉嗯了一声,真的觉得不似刚才在车里那么怕了。转头看汐远双手在后背被绑得紧些,身子弓起来无所着力,便全身使劲,一点一点挪到汐远旁边,叫他靠着自己。
      汐远垂头一笑。
      永玉偏头看他,如墨般的眼睛清澈见底,光华流转,心想果真如宝石一样。
      如此整整两天一夜,不见来人,也不见有何动静,二人倒像是被忘了一般。到了第三天,先前绑人的二匪才又露面,只是这时眼里却透出杀意。
      长刀立在眼前,泛出清冷的银光。
      汐远坐直身体,道:“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匪道:“我管你是什么崽子,就真是财神爷的座下童子,一刀下去也得见阎王。”
      汐远怕他就要动手,抢道:“我乃京州翟家三公子,你们放了我的随从,让他回家去报信,多少钱财你们尽去想,看我的命到底值与不值。”
      这话说得二匪一愣,再看这两个孩子衣着,果真是绫罗锦锻,精致之极,只怕一般的大户人家不可比。翟家大商声名在外,一想这票截的是翟家公子,立时有了怯意,只是既然做都做了,倒不如做足这一票,以他为质换得永逸之本,两人越想越动心,转身互相商议。
      永玉知是汐远想让自己一条生路,便对二匪道:“我才是翟家公子,你们放他回去传话吧。”
      那盗匪似乎主意已定,道:“笑话,不管你们谁是翟家公子,也不会放你们走的。”矮身在两人身上乱搜一气,终于将在永玉身上翻出一样东西,正是那块双鹤佩,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对另一匪道:“哟,保不准真是翟家小公子,你看看,是稀货。”
      “有了这个,翟家既认得,就不怕不拿出金银来。”说完两人出了屋,打点了一番往京州城去。
      永玉与汐远没想到不出一日,就有官宾围剿,将自己救了出去。原是翟家打通所有关节,请官府衙门派官兵一路搜寻至此,两匪一出据点便觉察不妙,立即潜了远去。
      那年汐远十二,永玉八岁。

      一日苏府来了人,翟正儒差人传汐远到正厅。永玉不懂,心里却怕着,紧紧攥着汐远的手一起跟来。
      除翟正儒,厅里还有一人,年纪衣着都与翟正儒相似,正是苏世敏。
      见汐远与永玉来了,走到跟前,脸上五官扭曲在一起,终落下一滴老泪来。然后蹲下来两手去抓汐远的手,一手得握,另一手无奈被永玉紧紧攥着不撒手,只好抚上汐远的头。永玉侧眼瞅汐远,见他白着一张脸,却不象自己这样害怕。
      晚上,汐远爬上永玉的床,躺下。永玉翻了个身,与汐远相对。
      汐远道:“原来我姓苏,是苏汐远。”
      永玉不吱声,汐远接着说:“一直以为可以跟你一样姓翟,原来不行。”
      永玉道:“不姓翟就不姓,永瑄永琪都姓翟,加起来也没有你对我好。”
      汐远默然,紧紧将永玉搂在怀中,心里却道:不姓翟,就没法永远和你在一起。
      第二天,苏永汐被人接走,离开了翟家。
      那年汐远十三,永玉九岁。
      ……
      旧事涌念,不堪再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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