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集序》岁多乐

79、思佳客

　　礼部办起钦明帝的后事没多久，现在就又要办谢萧烨的后事，不过这次倒是有了现成的经验了，不必再查阅典籍，顺顺当当的就能把这件事办完。

　　拟谥号，择停灵日子，开皇陵下葬。这些事情直接被一条龙办完，百姓们旧孝未除又添新孝，倒是也方便了许多，不用再额外准备这些守孝用具。

　　两个月后，谢回舟于太和殿登基。

　　不到一年内便换了皇帝，除去礼部连做两次相同的活轻松许多之外，对百姓们倒是没多大影响——圣德太皇太后将此事中有疑点的地方全抹平了，能流传出来的说法听起来十分合情合理。

　　这件事大家能听到的起因和结果简单来说是这样的，今日一队胆大妄为的贼人潜进皇宫，趁着众位大臣和皇上上朝期间冲进朝堂四处杀害无辜之人。
　　虽然他们很快被后面赶来的神卫军解决，但是有一个装死之人趁着公公宣读钦明帝遗诏时竟然直接用淬了毒药的剑杀了谢萧烨，太医回天乏力，谢萧烨最后驾崩于和宁殿。

　　这整件事乍一听起来便会觉得合情合理，但是仔细推敲起来却又有许多疑点。

　　一来，皇宫已经戒严，巡逻的人一茬接着一茬，这伙人想躲过神卫军的眼睛简直是难如登天。
　　他们能进来，要么是买通了巡逻之人，要么就是早早的潜伏在宫中某处，只等着今日时机成熟了才出来。
　　而买通巡逻之人现在看着是不大可能的，且不说神卫军都是经过严苛审查，不敢有人冒着砍头的风险做这样诛九族的事，就说那领头的每日都会换，而且当值的时间不固定，除非这人神通广大能提前预知哪个会这日巡逻，要么就是腰缠万贯买通所有的领头人，否则是不可能这么巧的。
　　但是这样说来，既然家中有钱，哪个会舍下命来做这样有去无回的生意？那些人一看就是死士，是不可能有钱的。

　　可要是一直养在宫中的，那这里头的水可就深了，就算是不知道宫中秘闻的想必也会疑虑万千。

　　而且钦明帝的遗诏也太奇怪了些，为什么早不被找到晚不被找到，偏偏是这么个时候被找到了？
　　而钦明帝又是因为什么忽然废掉了萧烨暴的太子之位，转而立下了谢回舟做太子？明明谢回舟资质平庸，相比来说就是谢景明都更有天资。可是先帝为何偏偏就是选中了谢回舟？

　　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叫钦明帝有了这样的意愿？

　　二来，太医说谢萧烨暴毙而亡是因为剑上有毒，可是当时不止谢萧烨一人被剑砍伤过，也还有许多大臣被剑刺伤，为何就只有谢萧烨中毒了？

　　三来，这些贼人口口声声说他们是刘有禄的人，可是刘有禄的势力自他死后早就被谢萧烨清理透了，怎么可能又忽然蹦出这么一伙人来了？

　　这些事情简直不能细想，那些不知道内情的百姓还好，他们自然不会疑惑圣德太皇太后给出来的说法，但是那些大臣，尤其是经历过的大臣心中可就不一定信服了。

　　这件事确确实实是圣德太皇太后做的，那批人是她养在自己宫中的，正是因为这样才不会被任何人查到，而他们的剑上也没有毒药——为的正是怕误伤了重要的大臣。
　　虽然圣德太皇太后心系皇位，但是她也明白不能靠杀人来得到，毕竟以后用得到这些臣子的地方多的是，若是她不小心杀了哪个肱骨之臣，以后提拔新的大臣什么的又要忙乱许久，现在这个时候实在是经不起再折腾一次，她也没这么多经历再考察评绩了。

　　这毒是顾知谏下的，昨夜他掐准了时间邀谢萧烨来仪事，然后在他的茶水中下了这毒。

　　顾知谏这时间掐的正好，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那蒙面人刺中谢萧烨之后他也正好毒发，也因此就要了他的命。

　　这件事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但那些大臣稍微一细想便能察觉到出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可圣德太皇太后毫不在意。

