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没有品酒师》大风刮进来

18、第 18 章

　　宋院脑子里一团乱麻，几秒后，他顾不得身旁许横江震惊的目光，只在片刻之后，他靠着桌子的手肘往后一磕，肩颈微弯，呈现出一派轻松的感觉。
　　“我以为我们是心照不宣？我这可还有别人在这呢。”宋院黑色的瞳孔愈发深沉，他抬眼望向她，整张脸的神情突然生动起来，没有往常的木讷漠然。
　　许横江愣了一下，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
　　“之后给我个解释吧，队长。”他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他不能表现得太激动，不然太假，也不能太无动于衷，否则郑飞燕这类聪明人就容易多想。
　　于是他带上门的声音比之前稍重了些，无形中泄露出关门的人内心的几分情绪。
　　郑飞燕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里的审视一闪而过，很快她调整好情绪，只是揶揄道：“你们队内的消息都不互通吗？”
　　“因为我并不确定情报的可靠性。”宋院看着她，一字一顿回复道。
　　他现在只能庆幸于他们之间有足够的默契，让许横江在愣神的片刻就收敛心神，将这场戏给演了下去。
　　但郑飞燕那句话出来，他们的表现并不自然，所以她现在一定起疑了。
　　“因为我并不确定情报的可靠性。”宋院看着她，一字一句回复道。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戌区长她们会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人体实验的事，并且还觉得自己是跟她们一个立场的？
　　“宗青，我可能查到了一些东西……那家研究院……我就要走了，你有空的话就帮我去查查看吧。”只是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语，宗青却真的辞去了监察部的工作。
　　那么他当年又是怎么发现研究院的端倪的？
　　宋院的嘴角向上勾了勾，眉眼却沉了下来，他一边对郑飞燕说：“我虽然并不赞同你们的做法，但长久以来的井水不犯河水，我以为我们已经有了默契，为什么找上我们？”
　　记忆里却不断回想着朋友佯装自然的声音：“我今天碰到了那位很有名的天才科学家哦，手起刀落的样子也太飒了！一看就是要做大事的人。”
　　“今天有点公事要去研究院，正好又碰到了那位天才，哦……现在要叫郑院长了，我感觉她有点不对劲……欸，我怎么可能嫉妒她！不是，是……她身上有虫族的味道。”
　　“包在我身上，进个小小研究院而已，你都这么拜托我了，我肯定得让宗青顺利进去。”
　　往事一幕幕回转，宋院气得肝都疼了，还得笑涔涔看着郑飞燕：“为什么刚刚说那些话来诱导我的队员？挑拨离间？”
　　郑飞燕可能是在猜他有没有说假话，停顿了两秒钟，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宋少将怎么这么天真？你想好好活着，就得站对立场，但妄图独善其身的人，只会死得更惨。”
　　宋院不以为意地撑着脑袋：“郑院长，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简直是人类的瑰宝，为科学而生的天才这一类的话？”
　　女人微微后仰，轻柔的头发划过脸颊：“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
　　可能是因为夜色渐深显得照进来的月光有些缱绻，也可能是因为他单纯太困了。
　　总之他的声音拉得长长的，听上去竟然有些温柔：“你对人类的身体结构简直一清二楚，恐怕整个世界上，都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了。”
　　“可你实在不适合来算计人心。”宋院朝她笑了下：“教你医学的老师如果看到你，一定会很难过。”
　　郑飞燕眉头一皱，胸口起伏的弧度比刚才大了些。
　　这是他头一次看见这个女人情绪有这么大的浮动。她冷下脸，语气凉凉的嘲讽道：“你有什么资格提起我的老师？”