　　这些大臣里有许多都是人精，是办事办老了的人了。他们自然明白看破不说破的道理，如今谢萧烨一死，这天下就是圣德太皇太后的天下了，他们何必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和圣德太皇太后对着干？
　　这不仅捞不着一点好处，反而很有可能会白白送了自己的命。自己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和圣德太皇太后抗衡，简直就是蜉蝣撼树自不量力。

　　没人愿意做这赔本的买卖，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默认了是那伙贼人杀了皇上，默认了再往刘有禄头上扣一顶屎盆子。反正刘有禄背的锅也够多了，不差这一个。

　　而那些谢萧烨忠心耿耿的手下和那些刚正不阿的大臣虽然也有的想查明真相的，可是重压之下什么证据都已经找不到了——那些贼人已经死了，死人是不可能问出证据的，而他们死后的尸身也干干净净的什么查不出来。
　　不过这也可以预料，既然叫他们来做这件事，那自然是已经准备的天衣无缝了，怎么可能叫别人再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至于那毒药，在出事后，圣德太皇太后已经派人查了剑，只说上面确实有毒。即便这些人不信想去找圣德太皇太后要剑来查看，可是这剑经由无数人的手，怎么可能还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至于钦明帝的遗诏，那遗诏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该有的印戳盖章也一个不落，确确实实是出自钦明帝之手。

　　他们就是有心查也绝对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这件事于是就这么顺理成章的结了案。

　　来年的一月份，谢回舟开始正式上朝处理政事，圣德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谢回舟头上带着黑色翼善冠，身上穿着金黄绣着龙纹的衮服坐在朝堂之上。他看着底下跪满了房间的大臣，听着他们一齐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时，心中只觉得这一切如梦似幻。

　　在梦中出现过的场景此刻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他眼前，而他想要的一切也会唾手可得，谢回舟光是想想都觉得激动不已。他费了这么久的心思，没想到真的能有朝一日全部依着他的想法视线。

　　谢萧烨死了，这天下不会再有人和他争了，以后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他想做的任何事。虽然权力在他祖母手中，但是谢回舟毫不在意。

　　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那些权力的，但是这有什么关系？他虽然手中无实权，但是却可以在这个位置上得到除了权力之外的任何事情。而且也不必再为那些政事烦心，只消认真享乐变好，他知道圣德太皇太后会替他解决一切麻烦。

　　所以这次上朝虽说谢回舟也在，但实际上所有政事全是由圣德太皇太后来处理。众位大臣倒是没有异议，毕竟这样的事情常有发生，从前便有皇子太小而他的叔伯亲戚摄政之事。
　　如今谢回舟尚且稚嫩，没有当政的经验，是以叫圣德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过渡也属实无可厚非。

　　不过到此为止一切总算太平下来，皇帝的更换并没有引起朝廷的动荡，一切依照原本的样子运行下去。

　　谢景明倒是没什么变化。要非得挑出一样来说的话，那应该就是他比平日里更加清闲了。圣德太皇太后不曾让他做任何事，所以谢景明日日都无所事事。

　　往常还有一个刘初意会常常来找他，虽说谢景明不能完全和刘初意玩到一块去，但起码听他吵闹着能打发时间，几个人在一块也热闹，比现在冷冷清清的还是好多了。

　　想起刘初意，谢景明还是忍不住叹气。

　　有时候他会觉得后悔，从前刘初意来找他的时候，他其实大多数时候都在敷衍，因为两个人说不到一块去，而刘初意每日又总是想着吃喝嫖赌，谢景明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也就忽略了刘初意。

　　他常常想，要是早知道有今日，当初便不那么稀里糊涂的敷衍过去了。虽然他不喜欢，但是起码可以装的热情些，也能叫刘初意更加开心些。

　　自刘初意死后，他父母悲恸不已。尤其是刘初意的母亲秦氏，几乎是日日以泪洗面。
　　谢景明常去看她，只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无人能开解，便是别人再宽慰也不可能一时就抚平心底的伤疤，谢景明也只是盼着时间能稍稍缓和秦夫人的伤痛罢了。