　　宋院意外地看向郑飞燕，心里飞快回顾了下她的履历，能称得上是她的老师，并且值得她这样尊敬……
　　他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名字：骆忻舟。
　　这个名字将所有隐藏在暗处的东西串联起来，宋院终于对整件事情的起因有了基本的了解。
　　也就是这个人，在十五年前，将虫族的基因强行注入了自己包括其他几十名志愿者的身体里，生疏且不完善的技术却诞生了不可思议的奇迹。
　　那些人在这之后进化出了相应的超能力，为颓废的后战场贡献出一份微弱的光。
　　但后来，骆忻舟死在战场上，留给家里人的信中只有短短两句话。
　　——为人类，我死而无悔。望爸妈能照顾好阿弟，以后他会为我尽孝。
　　战役平息的两年后，这句话被录入了学校课本。没有人不知道这句话。
　　如此一来，这些实验疯子将骆忻舟奉若神明倒也不难理解了。这个不应该存在的实验显然为郑飞燕一类人开辟了新的大陆。
　　骆忻舟那时候被前后夹击，同时又被告知上级不会派遣人员救援的情况下，走投无路才想着搏一条出路，但在非战时期间，他们明明可以采取更加缓和的手段，他们怎么不想想被改造之后的人类以后又如何自处？
　　据他所知，战后那几十名志愿者只存活了两名，死亡人数里有三分之二死于实验失败，三分之一死于战场。
　　而存活下来的那两名战士结局也并不美好。
　　虽然官方并未对外公布，但事实是，在战争结束的第二天，他们就自我了断了。
　　其中一名是在家中突然无法维持人形，变成了半人半虫的样子，吓哭了家中尚且年幼的孩子，半天后，他自裁于家中；
　　根据伤口判断，发现应该是由于改造之后人体强度提高，导致一刀无法毙命之后，他紧跟着续了两刀，才慢慢断气。
　　另一位则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看不出丝毫要崩溃的迹象。但在战争平息下来的一天后，在郊外发现了他的尸体；
　　致命伤是一刀毙命。
　　即使他们是自愿的，事先也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到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坦然接受。
　　而眼前的人，以及她身后那些看不见的无形的蛛丝，竟然能罔顾他人意愿，随意将阳光下的人拖拽进他们的蛛网。
　　人体改造后的副作用，郑飞燕难道会不知道吗？她怎么敢一边自称骆忻舟的学生，一边又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们就很配了？”宋院努力扼住自己内心的愤怒，咬着后槽牙反问道。
　　郑飞燕扬了扬眉，敏锐地捕捉住他眼里的愤怒，但很意外的，她并不生气，甚至眼睛里多出了些光亮，虽然他并没有说出骆忻舟的名字，但郑飞燕却在一瞬间就理解了。
　　“你也喜欢他，对吗？”她笑着说，然后向他投来了疑惑不解的目光：“那你更应该支持我们，为什么要排斥呢？”
　　“因为骆忻舟最讨厌你们这样的人。”宋院冷声说。
　　郑飞燕一愣，眼里蓦然显出几分无措，但持续的时间实在太短，宋院还没来得及看清，郑飞燕已经收起表情，脸上又变回了先前冷冰冰的表情。
　　“是吗？随便你们怎么说好了。”郑飞燕偏头打了个哈欠，泪水生理性地充满整个眼眶：“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是宗青？他的家世足够大，即便站在你们视人命如草芥的立场上，他也不是什么能随便动的普通人，为什么会选择他？”
　　郑飞燕反应了一秒，才讽刺地笑道：“不是你将他送到我面前的吗？”
　　一场剧烈的震动在他的心口猛然炸开，就像是有千百块玻璃碎片刺进来，绵绵密密的疼是后知后觉的，极缓慢地才被察觉到。
　　宋院等着许横江将郑飞燕送回候审室的期间，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呆坐了半分钟，直到许横江推门进来才回过神。
　　“是金北啊。”宋院喃喃念道。
　　他看向许横江，对方并没有听到他的自语，是以歪了下头，用眼神表达疑问。