　　除了秦夫人和张文元家外，谢景明这些日子去的最勤的就是程江落家了。
　　程江落已经从他府中搬了出去，现在暂住在张慧雯家中。因为他如今身子虽然看似好全了，但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虽然表面上看着无碍，实则还是需要静养几月才好。

　　张慧雯不放心程江落一人住着，尤其是程江落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她更会觉得不安生。毕竟程江落那一身的伤——尤其是腿和胳膊得需要精心的将养才能好得快。虽然有丫鬟婆子照料，但是毕竟不如自己亲力亲为更能放心些。

　　程江落一开始还是推辞的，大概是怕日日叫张慧雯见着自己的伤口会勾起她的伤心思绪，又或是不愿将自己丑陋的伤痕暴露在张慧雯的眼皮子底下。
　　但是张慧雯是个说一不二之人，一旦打定了主意便不容易改变，再加上两个人相处主事儿的是张慧雯，程江落习惯了事事听她的话，一时违拗不得，也就只好答应下来。

　　但是没想到两个人相处意外的和谐，每次谢景明去时，都能看到张慧雯为程江落换药时候的画面。
　　程江落在外面爽朗大方，可是在张慧雯面前却像是个小孩子似的顽皮幼稚，每当张慧雯替他换药时，都是手脚不老实的四处摆动，说些好玩的话逗张慧雯开心。也因此常常碰到自己的伤口，让自己本就受伤的身体雪上加霜。

　　每当这时候张慧雯就会柳眉倒竖，一边叉着腰呵斥程江落一边又俯下身动作更加轻柔的替他换药。

　　程江落则会更加嬉皮笑脸的逗张慧雯开心，两个人说说笑笑的，看向对方时眼底里全都是藏不住的爱意，仿佛这天地间不会有任何东西能打破这份静谧。谢景明有时候远远的看着都会觉得温馨美好。

　　这几日去时，张慧雯告诉谢景明他们准备成亲了。

　　因为二人都没了父母，又都不喜欢那些累人的繁文缛节，所以打算一切从简，什么纳吉请期全免了，只邀请各人的好朋友摆上几桌酒席就算礼成。

　　谢景明自然也被邀请过去了，除了他之外便是张文元和周兰亭这几个他熟识的人。

　　拜天地时，谢景明看着程江落和平常完全不同的拘谨羞涩模样直乐，仿佛是张慧雯娶了他而不是他娶张慧雯，和平日里爽朗自在的模样大相径庭。
　　后来跪下来夫妻对拜时，程江落整个人都是抖的，脸也已经红透了。因为有红盖头挡着，谢景明看不见张慧雯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她也是抑制不住的开心。晚上谢景明跟着其他人闹完洞房之后才离开。

　　回想起他们两个人下意识的追寻对方时的温柔目光，以及对视时候缠绵的眼神时，谢景明都会感叹一句天生才子佳人配，只羡鸳鸯不羡仙。

　　然后便会想到周兰亭。

　　前几日进宫给圣德太皇太后请安时，圣德太皇太后曾试探着问他有没有心仪之人。
　　依着谢景明现在的年纪，他本该是早早的寻一门合适的亲事了的，可是钦明帝因着身体不好一直没顾上这件事，后来各种事情乱成了一锅粥，钦明帝驾崩之后自然不会有人记着这事。
　　直到现在谢回舟继位，各人都了了心愿，圣德太皇太后才想起来还有这样一档子事儿。

　　谢景明听见圣德太皇太后这么问时，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也是周兰亭的脸。

　　他只说自己还没遇见喜欢的，圣德太皇太后便说了几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儿的名儿，又一一说了各个小姐的优点长处，然后慈祥的问谢景明可有没有心仪之人，自己去帮他说亲。
　　这几位小姐不论是家世样貌还是才学都是个顶个的——当然，这是在已经给谢回舟选完了之后还剩下的女孩里最拔尖的，虽然圣德太皇太后这些年只把重心放在了谢回舟身上，毕竟谢景明是王爷，又是自己的亲孙子，在和自己核心利益不冲突的情况下，她还是个无比慈祥的祖母的。

　　但是谢景明还是婉言拒绝了。

　　因为他已经遇到最好的那个了，所以再看到其他的，自然就不会再觉得动心。不论这些人在其他人眼中多么的优秀，但终究是比不上他心里的那个人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