　　“你回来这么久，还没见过路金北吧？”宋院站起身，将身上的外套脱掉，从里间换了套干净的衬衣，才拨了个通讯给路金北。
　　“见一面吧金北，天桥底下。”
　　他忽略掉路金北在那边插科打诨的声音，一会说没空啊得加班，一会又贱兮兮地说：“怎么，才几天没见你又想我了？”
　　“你来吧，我会等你。”宋院说完，就挂断了通讯，他撑开伞，对许横江说：“我也有许多不确定的事情，接下来可以去问问路金北。”
　　天桥底下是一条暗而长的步行道，两边的树都尽可能地往外生长，竞争不过只能长在桥底下的叶子都小小的，看着有点蔫。
　　许横江半靠在一根树干上，瞳孔微微扩大，没有焦距地盯着远方。宋院则笔直地站在一旁，闭眼听着桥上呼啸而过的车，以及轻柔的风声和雨浪。
　　直到嘈杂的声音里多出来一道清晰的脚步声。
　　宋院睁开眼，看向前不久才刚见过面的好友。许横江站直身体，走到宋院身旁。
　　三个人，谁都没有率先说话。
　　伞尾撑在地上，宋院食指点了点伞柄，缓声道：“金北，不说点什么吗？”
　　路金北忽略他的浑身冷刺，准备寒暄而抬起的手依旧落在他肩膀上，然后一抬脚，向他走进了一步，他被动地陷入一个冷冽的怀抱中。
　　这个怀抱短暂即逝，然后路金北松开手，再一次向许横江走了过去。
　　他的小军师在他的前车之鉴下，早有预料地侧身躲……没躲过。
　　路金北在校时，和他一块读的战略工程系，是穿上外辅骨，就可以徒手接导弹的程度。许横江虽然算是文武双全，但依旧抵挡不住路金北的热情。
　　路金北像摆弄洋娃娃一样，搓了搓许横江的头发，笑道：“好久不见了啊横江，上次聚餐没见成，这回终于碰上了，怎么说？”
　　谈笑间，路金北放开许横江，背对着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玻璃安瓿瓶。
　　瓶内绿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荡。宋院条件反射地接住他抛过来的东西，他狐疑地看向路金北。
　　他这位笑面狐狸似的发小朝他眨了眨眼睛：“这就是我能给出的全部答案。”
　　宋院只好再度低头去打量手里的这支小小的安瓿瓶。
　　瓶内液体澄清无杂质，介于密闭性良好的容器，凑近闻也感觉不出什么异味；瓶身是透明的，只在底部有一个意味不明的黑色钢印。
　　那是一只扭曲了的像是只有半边翅膀的飞蛾。
　　刚开始他只是觉得很熟悉，但很快，他就想起来这个图案代表的是什么。
　　是郑飞燕研究小组所属的所有成功实验品的特有的防伪标识。再加上瓶内绿色的液体和虫族的血液如出一辙，实在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宋院沉默了一会，因为愧疚，他的嗓音变得喑哑晦涩：“据我所知，郑飞燕九个月前刚研制出一支可以改造人类的特效针剂，经多次试验后，已经可以批量生产，但目前应该还没通过审批吧？”
　　“怎么？你也有内部名额？”他问。
　　“是你的名额。”路金北朝他笑了下，眼神悲悯：“是你让我把宗青送到了郑飞燕面前，而我只是听从你的吩咐罢了。”
　　“我什么时候让你……”宋院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但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
　　他知道如今人类的处境并不理想，所以早早地开始准备他的一些筹谋，邱林海是支持他的长辈，许横江他们是他志同道合的伙伴。
　　路金北却不太一样，他们虽然算是少小无猜，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也逐渐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但是殊途同归。
　　宋院不会完全相信他，却永远不会怀疑他。
　　这很矛盾。路金北确实是激进派的拥趸，但也是宋院的一步暗棋。
　　路金北在政场上，和保守派或者和平派针锋相对，却很少避讳和宋院的交情。宋院看着路金北混得风生水起，有时候也纳闷为什么他从不避嫌。
　　这时候，就不得不提起一个人。
　　——宋知。
　　在这世界上如同他的半身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